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陳繼明推出長篇新作《敦煌》,自信不怕和井上靖《敦煌》對比
作家陳繼明長篇小說新作《敦煌》近日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越是陌生的題材,越是超出能力的寫作,越有可能寫好。”面對這次全新的挑戰(zhàn),陳繼明在接受記者專訪時如此總結(jié)自己的創(chuàng)作心得。
不怕和井上靖《敦煌》對比
在中國,乃至在全世界,敦煌都不只是一個地名,也不只是“敦煌學(xué)”,它帶有人類精神原鄉(xiāng)的氣質(zhì)。經(jīng)過多年準備,陳繼明終于以一種松弛的方式進入敦煌。他說,“我沒有哪一部小說寫得像《敦煌》那么放松,那么舒服,那么自由。”
在此前三四年的創(chuàng)作中,陳繼明盡力避免將敦煌圖騰化,他站在鳴沙山下,大漠星空中,想象某一個佛窟建成以前的故事。他站在敦煌對面,一如站在一個博大寬容的長者面前,寫歲月給它的冠冕和莊嚴,更寫永恒給它的成長和顧盼。在陳繼明筆下,敦煌和生靈萬物一般,是活的,有靈的,生機健旺的,也是駁雜包容的。因此,當書名確定為《敦煌》的時候,陳繼明說,不怕和日本作家井上靖的《敦煌》對比。
小說以唐代貞觀時期為時間背景,以李世民的御用畫師祁希為主人公,寫王朝征戰(zhàn)、凡人開窟、宮廷畫師造像;以瓜州、沙州為空間背景,書寫河西走廊上吐谷渾人與漢人的融合;以漢人村莊令狐家的動蕩,書寫盛世到來之前普通人的犧牲和反抗。更重要的,小說加入了當代元素,以一個吐谷渾后裔的奇特人生,打通歷史和現(xiàn)實的聯(lián)系。由此,敦煌變成了貫穿古今的人間道場,生靈萬物、諸神佛法幻化出的佛窟壁畫展現(xiàn)的是人性滿壁風(fēng)動、人心天衣飛揚。
陳繼明以過人的藝術(shù)膽魄書寫了敦煌獨有的顏色、虛空、天地,更寫了敦煌的憂傷、慈悲、博大,作品富有濃郁的邊地氣息,兼具歷史的和美學(xué)的、民族的和人性的,知識的和趣味的特征。
“寫敦煌沒有野心”
陳繼明說,寫敦煌他沒有野心,他只想進入敦煌,看一看在神性無比彰顯的時候,人是怎么生活的。
書中主人公祁希,孩童時期就成了唐代大畫師閻立本的入室弟子,很快又被推薦給唐太宗李世民,參與為八駿畫像的重任,參與修編皇帝日常實錄,后來又肩負以繪畫形式向皇帝匯報長安城的奇聞軼事和民間情報的職責。在伴君如伴虎的憂懼中,他的畫藝日益消磨,心性也亂了起來,所以當唐王朝與吐谷渾烽火再起,祁希決定請旨辭闕,跟隨李大亮的軍隊征戰(zhàn),之后來到了夢想中的繪畫圣地——敦煌。從此變身普通畫師雪祁,開始了隱姓埋名、融入敦煌的過程……由此,所有人的奇詭人生與敦煌的風(fēng)、沙、雨、雪一起,讓他脫胎換骨。
陳繼明把敦煌當鏡子,也把藝術(shù)當鏡子,為的是照一照人間的圖景,照一照男男女女的愛恨情仇。帶著這樣的追求,小說寫了個性十足也魅力十足的女性,寫了羊、狼、駱駝、馬、老鼠,寫了敦煌的風(fēng)、沙、雪、雨、石,寫了敦煌的酒、歌、色彩。在敦煌,人和萬物都有神的同等庇護,他們平等地卑微,平等地有尊嚴。在敦煌,萬物有靈且美。在敦煌,永恒的女性,引領(lǐng)我們飛升。
他寫白鬃狼家族和令狐昌的互動,寫令狐昌放羊、賊疙瘩養(yǎng)馬,寫令狐近知與駱駝的相依為命,寫他做騸匠的果決和憂傷。寫敦煌人像羊一樣溫和自足,也像狼一樣成群結(jié)隊。動物在小說中異常惹眼,作者對動物的觀察和描寫,細膩生動,令人過目難忘。在憂傷和慈悲中書寫生龍活虎的生命,是小說的敘述基調(diào),更是作者找到的敦煌的神性氣質(zhì)。
小說對女性人物的塑造堪稱妙絕。唐代是女人個性解放的時代,那時候女人可以做官,可以寫詩,可以騎馬,甚至可以“放夫”。在唐代的長安、洛陽,胡女是一道特殊的風(fēng)景。她們帶著異域風(fēng)情,在文人墨客的生命和藝術(shù)中留下特殊的印跡。同時,唐代的敦煌壁畫中,女人的數(shù)量也大大增加,而且全都自然飄逸、充滿朝氣。所以,小說中塑造了幾個富有魅力的女性角色:足娘面對慕容豆的愛恨交織,令狐琴在煙火中的鬼靈精怪,還有智忍花的因愛生恨等等。
底氣來自幾十年的摸索
對于陳繼明而言,自由、自在的寫作當然絕非偶然,這是他幾十年的積累、探索換來的。
就在接受采訪時,陳繼明目光所及的是他為敦煌一書所做的幾十年的學(xué)術(shù)準備,《敦煌民族史》《唐史十二講》等近200本書,皆為他多年來不斷積累下來的,“我的這次創(chuàng)作一半來自研究,一半虛構(gòu),兩者相互啟發(fā),相互生成。”
“《敦煌》一不小心就會寫成常見的歷史小說的模樣,我不愿意寫成那樣,還是更想寫成有現(xiàn)代感的小說。”身為北京師范大學(xué)教授的陳繼明說,不想讓語言顯示出知識分子特征,也不想語言顯示出傳統(tǒng)小說的特征。因此,為了尋找語言的松弛感,他至少摸索了三五個月,但當小說找到結(jié)構(gòu)方法后,語言的松弛感竟然出現(xiàn)了。
這樣的松弛感來自于作家的全新探索。“我一開始想到的是傳統(tǒng)的敘事方式,想的是一個人講到底,但怎么寫都覺得緊巴巴的。”陳繼明有個強烈的愿望,能不能自己給自己解套,能不能把自由還給自己。當他決定采取幾條線敘事,輪到誰就盡情寫誰,把所有規(guī)矩都打破,他的語言舒緩了,也自在了。
事實上,在陳繼明的寫作版圖中,關(guān)于《敦煌》的些許情節(jié)有的甚至已經(jīng)留存了二十年之久,但是他一直不敢動筆,他審時度勢地做了判斷:年紀尚輕,缺乏功力。但最近這六七年,他覺得自己比以前膽子大了,曾經(jīng)會躲著走的題材不再躲避。
這樣的底氣來自于陳繼明數(shù)次文學(xué)冒險過后的豐厚收獲。他的兩部長篇小說《七步鎮(zhèn)》《平安批》獲得了中國好書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華語傳媒大獎年度小說家等榮譽,從此,他更加堅定了自己對宏大題材、宏大敘事的選擇。
這樣的底氣同樣也來自于他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陳繼明出生在甘肅天水,他老家門口就是絲綢之路的一條便道,他小時候常常見到蒙古族人、回族人成群結(jié)隊地走過,那樣的場面,自然讓他對民族、對歷史、對世界,充滿了無限的探究熱情,他說,相比之下,自己始終對家長里短式的寫作很難抱有興趣。
這樣的底氣當然也來自于他與敦煌的初見。1999年,陳繼明第一次來到了敦煌,遠處祁連山上的白雪皚皚映入眼簾,如夢似幻,這猶如他多年后寫就的《敦煌》一書的基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