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常州
我所居住的江蘇省靖江市是一座充滿煙火氣的小城,我常想,這里的煙火氣應(yīng)該源自70公里外的常州。
為什么是常州?
是因為《馬路天使》中的金嗓子周璇嗎?還是因為劉海粟的畫?或者阿甲的《紅燈記》?這幾個常州籍的名人,似乎和相同領(lǐng)域的其他名人不一樣,多了一層接地氣的煙火味。比如,周璇的嗓子不像蘇州評彈,也不似無錫灘簧,她的聲音是天生的煙火腔,永遠有鄰家小妹的天然與無邪。
“今且速歸毗陵,聊自憩,此我里,庶幾旦少休,不即死。”
這是顛簸一輩子的蘇東坡老先生帶有兒童稚氣的率真話。他把“毗陵”(常州及其附近地區(qū)的古稱)視作“我里”(我的故鄉(xiāng))。
迷上了常州的老先生,來了一次又一次,前后有13次。第13次,老先生走不了了。老先生的眉州是個多么好的地方,可蘇東坡這段話中的一個“速”字和一個“里”字,既沒有辜負眉州,亦沒有辜負常州,更沒有辜負他心中的山水。
常州,既沒有蘇州的鮮,也沒有無錫的甜,但常州卻有可以溫老暖貧的煙火氣,很親切的,貼心貼肺的煙火氣。
屬于常州府的靖江怎么可能沒有常州的煙火氣呢?
比如劉國鈞,15歲的他從靖江出發(fā),到了常州奔牛鎮(zhèn),做了許多大事,但我最感興趣的是他的燈芯絨。劉國鈞就是在常州,織出了燈芯絨布料,這是誕生在中國土地上的第一塊燈芯絨布啊。
“燈芯絨為割緯起絨、表面形成縱向絨條的棉織物。燈芯絨質(zhì)地厚實,保暖性好,由一組經(jīng)紗和二組緯紗織成,其中一組緯紗(稱地緯)與經(jīng)紗交織成固結(jié)絨毛的地布,另一組緯紗(稱絨緯)與經(jīng)紗交織構(gòu)成有規(guī)律的浮緯,割斷后形成絨毛。因絨條像一條條燈草芯,所以稱為燈芯絨。”這是我抄的一段關(guān)于燈芯絨的文字。
少年時,我認定最暖的布料就是燈芯絨。我的三個貧窮的姐姐,和本村的姐妹們比聘禮時,比的是誰的聘禮中燈芯絨布料最多。誰有兩塊燈芯絨,就是一個幸福的新嫁娘了。
燈芯絨那多么復(fù)雜的工藝,全被劉國鈞攻克了。“問我平生少時苦,一生學(xué)費錢八百。日食三餐元麥糊,夜臥一張竹編床。半生事業(yè)萬人功,富就安樂不忘貧。”這是劉國鈞的詩。
元麥糊——靖江有,常州有。
竹編床——靖江有,常州也有。
一個食,一個住。這兩個最普通的生活要素,也是構(gòu)成常州人童年的兩個關(guān)鍵詞。常州的煙火氣,其實,就源自常州人最平常的兩樣?xùn)|西:屋前的元麥、屋后的竹林。這是常州冬天里最綠的兩個“老伙計”。
有這兩個“老伙計”,煙火氣就這樣綿延開來。
其實,第一次讓我記住常州,還要推算到1983年上大學(xué)時。一門黨史課里,3個常州青年的身影閃現(xiàn)其中:瞿秋白、惲代英、張?zhí)住N覀兊睦蠋煘榱苏{(diào)動學(xué)生上課的興趣,講了許多書上沒有的細節(jié),比如延安的生活,比如那本《多余的話》。直到1996年,我去揚州學(xué)習(xí),才見到這本書。買下,一口氣翻完,那時已快30歲,不再是愣頭青了,到處碰壁的生活已把我熬成一塊石堿,讀后的感覺是,“這個題目真好”。
可我的理解還是錯了,那次去八桂堂,是我第一次來常州,被瞿秋白的詩猛然撞上——“我是江南第一燕,為銜春色上云梢。”
我戰(zhàn)栗了一下。倒不是因為“江南第一燕”中的豪情,而是一個煙火氣十足的“銜”字。
這個柔韌的常州人真的預(yù)言了自己的命運——就在一個“銜”字中。這“銜”的堅持,這“銜”的舍棄,這“銜”的苦澀,這“銜”的無言,都因為一只高傲的燕子。這只高傲的燕子最后還是回到了故鄉(xiāng)的煙火氣中。
所以,煙火常州,是這個茫茫人間可堪信任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