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提拉米蘇》
樓內(nèi)一路平坦,樓門口有殘疾人通道,唐楚自己拄著拐杖也能走。但是到了車前,底盤太高,她爬不上去了。
高屾把她的拐杖收進后備廂,然后站到她身邊,膝蓋微曲,一手扶著她的肩,彎下腰去。
這是要干嗎?抱她上車?
她下意識地往后一縮,背靠車身,躲開他伸向自己膝彎的手。
他側(cè)仰起頭看她:“你自己能上車?”
劉淼戴著墨鏡站在副駕位旁,雙手趴在后車門上,不嫌事大地挑撥:“看不出來嗎,妹子這意思就是不要你抱。一共就咱兩個人,不想讓你抱就是想讓我抱唄!”
唐楚看看劉淼,后者隔著墨鏡向她做了個拋媚眼的動作;她又低頭看看面前的高屾,他還彎腰半蹲在她面前,等待她回應。
她默默地把手搭到他肩上。
高屾雙手一抄將她抱起,慢慢放入車后座。出門在外他總是西褲襯衫筆挺一絲不茍,看起來身形纖長瘦削,但是他抱她的時候,環(huán)在他頸后的手臂明顯感覺到肩背臂膀的肌肉一瞬間齊齊發(fā)力,柔韌而堅實。
她又想起了……它們裸露在外肆意張狂的樣子。
他彎腰探進車內(nèi),重心不穩(wěn),身體忽然向前一傾,臉撲到她胸前。
唐楚屏住呼吸,緊貼著背后的座椅,無處可退。相差毫厘之時,他及時撐在前座頭枕上止住了前傾,低頭把她的腿放平,退了出去。
她僵硬地靠在椅背上,心口通通直跳。
前排的人關(guān)上車門,發(fā)動車子駛出小區(qū),也許久沒有說話。
劉淼坐副駕位,接了個電話,語氣特別溫柔:“嗯……我還沒到公司,上午有點事……好呀……晚上老地方見。”
唐楚想緩和一下車內(nèi)沉悶的氣氛,玩笑地問:“晚上約了妹子一起過七夕?你來這邊才幾天,這么快就泡到新妹子了,很厲害嘛。”
“嘿嘿,一般一般,還得再加把勁兒。”說到妹子,劉淼一臉桃花,“不過這個妹子和你想的不一樣,她約我下班后去網(wǎng)吧。”
“網(wǎng)吧?網(wǎng)友嗎?”
“不是,她也在東門科技園上班,碰到過幾次。”劉淼摘下墨鏡,眉飛色舞,“哎,總之就是特別有緣分。正好她也喜歡玩游戲,我就帶她一起……”
高屾沉默地開著車,后視鏡里看到他似乎瞥了劉淼一眼。
劉淼回過神:“……玩三國殺了,今晚去網(wǎng)吧開黑。”
“三國殺啊,”唐楚轉(zhuǎn)向高屾,“你玩過沒?”
“沒有。”他回答,“怎么?”
“這個游戲很適合你。”
“為什么?”
“只考驗腦力,完全不需要操作。”DOTA什么的難度太高,還是放棄吧,人貴有自知之明。
劉淼撲哧一笑。
高屾抬起頭,從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我喜歡有挑戰(zhàn)的。”
劉淼忍住笑,問高屾:“山哥,咱們產(chǎn)品部門還缺人嗎?”
“不缺,干嗎?”
劉淼有點失望:“我這妹子在隔壁那家做產(chǎn)品,他們老板簡直不是人,她哪天不是晚上十點以后才能回家,其他人都走了就剩她一個,周日照樣讓人加班!這也就是七夕過節(jié),她才有空跟我出來放松一下。這么剝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妹子,柿子揀軟的捏,這種蔫壞又沒種的蛋老板……”
“據(jù)我所知,”高屾打斷他道,“隔壁的產(chǎn)品經(jīng)理Lisa Yang是位女士。”
“那就更過分了!肯定是個滅絕師太,看妹子軟萌可愛年輕貌美就故意整她!不過隔壁的產(chǎn)品確實招人恨啊,如果咱把人挖過來……”
“既然你也承認人家做得好,那他們的產(chǎn)品經(jīng)理肯定有過人之處。”高屾看著路面拐過一個彎,“這塊我不插手,你去跟老張說吧,他好像也對現(xiàn)在的產(chǎn)品不太滿意。”
唐楚好奇地問了劉淼一句:“你和妹子就在隔壁上班?那應該很方便見面呀。”
劉淼笑了:“不是真的隔壁,但也在這片,離著好幾棟樓呢,算是……友商,呵呵。”
高屾給還在上大學的淳樸少女解惑:“就是競爭對手。”
劉淼看向窗外:“山哥,你一個人陪唐楚妹子去醫(yī)院沒問題吧?我還得上班,到前面校門口放我下車吧,完事兒了有需要打電話給我。”
車子往學校南門開,剛拐到南門那條路,劉淼突然說:“停車停車,我就在這兒下。”
唐楚說:“還沒到呢,走過去得有一站地。”
劉淼嘿嘿一笑:“路遇有緣人,我下去打個招呼。一站地算啥!”說著騰地打開車門躥了下去。
唐楚透過車窗,看到他快步追上路邊一個女孩。那女孩個子小小的,頭發(fā)又黑又直,穿可愛的白裙子、平底鞋、花邊白襪,手工縫制的棉布包包抱在身前,看身影就是個軟軟的萌妹。
這就是他說的那個晚上約了一起打三國殺、被無良老板剝削的妹子?果然我見猶憐呢。
她望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車后,喃喃道:“原來他喜歡這種類型的妹子……”
高屾說:“不然呢?”
“我以為你們這種過盡千帆的男人都會喜歡成熟一點、情商很高的,不然也hold不住你們呀。”比如像她這樣沒談過戀愛的戰(zhàn)五渣,根本不敢招惹他們,否則分分鐘被虐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他微微側(cè)過臉:“什么叫‘你們這種過盡千帆的男人’?”
嘿,說得好像你比劉淼純情多少似的。
她撇撇嘴,沒有搭話。
唐楚復查在校醫(yī)院,從南門進去又開了十多分鐘才到。
高屾在門口停下車:“你們學校真大。”
她賤賤地說:“也不是很大啦,只比你們學校大一倍而已。”
誰叫他是相愛相殺虐戀情深了一個世紀的隔壁學校畢業(yè)的呢,這嘴仗是永遠也打不完了。
他繞到后座把她抱下車,扶她撐著拐杖站穩(wěn),抬頭看了一眼校醫(yī)院門診樓:“就是這醫(yī)院稍微寒磣了點。”
好吧,知道你們學校有十幾所附屬醫(yī)院,個個都牛得飛起。
骨科醫(yī)生把石膏拆開看了,只是繃帶被水淋濕、接觸的皮膚泡皺發(fā)紅發(fā)癢而已,傷口無礙,清理后將石膏重新固定上;還說恢復得比預期好,再過十多天就能拆石膏下地走路。
左腿裹在石膏中一個多月不動彈,肌肉有點萎縮,顯得特別纖細。唐楚嘆道:“小腿從來沒有這么細過,要是右腿也能一樣就好了。”
高屾說:“你的審美有點畸形,骨瘦如柴就一層皮裹在骨頭上,哪里好看?”
“腿細當然好看,一年四季都可以穿裙子,不像我穿個厚點的襪子就成蘿卜了。”
他側(cè)過頭打量她裙擺下的右腿:“你小腿的線條很美,不用再細了。”
唐楚被他看得頗不自在,悄悄把裙擺壓了壓。
他又說:“女孩子不要太瘦,有點肉比較好。”
“呵呵,男人都喜歡這么說,認真你就輸了。嘴上說肉肉的女生可愛,但其實真讓你挑女朋友,你還是會選又高又瘦又美的。”
他反問:“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喜歡什么樣的?”
“好吧,那你喜歡什么樣的?”她比著自己的身高和臉型,翻了個白眼,“又矮又胖臉又大的嗎?”
他望著她沒有回答。
兩人走出醫(yī)院大門,恰巧碰到一個唐楚的同班女生,看見她驚喜地打招呼:“唐楚!怎么是你!這段時間一直不見你人,你的腿怎么樣了?”
唐楚告訴她概況,以及醫(yī)生說再過十天就能拆石膏。
女生說:“那你趕得上開學了,原本以為要過很久才能康復。這幾天同學們陸續(xù)回來了,他們剛知道你骨折的事,好幾個男生跑來向我打聽消息,還說要去你家看你呢!對了,你住在哪兒?”
唐楚說:“挺遠的,在六環(huán)邊上。反正我快好了,不用來探病啦,你幫我謝謝他們。”
女生挑眉一笑:“探病只是借口而已,其實嘛……嘿嘿,你懂的!”
高屾原本站在唐楚身后一臂遠處,這時往她身邊靠了靠,挽住她的手臂。
女生這才留意到他和唐楚一起的,猶疑地問:“這位是……你男朋友?”
“不是,他是我……呃……”唐楚也不知該如何介紹,急中生智想到一個詞,“我家親戚!”
“哦,你哥呀。”女生有點失望。
聊了幾句后唐楚和她道別,慢慢向停車處走。高屾問:“這是你同班同學?”
“對,隔壁室友。”
“她不認識你男朋友?”
陰魂不散的空氣男友……真不該亂扯那個謊的。
“嗯。”
“你同班女生都沒見過你男朋友?”
“見過的——遠遠地看見過,沒碰面。”
他露出鄙夷的神情:“你男朋友還不到一米七,能跟我認錯?”
一個謊言需要用更多的謊言來彌補果然沒錯,唐楚編不下去了,耍賴皮說:“咱能不能別說他了?好煩。”
他居然笑了起來,語聲低柔:“好,那就不提他了。”
一來一回折騰了挺久,午后還下了一會兒陣雨,路況擁堵,到家已經(jīng)快傍晚了。雨后空氣清新氣溫涼爽,家里關(guān)著悶了一天,反而比外頭悶熱。
高屾打開通往露臺的防盜鐵門,門洞比他矮,低頭彎腰方能鉆出去。他跨上露臺,深吸一口外頭清新濕潤的空氣,對著西邊的落日晚霞伸了個懶腰。
一回頭看到唐楚站在樓梯邊,仰著頭可憐巴巴又羨慕地望著他。
“想不想上來?”
她連連點頭,看向狹窄陡峭的樓梯,又皺眉扁起嘴:“爬不上去……”
高屾先把折疊躺椅搬到露臺上,然后步下樓梯走到她身邊:“我抱你上去?”
唐楚有點猶豫。
他又說:“上下車抱過好幾次了,有問題嗎?”
有一點點問題,不過貌似露臺的誘惑更大。她想了想說:“好吧,麻煩你。”
等真的抱起來,她才發(fā)現(xiàn),問題……不止一點點。
上下車只有那么一小段距離,剛抱起就放下,與其說是抱不如說是協(xié)助;而上樓有二十多級臺階,他把她打橫抱了起來,身體完全凌空,整個人都在他懷里。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公主抱嗎……
上了兩級樓梯,他還叮囑:“樓梯太陡了,你摟緊點,別往外傾。”
她收緊雙臂,臉幾乎貼在他胸膛上。到家他就換了背心和家居服,所以此刻她的雙臂之間,他的脖頸、肩膀和脊背,幾近于是全部裸露的……
隔著襯衫感覺到的堅實肌理此刻敞開暴露在眼前、在掌下,在她的臂彎里,在肌膚相觸之處。他持續(xù)發(fā)力,它們便一刻不歇地緊張挺立著,互相之間形成一股小小的凹陷旋渦。她聽到他的心跳聲,因為負重而變得急促,一聲聲如密集的鼓點敲在耳邊,自己的心跳也不由自主被影響,跟著加速紊亂。呼吸中似乎帶了細微的喘息,他把臉偏向一邊,那聲音便聽不真切了,自己的呼吸聲反而格外明顯起來。她不禁小心地屏住氣息,唯恐暴露了心底的慌亂。
走到一半她就后悔了,然而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忍住。
短短二十幾級樓梯,仿佛從少年時一路走來那般漫長。
過門洞時,他低頭彎下腰,呼吸從她胸前一掠而過,隨即站直。只一下,胸口的肌膚卻感覺到了灼燙,似有魔法火焰從那里劃過,留下無法愈合的灼傷。
夕陽降到了地平線附近,西天的云霞如火在燒。
高屾將她放到躺椅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詭異的沉默與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