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南才讓《野色》:從熟知的世界往后推,一直推到生命之初
《野色》是第八屆魯迅文學獎得主索南才讓的首部長篇,書寫了最后一代游牧民的現(xiàn)實生活與心靈世界。小說采用雙線并行的敘述結(jié)構(gòu),以草原上的牧民及其被放牧的一頭牛的第一人稱視角交錯敘事,呈現(xiàn)了一出草原奇幻寓言。近日,索南才讓與作家、茅盾文學獎得主徐則臣圍繞小說《野色》展開對話,探討了荒原對于當下的意義、文本中的動物和人等問題。對談由小說、隨筆作者淡豹主持。
在徐則臣看來,索南才讓的小說讓他想到美國的科馬克·麥卡錫和安妮·普魯,整體呈現(xiàn)出的氣質(zhì)都非常“硬”。以麥卡錫為例,“他寫的是絕對的硬漢,在美國和墨西哥接壤的荒原上過那樣的生活,茫茫的戈壁,一個人一直在那走,全是獨角戲。無論是環(huán)境,還是語言、主題,他的行事風格,都是特別硬的,”徐則臣認為,荒原主題的小說寫起來很難,“因為里面的人物特別少,能夠構(gòu)成沖突的關系非常少。要想故事好看,它必須在這非常有限的元素中間建立起能夠吸引我們的關系。”
在《野色》中,這樣的人物關系在一個牧人和一頭牛之間展開,主人公是莽撞自大的年輕牧人那仁和有智慧、能思考的公牛“小妖”。小妖的母親因為生小妖而大出血,被那仁毫不留情地拋棄。它為母親的死亡而流淚悲傷,也為自己的族群深感失望,對自己的身份產(chǎn)生了無比沉痛的思考,并對那仁產(chǎn)生了復雜強烈的仇恨。而隨著故事的發(fā)展,人和牛對于彼此的認知也在不斷變化。小說里的人和動物之間互為鏡像,兩人在看對方的時候,更像是看見了自己的同類。“在過去的小說里面,這樣一種人物形象——一頭牛其實也是小說中的人物——是沒有的”,徐則臣說,小說里的動物“越來越像人”,在模仿人的過程中反而丟掉了作為一頭牛的基本能力,這和過去許多講述動物基于本能而與人對抗的故事不同。
“我覺得任何東西只要跟人靠得太近,它都會產(chǎn)生一種巨大的自己不能控制的變化”,索南才讓說,牛在學著人去思考,學著人去處理現(xiàn)實、處理生命的時候,逐漸迷失了自己,這是他在寫這部小說時想要探索的想法。他還分享了自己在牧區(qū)時會看到的一個場景:“一頭巨大的,動人心魄的公牛,孑然一身行走在寂靜的山谷和原野上,它孤傲、悲傷、彌漫著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這樣的公牛讓我為之著迷,它一次次從牛群中逃離出來,一次次獨自流浪是為了什么?它給我?guī)砹司薮蟮臎_擊力,也讓我想到自己,我寫這個小說的一個起因就在這里。”
《野色》呈現(xiàn)了一種陌生的生活經(jīng)驗,索南才讓在其中想要盡可能地還原純粹的生命狀態(tài)。“我在讀的過程中有一個感覺,這是把人、把動物從我們熟知的世界往后推,一直推到世界之初、生命之初那樣一個狀態(tài),”徐則臣說,“現(xiàn)在我們身上負載的東西特別多,多到跟最初、最樸素的生命狀態(tài)之間已經(jīng)非常遙遠。但是這些生命跟世界之間的關系特別近,或者說跟我們無限遙遠,遙遠到它真的就像從創(chuàng)世之初走過來的感覺,所以才會具有如此純粹的力量。”在徐則臣看來,對陌生感的追求是我們閱讀小說時的一個基本訴求,而《野色》提供了和我們的生活、對問題的思考、對世界的認識完全不一樣的一種景觀。
這種景觀也來源于索南才讓獨有的生活經(jīng)歷。大約12歲時,他就輟學回到草原,開始了放牧生涯。嘗試寫作以后,寫的越來越多,生活也逐漸發(fā)生了變化,但直到現(xiàn)在,他仍然更喜歡放牧,認為是牧場給他帶來了精神上的滋養(yǎng)。“面對很多的人和面對很多的牧羊、森林的時候,我肯定會選擇后者,因為我不需要跟它們說話。面對它們的時候,只是簡單到一個符號,我一出聲它們就知道該干什么,什么都立刻就能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