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畝荷塘
野百合身體前傾,在荷塘邊綻開喇叭形的花朵,仿佛在對荷塘里的花骨朵說,夏日已到,該你們上場了。荷花似乎收到了植物之間傳遞的信息,很快便昂首挺胸地盛放。仔細(xì)看去,蜻蜓的身體好像是沒有重量的,是那么的輕盈,即便有微風(fēng)拂來,也不影響它安然地立于荷的葉或花瓣上。
荷塘在黃源村下南山塢口,呈不規(guī)則的多邊形,面積不大,只有半畝的樣子,也就有了“半畝荷塘”的名字。老萬用幾塊木板伸向荷塘,搭了個臺子。早晨或傍晚,和友人落座其上,泡一壺茶,品茗、賞荷、聽風(fēng),都稱得上雅事。
老萬是我的摯友,他在縣城從事建筑設(shè)計,寫生是業(yè)余愛好。約莫在八九年前,他來到黃源村,看中下南山的這片荒坡——偏于村莊一隅,又挨近泊水河,很是清靜。近水應(yīng)有樓臺,才能先得月吧。于是,他在荒坡上建起了幾間高低錯落的木屋,砌了院子。木質(zhì)建筑,榫卯結(jié)構(gòu),挖塘種荷,足見老萬的韌勁和匠心。從散發(fā)出煙火氣息的那天起,小院有了一個很古雅的名字——“流蘇小筑”。
在下南山的林地、茶園中,散落著一戶戶人家,依山坡而建的木屋,就像點綴其中的吊腳樓。我最初去流蘇小筑,是老萬邀我去茶寮品茶。說是茶寮,其實是在河邊的古樟上搭了一間簡易的小木屋,臨河開窗。登上幾步木梯,便可以坐在樹上品茶聊天,還可觀賞泊水河的水天一色。若是靜心細(xì)聽,依稀能夠聽到彼岸山中黃蓮寺的晨鐘暮鼓。青花瓷小甌,燒山泉泡茶,香樟的氣息與綠茶的清香瞬間繚繞在一起,自然多了幾分雅趣。
當(dāng)時的荷塘只蓄了水,連荷苗的影子都沒有,卻引來了三三兩兩的白鷺,還響起了陣陣蛙鳴。細(xì)細(xì)想來,荷在婺源民間歷來被視為吉祥之物。“荷”與“和”諧音,就有了“和美”“和為貴”的意蘊。縣博物館不僅珍藏有荷葉玉洗,刻有荷花的牙雕筆筒、硯臺,還有女紅繡的荷包。而荷在老輩人口中的別稱,也如鄰家女孩的名字一樣親切——“菡萏”“水芝”“玉芝”“水華”“水蕓”,等等。
彼時流蘇小筑的院子里,陸續(xù)栽種了蠟梅、紫藤、凌霄、蔦蘿、銀杏、桂樹、桃樹、柿樹、枇杷樹、竹子,空地上還筑起籬笆,種上了一畦畦蔬菜,已然有了居家的意味。接下來,就是靜心等待半畝荷塘的荷花盛開了。
能夠過上清新、閑適、散淡的生活,享受鄉(xiāng)村的慢時光,誰不羨慕呢?
待滿塘荷花盛開后,我好幾次去看荷,長著一臉絡(luò)腮胡子的老萬則大多在專心致志地畫荷。他筆墨恣意,皴擦點染,或濃或淡。荷塘中的荷花一旦綻放,那就是成片的,而畫中的荷則是寫意的,往往兩三片荷葉襯著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荷塘清趣躍然宣紙之上。
古語說得好:“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有時,荷成了交友的信使。與老萬一樣,好友順清也稱得上是愛荷之人。荷花,又稱“君子花”。順清長年累月地在硯石上刻荷,便有了“硯君”的雅號。他在硯石上刻出的荷極精細(xì),線條流暢,葉子微卷,花朵飽滿。硯是黝黑的,但絲毫不影響荷的清雅、高潔。
在我蟄居的婺源,傳統(tǒng)村落是由青綠山水和徽派建筑的黑白融合而成的,如詩如畫。大多鄉(xiāng)村都有在水口、池塘栽種荷花的習(xí)俗,使村莊風(fēng)貌一如水墨。而這些,都是婺源鄉(xiāng)村在畫家、攝影家眼中的魅力所在。
夏日的午后,我從秋口鎮(zhèn)去黃源村做田野調(diào)查,途中遇陣雨,只好去流蘇小筑避雨喝茶。不承想,老萬在李坑村和外地畫友一起寫生。雨停后,天邊露出了云霞。微風(fēng)拂來,半畝荷塘荷花搖曳,那留在荷葉上的雨珠,如水銀般紛紛滑落。一個女孩迫不及待地走到荷塘邊,做出手捧荷花的樣子,讓母親拍照。女孩咯咯地笑著,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接荷葉上的雨珠。想必她的雙手,也浸染了蓬勃的綠意。
綻放的荷花、飛舞的蜻蜓,還有亦步亦趨的白鷺,構(gòu)成了通向鄉(xiāng)村田園路上的風(fēng)景。那對母女流連、歡笑,這片荷塘帶給了她們愜意的時光。
離開流蘇小筑時,我看到半畝荷塘與泊水河畔之間飛架著一道彩虹,四周彌漫著幽幽的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