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 | 2022年,他們的旅途走向下一程
死亡是永恒的話題,“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2022上半年,我們目送許多文藝界的前輩與朋友踏上遠行之路——
九葉詩人的最后一葉鄭敏先生,懷抱金黃的稻束走了,她仿佛還站在距離我們不遠處,“站在那兒,將成為人類的一個思想”;著名作家張潔在十年前去國時向大家揮手,“感謝各位來賓,張潔就此道別了”,她的離開如同讖語,讓眾人謹記“愛,是不能忘記的”;編輯家林建法先生臥病多年,他曾親歷見證中國當代文學繁榮,呵護文學批評的有序發(fā)展數(shù)十年,是一代批評家與作家成長的引航人;“七一勛章”獲得者藍天野先生畢生扎根舞臺,他塑造的藝術形象深入人心、家喻戶曉,早就成為中國話劇史和幾代觀眾的永恒記憶,堪稱為人民創(chuàng)作的文藝典范;喬羽先生生前創(chuàng)作歌詞上千首,他的歌主題都是祖國,《讓我們蕩起雙槳》《我的祖國》《難忘今宵》等歌曲膾炙人口、流傳久遠得益于喬羽先生的音樂天賦,也得益于他的刻苦磨礪;現(xiàn)象學、比較哲學專家張祥龍先生自治學之初就對中國文明懷有極其深厚的感情,對中華文化復興具有強烈的歷史責任感,其著述文章對當代作家和學人亦多有啟迪;還有“人民藝術家”秦怡先生,她的聲音照見了人們對世間真善美的渴望,“無論是痛苦還是歡樂,我總要以滿腔激情去擁抱事業(yè),這是一支我永遠唱不盡的歌”……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他們已留下足以我們漫長汲取的智慧和教益,我們當以此為力量,砥礪前行。當然,也請將心意更多地留給身邊人,畢竟每個人的一生都將落腳到穆旦的箴言,“我的全部努力/不過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中國作家網(wǎng)文史頻道編輯 陳澤宇
鄭敏(1920年7月18日-2022年1月3日)
鄭敏先生走了,1月3日,在那個清冷的冬天的早晨,九葉詩人中最后一葉,帶著她對詩與思的追尋,對中西文化的渴求和探索,對人類的憂慮和希望,飛往了天國。1月7號是送別先生的日子。那天,她靜靜地躺在鮮花叢中,安詳、遼遠、寧謐,仿佛進入了永恒的沉思。她的思凝結著一個民族的文化積淀,匯聚著中西文明的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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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黎明(1950年9月-2022年1月3日)
在我眼中,聞先生是特別與眾不同的名人之后。作為聞一多先生的親屬,他也是聞一多的研究者,更是其學術事業(yè)的追隨者、學術精神的踐行者。在傳承聞一多精神的道路上,他既是血濃于水的至親,更是聞一多學術遺產(chǎn)的挖掘者、探寶者、學術生命的繼承者,一度有著追趕聞一多學術成就的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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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潔(1937年4月27日-2022年1月21日)
最初認識張潔,是從她的文學開始。從《撿麥穗》到《無字》,近四十年的文學生涯,她的天生麗質、敏感、優(yōu)雅的文字,她那爐火純青地流淌著微妙節(jié)奏感的敘述才能,她對人性、苦難、愛、背叛、理想、希冀、庸俗、純真的刻骨描繪,是如此地撞擊人心,即便寫于三十年前的短小散文,三十年后再讀,我依然胸口發(fā)熱。而她在最重要的作品中,對現(xiàn)實、歷史、民族、革命、社會、文化的開闊、奇峻的視野,正派、獨到的見地,“較真兒”的敏銳表達和不屈追溯,無不讓人心生敬意。她的文學始終是靈魂在場的文學,她如冰似火,細膩而又率直,“愚鈍”而又犀利,潑辣而又脆弱,孤高而又謙誠,那是一種不可復制的氣象,一種欲說還休的斑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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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麗君(1934年12月4日-2022年2月7日)
1954年,易麗君教授受國家選派,從武漢大學中文系赴波蘭華沙大學波蘭語言文學系學習。后來她常會給我們講起那段艱苦而充實的學習經(jīng)歷:“國家派我們出去不容易,每年要有好多個農(nóng)民種地,才能培養(yǎng)一個大學生留學,所以我們必須要努力學習。那時我只讀了一年語言預科班,就和波蘭學生一起學習波蘭文學了。頭兩年,我聽不懂,也記不住,就課后借了波蘭學生的筆記來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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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景行(1947年-2022年2月11日)
2月11日上午,陳丹燕收到了曹景行女兒的微信消息,得知曹景行已于當日凌晨離世,雖然有心理準備,還是覺得“轟”了一下。消息在下午傳了出去,陳丹燕不斷接到各路詢問,很多來自她和曹景行在拍攝上海時認識的受訪者:“是真的嗎?”“不是說等身體好點了就繼續(xù)拍嗎?”“我們能為他做些什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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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新璋(1936年-2022年2月22日)
早在北大求學期間,羅新璋便對翻譯產(chǎn)生過興趣,這讓他與傅雷結下了不解之緣。緣起是在法語文學課上讀到羅曼?羅蘭《約翰?克利斯朵夫》里的一段原文Mère et fils(《母與子》),在比對傅雷的譯文后,羅新璋為之折服。這一年寒假,羅新璋放假回到老家上海,特意找來《約翰?克利斯朵夫》第一冊L’Aube(《清晨》)。他一邊對著傅雷的譯本閱讀,一邊感慨“譯筆高明,令人擊節(jié)嘆賞”,自此對翻譯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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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文彬(1920年4月-2022年3月19日)
去年,歐陽有過一次病危的狀況。入院急救后,住了兩個多月居然回家了,大家為之慶幸。我想,歐陽老的命真硬啊!我悄悄去看她,她驚喜地說,你怎么知道我回來了。我不告訴她,我有保姆范阿姨的內(nèi)線哪!我說來陪你吃飯啊。范阿姨說沒有準備菜啊,我說冰箱有餛飩水餃就行。就這樣,我陪著一百零二歲的歐陽老,見了最后一面,吃了最后一頓午飯,拍了最后一張合影。此刻,我淚水盈眶,寫不下去了。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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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晴(1953年5月-2022年3月26日)
今天整理跟段老師的照片再次細細端詳氍毹,除了對新疆的鄉(xiāng)愁之嘆,段老師在氍毹故里的歌舞是我要在這里重點要說的,在和田師專的教學樓里,我記錄下了段老師的新疆歌舞的影像:“美人舞如蓮花旋,世人有眼應未見”,段老師心心念念的氍毹詩句“高堂滿地紅氍毹,試舞一曲天下無”。難怪段老師的新疆舞跳得棒極了,她跟氍毹有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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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灝(1936年-2022年4月20日)
張先生是殷海光的得意門生,但為人卻很有古意。張先生是名父之子,自幼生活優(yōu)渥,父親對獨子寄望特深,所以經(jīng)常帶他到處向長輩請教,其中包括程滄波。程滄波負文名,當時請教的范圍主要是古文,所以張先生能背古文,而且古文已經(jīng)化成他血肉的一部分,日常談話之間,“爾公爾侯”之類的句子經(jīng)常脫口而出。有時又雜以武俠小說中的“拳法亂了”之類的話。張先生認為人與人交往,最好的境界是“相視一笑,莫逆于心”。所以不為時空所限,也不必拘泥于繁文縟節(jié)。在過去四十年中,我個人深受張先生的支持與照拂,到了不知如何言謝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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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蜀芹(1939年9月9日-2022年4月21日)
《人?鬼?情》和《畫魂》,是黃蜀芹拍攝的兩部女性主義題材電影佳作。這兩部電影分別公映于1987年和1993年。這一時間段,恰好也是女性主義電影頻出的時代,比如《廬山戀》(1980)、《大紅燈籠高高掛》(1991)、《秋菊打官司》(1992)、《女人四十》(1995)等。黃蜀芹與張藝謀成為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扛起女性主義大旗的影視人物(《畫魂》監(jiān)制為張藝謀)。只不過,后來的張藝謀創(chuàng)作走向多元化,形象變得有些模糊,黃蜀芹因為停止了創(chuàng)作,反而成為形象更清晰的女性主義電影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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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周文(1941年8月-2022年4月27日)
吳老師一生所從事的散文研究和他寫下的若干散文作品,最大的特點我以為是始終保持一種與社會、蒼生的貼近,他多次在文章中強調文學的人民性,他說自己本就是農(nóng)民的兒子。今天下午開始,我所居住的這片區(qū)域的天空一直在下雨,如同我此刻渾沌不寧的內(nèi)心。老師還曾答應過我,要和師母一道來這兒,看看他的另一個學生用心打造的這方小小的菜園子。我在雨中的棚子下坐了許久,腦子里一幕幕的都是這幾十年里吳老師和我交往的一些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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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怡(1922年1月31日-2022年5月9日)
她是20世紀30年代人眼中的閨中仙子,顧盼生輝,風姿卓絕;她是50年代人眼中的理想女性,溫良賢淑,雍容自持;她是80年代人眼中的堅毅母親,飽經(jīng)風雨,依然故我……2019年,她獲得了“人民藝術家”國家榮譽稱號。2022年5月9日,“人民藝術家”秦怡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享年100歲。翻開厚厚的藝術相冊,她用一個個鮮活的角色拓寬了人們對中國電影的認知、照見了人們對世間真善美的渴望。“無論是痛苦還是歡樂,我總要以滿腔激情去擁抱事業(yè),這是一支我永遠唱不盡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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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法(1950年11月-2022年5月24日)
此刻,鮮花簇擁在靈前,照片上的大哥目光平視,嘴角微笑著,又恢復了往昔的神采。文學一生為文學立命,一生文學憑一生赤誠。大哥,如果此刻你能開口,你會和你的文學,和你的朋友們說什么呢?我想和你說的是,少了你的雄視和傲然,文壇失去了一根硬朗的骨頭,文學的評價體系里失去了一個卓有力量的聲音。在你身邊這么多年,沒有相處夠,少了你的目光,我們的文學世界少了許多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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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祥龍(1949年8月14日-2022年6月8日)
2022年的古典學年會,為了提振久已萎靡的人文學術界的士氣,激發(fā)問題意識,我們設定了“海德格爾與古典”為年會主題,很多人覺得,這簡直是為祥龍老師量身定做的。在2021年年底,我給祥龍老師發(fā)郵件,邀請他參會,在元旦那天,接到了他一封簡短的回信:“吳飛兄,我最近體檢出了問題,今天又有不利的信息。可見的將來不可能參加這樣的活動了。非常抱歉!新年好!張祥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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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野(1927年5月4日-2022年6月8日)
對于演員來說,表演技巧固然重要,但藍天野認為最重要的還是生活積累和文化修養(yǎng),演員應該有目標的讀書,首先是要多讀劇本,對于一個劇本有完整的理解和準確的把握,這樣才能夠塑造好所扮演的角色。其次是要充實自己,增長知識,善于從偉大的作家和他們的作品中吸收藝術經(jīng)驗,逐漸積累塑造人物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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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鳴(1960年2月-2022年6月19日)
今日凌晨,驚聞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院長、著名話劇導演任鳴兄逝世。任鳴兄是我多年好友。我的話劇《我們的荊軻》是在他的執(zhí)導下才有幸登上人藝的舞臺。回憶往事,心中悲痛,草就悼詩,聊表哀思——
忽傳藝海墜長鯨,夜半孤燈哭任鳴。
前日還從網(wǎng)上見,今天只可夢中迎。
座談新劇期春節(jié),主導高臺聚眾英。
大幕未開君已去,猶聞耳畔壯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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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羽(1927年11月16日-2022年6月20日)
他寫的歌詞別人寫不出來,永遠沒有人能超越他的《難忘今宵》,他愛國愛民的感情都在《難忘今宵》歌詞里,還有《我的祖國》歌詞很優(yōu)美,也沒有直接寫戰(zhàn)爭,但是把戰(zhàn)爭的殘酷用另一種方式表達出來,他的歌曲放在任何時代都不過時。”采訪中李谷一幾次哽咽甚至哭泣,因為她已經(jīng)確定這位良師益友、對她來說像父親一樣的老人是真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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