《千嶼千尋》
忍不住又搜了一下夏天的機票。算算這幾個月的實習津貼,加上幫呂教授翻譯書籍的酬勞,如果省吃儉用,剛剛可以支付旅費,此外需要的,就是當?shù)氐氖乘拶M用。要不要,問問那個家伙呢?
葉霏猶豫了一下,打開Facebook,恰好看到克洛伊的消息。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個賊落網(wǎng)了!K.C.說,欠你兩百美金。是要寄給你,還是等你下次回來取?”
葉霏問:“摩托車找到了?”
“嗯。”克洛伊寫道,“K.C.剛剛說,如果寄給你,手續(xù)費要從里面扣。”
葉霏笑:“那如果我去了,還包食宿嗎?”
“我問問。”克洛伊打了一個吐舌頭的表情,“他說,得像原來做得那么好。”又補充了一句,“我和刀疤也許要去旅行一段時間,不過K.C.說,他一直在這里。”
“我一直在這里。”
他說起這句話的時候,定然神色冷漠。葉霏甚至能想象到他的語氣。
而她想起來,心中卻覺得暖暖的。
葉霏從長途車上下來,頭腦發(fā)脹,眼睛已經(jīng)快睜不開,還得強撐著不能睡過去。她坐了夜里的紅眼航班,中轉兩次,才顛簸著降落在海邊的小機場。之后坐大巴到碼頭,再轉乘渡船上島。
熱帶的陽光無遮無擋,白花花地從頭頂上灑下來。陸地上的空氣潮濕憋悶,葉霏熱得要中暑,跑到洗手間的水池前。鏡子中的她頂著亂蓬蓬的頭發(fā),因為睡眠不足,眼睛有些浮腫。她捧著冷水洗了把臉,用力拍了拍眼眶和臉頰。
身體疲憊,心里卻有些激動。
這次回到島上,她給大家?guī)Я瞬簧俣Y物,背包里有牛肉干、幾盒小點心、漂亮的發(fā)飾、鐵觀音和正山小種。還有好多事情想要告訴大家:前段時間的座談活動中,她介紹的水下生物專題頗受歡迎。協(xié)會負責人和學校的兩家環(huán)保社團商議了一下,聯(lián)合舉行了一場規(guī)模更大的活動,請了幾位來講鳥類、獸類、昆蟲,加上葉霏,范圍覆蓋海陸空。一位使館的參贊也來出席,還邀請葉霏去他女兒就讀的國際學校用英語講了一次。之后參贊說該國的旅游局和旅游雜志有合作項目,將要推出介紹海島游的特刊,問她想不想寫一篇文章。
葉霏興高采烈答應下來,說過些天就會到當?shù)胤e累更多素材,順便也征得圖片所有者的授權。
就在講座之后不久,許鵬程發(fā)來短信,說在朋友的社交網(wǎng)絡上看到了她的消息,為她感到高興和驕傲,又說自己過幾天會回國。
葉霏看了看手中的機票,譏誚地笑笑,果斷地刪除了他的信息。
此刻渡船劈波斬浪,遠處的島嶼顯現(xiàn)身形,從青灰色的一團霧氣里露出清晰的輪廓,蒼翠的青山連綿不絕。
疾風撲面,葉霏瞇起眼睛,不覺笑了起來。
她來到Scuba Libre時快到下午一點。艷陽當空高懸,黑色的影子在腳下縮成一團。平臺很安靜,臺階下沒有幾雙拖鞋,潛店的門半開著,深棕色玻璃反射出藍澄澄的海面。葉霏只當和以往一樣,其他人都出海了,只有老板留守看店。她甩開人字拖,故意把木臺階踩得“噔噔”響,然后把背包重重地放在地上,豪邁地沖著門里喊了一聲:“I am back!”
室內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腳步很輕盈,而后一只纖細的手將滑動門拉開,露出一張端莊秀麗的臉龐來。對方和葉霏身高相仿,穿著店里的藍色T恤和牛仔短褲,露出兩條筆直勻稱的長腿。她看起來比葉霏大幾歲,留著干練的短發(fā),眼睛明亮有神,眼角彎彎的,噙著笑意。
“你是葉霏吧?我是邱美欣。”她熱情地伸出手來,“上次我來的時候你已經(jīng)走了。不過大家都和我說起過你。哦,他們都出海了,下午才能回來。”
“哦,對,我是葉霏。”她和邱美欣握了握手,一時有些發(fā)蒙。
“你從北京過來,飛了多久?”她拎起葉霏的背包,放在椅子旁邊,“別客氣,先坐啊。”又走到茶水臺前,“你想喝點什么?有咖啡、紅茶。”
“白水就好,我自己來。”葉霏趕過去,接過她手中的杯子,“差不多昨天這個時候就出發(fā)了。”
“那路上蠻久。”邱美欣倚著桌子,笑吟吟地看著她,“家駿和你說過住宿的事情嗎?”
葉霏搖搖頭。她只是告訴克洛伊自己夏天會來。克洛伊的答復是:“老板說,好。”她以為一切如常,就貿(mào)然來了,從沒想到要和誰確認。
“哦,是這樣,過幾天IDC(教練培訓課程)要開班,我們在附近的度假村訂了一批客房,現(xiàn)在是淡季,價錢很合適,你要不要去看看?”
葉霏喝了口水:“我和茵達住一起就好。”
“啊,前段時間有個員工搬去茵達那里了。”邱美欣托著下巴,“我得確認一下,看宿舍還有沒有空房。”
葉霏轉著水杯,心想,要是沒有,難不成露宿街頭?的確,這次還能拿回兩百美金,也許能住個偏遠些的民宿。可是之前還預備著用這筆天降橫財來大快朵頤呢,姜蔥龍蝦、咖喱蟹、清蒸石斑……不覺悲從中來。
邱美欣和她聊了一會兒旅途中的經(jīng)歷,歉疚地說:“不好意思,我還有些事要忙,現(xiàn)在走不開。等一下家駿他們回來,我就去幫你確認住宿。餓不餓,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
葉霏點頭:“謝謝你了,你先忙,不用管我的。”她看著邱美欣走進陳家駿的辦公室,坐在他的椅子上,專注地敲著鍵盤,打印機不時傳出吱吱嘎嘎的聲音。
她覺得有些無趣,在平臺上繞了兩圈,和邱美欣打了個招呼,沿著海灘走去Joy’s吃飯。
路過Monkey Bar時,葉霏放緩腳步,就看見門口的吊床晃晃悠悠,上面躺著一個大胡子,卷曲的頭發(fā)扎了一個小辮。仔細打量,正是頌西。
葉霏大喊他的名字。頌西看到她,起身擁抱:“嗨,寶貝,你回來了!我可真想你。”他點點自己的臉頰,“你還欠我一個吻。”
葉霏并攏四指,在他臉上拍了兩下:“還給你倆!”
頌西委屈:“難道你不想我嗎?要不然,晚上我們去沙灘散步?”
葉霏踢他一腳:“乖乖躺著吧,小心我告訴茉莉!”
頌西瞇起眼睛,譏嘲地撇嘴:“不要提她。”
葉霏吃了一驚:“為什么?”
頌西嘆口氣,輕輕抱著她,額頭抵在她肩上:“霏,我的心好疼。我需要一些安慰。”
“你又做什么錯事,把茉莉惹惱了吧。”葉霏推開他,“好好道歉去。”
“不可能!”頌西仰身栽倒在吊床上,翻過身去。
葉霏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壞小子,我去吃飯,回頭再來問你。”
走到Joy’s,剛進門茵達就看到她,笑著撲過來。葉霏在網(wǎng)上看到了萬蓬和她的合影,拍著她的背,問:“幾個月不見,茵達你更漂亮了,也更開心了,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訴我?”
茵達笑得甜蜜而羞澀。
葉霏咳了兩聲:“我聽說,有人搬到你的宿舍里去了,嘿嘿,發(fā)展得很順利呀。可憐我了,都沒地方住。”
茵達拼命向她擠眼睛,食指比在嘴前,示意她壓低聲音,又將她拖到墻角,小聲說:“前段時間茉莉搬來了……不過,這兩天她又搬走了。你可不要去問她……”
說到一半,茉莉恰好從廚房出來,看到葉霏后打了個招呼,和她輕輕擁抱,笑容有些勉強。她比葉霏走的時候似乎還要瘦一些,顴骨都顯得有些突兀,一雙大眼睛也黯淡下來。
葉霏拿出給姑娘們的小禮物,一盒曲奇餅干、兩只發(fā)夾。她知道茉莉和頌西交惡,不便開口詢問原因,甚至也不好再打趣茵達和萬蓬。只能說肚子餓了,點了一份炒飯,和茵達聊起自己多么想念店中的美食。
茉莉坐在一旁,托著腮發(fā)呆,似乎不存在一樣。
茵達說:“你回來太好了,還去和我住一起吧。”
葉霏想起來,說:“我剛才去潛店,有個女人在,之前沒見過。”
“你說Amelia?”
“應該是吧。”葉霏答道,“我只知道她的中文名,也是華人。”
“哦,那就沒錯。她是K.C.的好朋友,教練課程開班的時候常來幫忙。她很聰明很能干的。聽說是做房地產(chǎn)的,很有錢呢。”
葉霏說:“哦。看著就很聰明很能干。”
茵達喜滋滋地說:“我開始做甜品了,你要不要嘗嘗看?”她進了廚房,從冰箱里拿出兩份巧克力蛋糕,遞給葉霏和茉莉。
葉霏嘗了一口:“你手藝真不錯呢!”
茵達笑得燦爛:“萬蓬喜歡吃。”
茉莉也吃了一口,但是興致不高,低著頭,一點一點用勺子挖著。
葉霏在心中嘆了口氣,只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跟著她低落下來。
廚師知道葉霏回來了,特意給她多放了兩只蝦,炒飯里都要被大蝦塞滿了。她吃過午餐,和茵達聊了一會兒,就頂著太陽走回潛店。她看看時間,潛船也快要歸航。
葉霏站在平臺上,手搭涼棚,眺望開闊寧靜的海面。那澄凈剔透的藍色似乎融化在空氣里,讓人精神為之一振,近處的海水輕撫著潔白的沙灘,如同清澈的水晶。她在平臺邊緣的木板上坐下來,吹著海風,晃蕩著兩條腿,心里愉悅而平靜。
只為了這一片海,回到這里也是值得的。
過了十幾分鐘,海面上出現(xiàn)了一艘快艇,劈開碧波,直奔棧橋而來。葉霏認得是Scuba Libre的船,站起身來,撣了撣短褲上的細沙。
汶卡駕著船,萬蓬和潛店里一位教練也在,帶著三四位客人。陳家駿坐在船頭,快艇慢下來后,他跳上棧橋,將纜繩拴好。萬蓬遞過裝備,陳家駿一躬身,扛在肩頭。
葉霏第一次看見他穿上潛水服,黑色的全身濕衣,背后的拉鏈拉低到腰,褪下袖子,在后腰系了個結。他把裝備和氣瓶扛在右肩,左手拎著腳蹼和橘紅色的浮標,身體微側,依舊站得挺拔。
葉霏半抬了手,輕輕揮了揮。陳家駿也看到她,彎了彎嘴角。
邱美欣聽到馬達聲,也從房間里走出來,拍拍葉霏的肩膀:“家駿他們回來了。”說著走下臺階,迎著眾人走過去。她自然而然地接過陳家駿手中的腳蹼和浮標,問,“場地沒問題吧?”
“嗯,老樣子,就等大家來了。”
“你的朋友來了。”邱美欣向著葉霏仰了仰下巴,“中午剛到。”
葉霏走下臺階,和他擁抱也不是,握手也不是,只能半抬起手來揮了揮:“你好,好久不見。”
陳家駿點點頭:“好久不見。”
“霏,你回來啦,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萬蓬扛著裝備跑回來,往平臺上一扔,轉身向葉霏伸開雙臂,“潛水服還濕,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葉霏笑起來,和他用力抱了抱。
汶卡拎著油桶從船上下來,皺眉道:“好可惜,我手上都是油。”
他兩臂虛張著,葉霏也給他一個擁抱:“汶卡大叔,真高興又能見到你。”
陳家駿已經(jīng)放下裝備,叉著腰站在木架旁:“今天沒什么事,明天上工吧。”
邱美欣嗔道:“葉霏飛了很久,不要這么快就和人家說什么上工的事情,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再說,她也是來度假的,總得有些自由時間。”
葉霏說:“我什么時候來都可以,回到島上就已經(jīng)是度假了。”
邱美欣說:“今天為你接風,大家一起去吃飯吧,老板埋單,怎樣?”一邊說,一邊笑著看向陳家駿。
他輕笑一聲:“我還能說‘不’?”
邱美欣取了紙筆:“都想吃什么,我記一下,一會兒去點餐。葉霏你呢?多點幾樣沒關系。七點鐘直接去Joy’s吧。”
“酸辣海鮮沙拉,還有冬陰功吧,其他隨大家。”葉霏站在一旁,覺得自己像個客人,“哦,我剛剛看到茵達,她說宿舍里就剩她一個了。”
“哦?茉莉已經(jīng)搬走了?”邱美欣抬頭,“你想住宿舍,還是跟我去看看度假村的房間?”
“宿舍好了。”葉霏打開背包,把帶給大家的各類食品拿出來。
萬蓬說:“霏,這個包有點小,下次換個大的,我們去機場接你!”
陳家駿說:“應該有新的床單和枕套,在庫房里,葉霏你去找找看。”
“我知道在哪兒,前兩天剛整理的。”邱美欣笑,“我去拿給她吧。”
萬蓬幫葉霏拎著背包,把她送到宿舍去。她換了新床單,洗去一身黏膩的汗水,用速干毛巾把頭發(fā)包起來,趴在床墊上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色將晚,看看表已經(jīng)快七點。葉霏換好衣服,解下毛巾,站在露臺上梳著頭。頭發(fā)依舊有些潮,她隨意扎了個馬尾,睡覺時劉海壓得翹了起來,好在身邊還帶了幾只發(fā)夾,抽出一只紫色小花的,將劉海別在鬢角。
她走到Joy’s時,夕陽已經(jīng)沉到天邊的云層后。邱美欣預訂的長桌在大堂轉角,正好可以看到海面上燦爛的晚霞,半邊天宇被染成火紅色。眾人已經(jīng)落座,陳家駿坐在長桌一頭,旁邊還有兩個座位。葉霏向他點了點頭,轉到另一側,挨著萬蓬坐下。茵達走過來,問她需要什么飲品。萬蓬扭頭問葉霏:“要喝點什么?我們剛剛點了可樂、果汁,你看要加什么?”
陳家駿說:“不用了。幫她們點好了,女生都喝芒果奶昔。”
門外的木船形站臺上鋪著碎冰,上面放了各種海鮮,邱美欣挑了兩條魷魚做燒烤。她走回來,坐在葉霏另一側,笑瞇瞇地說:“就知道你會幫我點好芒果奶昔。”
柜臺那邊傳來一陣攪拌機嗡嗡旋轉的聲音,不多時,茵達捧著托盤,端上來四杯淺乳黃的飲品。葉霏和邱美欣各拿了一杯,剩下兩杯,放在陳家駿身邊的座位前。
他看了一眼,說:“柏麥呢?再不來就化了。”
邱美欣笑:“下午去騎大象,玩累了,回房間睡覺去了。大概剛睡醒,我打個電話?”
陳家駿神色無奈:“嗯,讓她起來吧。這都七點了,又要半夜不睡。”
正說著,有個小小的身影沿著沙灘跑來,高聲喊著“Papa Papa”,一頭扎到陳家駿懷里。
葉霏震驚,差點被芒果奶昔嗆到。她扭過頭去咳了兩聲,然后叼起吸管,繼續(xù)低頭喝起來。她唯恐自己表現(xiàn)得太過于八卦,半張臉埋在細長的玻璃杯后,抬眼瞟過去。那是個眼睛烏溜溜的小女孩,看起來四五歲模樣。陳家駿笑著抱起她,讓她坐在自己腿上,低頭和她聊起天來。小女孩的聲音細細軟軟,陳家駿也放低聲音,語調十分溫柔,眼睛里含著笑。兩人講的是當?shù)卦挘~霏聽不懂。
再看他身后,走過來一位相貌平凡的當?shù)貗D人,看上去比陳家駿還大了幾歲。她笑容溫和,伸出手來,柔柔地說了幾句,似乎是喚著小女孩的名字,葉霏聽到了“柏麥”的音節(jié)。柏麥不肯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揮著手,似乎形容著騎到的大象有多么巨大。
有其他潛店的工作人員伸手去逗柏麥,她扭身躲開,把小腦袋藏在陳家駿懷里,一雙大眼睛怯生生的。
葉霏心中有一團大大小小的問號,扭在一起。她看看陳家駿,再看看他懷中的柏麥,還有身邊的婦人,想從容貌上找出三者的關系。恰好看到他的目光掃過來,連忙低下頭,又喝了一大口芒果奶昔。
邱美欣壓低聲音,用中文說:“柏麥是家駿的干女兒。平時家駿忙不過來,每次我來,就會接上柏麥來看他。她媽媽也會跟著來照顧一下。”
葉霏點頭:“她們就住附近?”
“不遠。”邱美欣說了臨近一座小城的名字,“那年大海嘯,家駿在一棵倒掉的大樹上發(fā)現(xiàn)了她,多虧有枝葉托著,她才沒有被淹死……不過親生父母都找不到了。”
“啊,這樣。”
“柏麥是家駿起的名字,就是樹葉的意思。他本來想收養(yǎng)柏麥,不過條件不允許,后來還幫忙找了一個很好的人家。”
柏麥一直黏著陳家駿,直到飯菜上桌,才被旁邊的媽媽伸手接過去,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眾人邊吃邊聊,柏麥很快吃飽了,滿地跑著玩,又湊到邱美欣這里來,趴在她腿上和她說話。葉霏伸出手,想要和她打個招呼,小姑娘躲在邱美欣身后,警惕地看著她,鼻頭翹翹的,薄薄的嘴唇緊抿著。
邱美欣攬著柏麥的肩膀,微笑道:“她是比較謹慎,對陌生人防備心理比較強。”
葉霏“哦”了一聲,悻悻地收回手來。
大家聊著就要開始的教練培訓班,葉霏插不上嘴。她也很久沒吃到地道的東南亞美食,索性少說兩句,大快朵頤。
碟盤見底,眾人陸續(xù)離開,萬蓬舍不得走,跑到柜臺前,拉著茵達的手,親昵地說著悄悄話。葉霏吃飽了又犯困,打了兩個哈欠。
邱美欣說:“你昨天路上太累,早點回去休息吧。”
陳家駿“嗯”了一聲:“也好,明天再去店里吧。”
邱美欣問他:“你先回店里?我結完賬去找你吧。我能回復的e-mail都回完了,還有幾位學員的問題,得和你商量一下。”
他點了點頭。
葉霏起身:“我去Monkey Bar看一眼。”
陳家駿蹙眉:“還不回去休息?知道明天幾點上工吧?”
“記得記得,七點半。”葉霏說,“現(xiàn)在睡還太早,去聊會兒天啊。”她嘻嘻一笑,“老板,這回我有錢了!回頭記得把那兩百美金給我,我請大家喝啤酒!”
看看周圍,萬蓬舍不得走,茵達忙碌時,他就坐在電視前看著球賽。汶卡大叔說不想去酒吧,再也沒看到誰可以和自己同行。葉霏聳了聳肩,“我自己去吧。”
陳家駿目光凜冽:“不困的話去店里幫忙。”
“不是明天才開工嗎?”她吐了吐舌頭,伸手發(fā)誓,“我不會喝醉的!”
沿著海灘走了不多久就來到Monkey Bar,鄭老板不在,只有頌西一個人在吧臺里忙碌。葉霏要了一罐啤酒,坐在吧臺前,從口袋里掏出一捧零食遞給他:“喏,給你帶的。”
頌西嬉笑:“你對我最好。我就說咱們倆應該在一起。”他雖然說說笑笑,但明顯心不在焉,幾次調錯了酒,不斷對客人說著“對不起”。
和半年前人聲鼎沸的場景相比,現(xiàn)在不是最旺的季節(jié),過了一會兒店里便空無一人。頌西也拿了一罐啤酒,指了指門口的沙灘:“那邊坐,我陪你喝啊。”
葉霏打了個哈欠:“我都困死了,是我來陪你喝。不多喝,就陪你喝完這罐。”
“是沒什么人陪我喝。”頌西搔搔頭,“K.C.最近都沒怎么來。”
葉霏心想,大概是有事情忙,又有朋友在,沒那么無聊了。她踢了踢頌西:“還是說說,你和茉莉到底怎么回事。她剛才也沒怎么和我們店里的人打招呼。”
頌西拿著易拉罐在沙地上畫圈,鄙夷地說:“她和別人上床了。”
葉霏險些把嘴里的啤酒噴出來:“什么?”
頌西低頭:“我也是。”
葉霏皺眉:“這算什么,你報復她?”
“她報復我……”
葉霏一時無語,撇了撇嘴:“你!說清楚事情的先后順序。”
頌西不肯再說。
二人悶聲喝著酒,不知不覺喝完大半罐。Joy’s那邊也收了工,隱約看到沙灘上并肩走來兩個人,女生身形婀娜,正是茉莉,牽著她的人魁梧健碩,是個年輕的歐美小伙子。茉莉把頭枕在對方肩上,他的手攬著她的腰,兩個人走著走著,停下來,站在沙灘邊緣熱烈擁吻。頌西狠狠地拋出易拉罐,砸到棧橋的木樁上,發(fā)出“砰”一聲悶響。
他眼中冒火,說:“Bitch!”
葉霏回到宿舍,過了不多時,茵達春風滿面地回來,哼著當?shù)氐牧餍懈枨ξ卣f:“咦,你還沒睡?”
“下午睡了一會兒。”葉霏說,“我剛才去了趟Monkey Bar,頌西和茉莉到底怎么了?”
茵達嘆氣:“茉莉visa run的時候,頌西又和別的女人勾勾搭搭。茉莉和他大吵,就搬到這兒來了。頌西也不肯認真道歉。有一個西班牙小伙子追求茉莉,她當著頌西的面,和那個男生接吻了。
“頌西覺得很沒有面子,喝多了,結果帶了一個女人回家……前兩天,茉莉就從我這兒搬走了,搬去了那個西班牙人住的地方。”
葉霏顧不上插話,目瞪口呆,冒了一頭冷汗。
茵達說:“頌西很生氣,天天喝酒,用很難聽的話罵茉莉。可憐的茉莉,她應該離開這里。”
“她不會走的。”葉霏搖頭,她明白茉莉的心情。原本的深愛,變成了不甘和憤恨,只有留下來,讓頌西看見她和別人親熱,讓他悲傷憤怒,她才能報復他。刺痛對方的方式,是傷害自己,只是這代價太過于高昂。
就如同冬天時的自己,心如刀絞,憤懣、壓抑,差一點就踏錯一步。是陳家駿,在她墜下深淵前,伸手拉了她一把。
沙灘上那一點火光。
葉霏忍不住問:“你之前見過柏麥嗎?”
茵達點頭:“隔幾個月她會來一次,挺活潑,但不喜歡陌生人。”
葉霏想起自己曾經(jīng)看到過的斷壁殘垣:“你經(jīng)歷過那次大海嘯嗎?”
“我才來島上一年,大家平時也不會講。但我們村子里好些人在度假村工作,好幾個后來就沒回來。還有一個人被截肢了,每天都做噩夢。”
葉霏嘆息:“好在那時候柏麥還小,希望沒有留下什么心理陰影。”
茵達附和:“那時候她也就一歲吧,K.C.對她很好,他很喜歡小孩子呢。”
葉霏從露臺望出去,這里看不到潛店。如果是白天,越過一排排屋頂,能看到建筑物的間隙被海面的藍色填滿,夜里只看到幽暗的深藍色,和無垠的天宇融合在一起。
問過了頌西,問過了柏麥,她還想知道一些邱美欣的事情,卻猶豫了一下,不知道如何開口。她攏了攏頭發(fā):“還是說說你和萬蓬吧。讓我聽些開心的消息。”
陳家駿回到店里,處理了幾封問詢的郵件。邱美欣準備了第二天要發(fā)放的材料包,在柜臺里碼好:“明天有三個人到,正好同一班船。”
陳家駿點頭:“萬蓬明天不出海,讓他去接吧。”
邱美欣將各人的分工寫在白板上,回身,看陳家駿的桌上放了一罐啤酒。她拿起來,搖了搖:“不是說要開班了就不喝酒嗎?這個要沒收。”
他微笑道:“那個不是酒精,是面包。”
“嗯,最近是沒怎么見你喝烈酒,但言出必行啊。”邱美欣說,“如果餓了,我去給你買碗米線?”
“不用,太晚,吃多了不消化。”他起身倒了一杯白水,“你回去休息吧。我回完e-mail就走。”
“好,那晚安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