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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追書
    來源:中國青年作家報 | 譚鑫  2024年05月29日08:22

    我一直覺得,讀書是一場眼與字的來回追逐,而讀者就像追夢人,再漫長的路途,也不過是走一步,再走一步。

    自雙手翻開封面開始,便好似推開了一扇大門,我的目光順著字里行間拾級而上,思維也宛如藤蔓攀巖同路消長。在這里,矗立著由文字筑成的賽道,終點未知,去向成謎,甚至有時連目的也不甚明晰,除了向前別無可選。我的視線自此化為深淺緩急的腳步,與負責(zé)消化與反饋的思維系統(tǒng)互為攻防,任其在文字森林里闖蕩徜徉,其間的飛短流長或鳥語花香,便成了精神世界里可供馴服歸化的饋贈和感想。

    我由衷享受那些手捧紙質(zhì)書的閱讀時光。

    第一次看小說,是在小學(xué)的年紀,那時家鄉(xiāng)的小村剛通電不久,看電視是奢侈品,連聽音樂都只能放磁帶。家鄉(xiāng)人在農(nóng)閑時,常常窩在鄰居那間租書屋里,一睹各色的舊刊書籍。我也是常客一名,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武俠小說,那些引人入勝的文字情節(jié)早于電視畫面由我眼入我心,在我腦海中先入為主,溪流成海藤蔓參天。記憶里某個夏天,我家門口還出現(xiàn)了“一門三讀書”的盛況:老爸捧讀的是《書劍恩仇錄》,表妹翻閱的是《多情劍客無情劍》,我看的便是《神雕俠侶》。

    武俠的故事瞧得多了,連夢里都在行俠仗義,楊過更是我夢中角色扮演的常客。我不止一次夢見自己頂著楊過的名頭,跳出教室、閃現(xiàn)天涯,踏雕仗劍、打抱不平。直到在一堂最喜歡的語文課上,老師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高聲質(zhì)問我:“為什么要抄作文?”我一頭霧水,但又不懂如何辯駁自證,只是急著回應(yīng):“我沒有抄,是我自己寫的。”“莫想騙我!你這個年紀怎么可能有這些閱歷?”我瞬間有種楊過被黃蓉當(dāng)著天下英雄冤屈的失落。后來一想,這些“閱歷”,便是讀書給予我的饋贈之一。我是沒有,但書中自有,不知何時竟悄然融入我的肌肉記憶中。

    曾看過一句話,大意是“你之所以能聽見身后有質(zhì)疑聲,是因為目前超越別人還不夠多,努力將彼此的距離拉遠,喧嘩便自然消弭于無形。”自此,我在心中暗暗發(fā)誓,我要繼續(xù)“追書”,追更多的書,到書中別人未曾到達過的地方去。

    不止于此,在長沙求學(xué)時,我讀書也喜歡到別人未曾想到的地方去。

    我所居住的星沙鎮(zhèn),只需一次轉(zhuǎn)車,便可以到達岳麓山。但凡是完整而天晴的周末,我都會背上書包,裝著隨身聽、干糧和一本武俠小說,搭著公交車來到岳麓山腳。

    那時周末的山上游客稀少,有時整個上午沒有旁人,可以在林間任性穿梭、埋頭深讀,哪怕是一時興起對著藍白天空高聲誦讀,除卻手腕上鐘表的時針嘀咕,山林深處只有淺淺鳥語蟲鳴暫作應(yīng)和。

    偶爾我也會約一個傳媒學(xué)院的朋友與我同行,他有著濃重的網(wǎng)癮,難得的兩天周末,若無出行邀約,通常便流水般地沉迷于網(wǎng)絡(luò)游戲中。去岳麓山上讀書,是我們能想到的最具性價比、也是最親近自然的休閑方式之一。

    一個人爬山還能隨遇而安,兩個人出行少不了散步,即便是場長途跋涉,但有了陪伴步伐也會顯得輕快很多,閱讀也是如此。沒有比在山林間讀書更能讓人放松的了,在岳麓山林間讀書,倘趕上秋冬時節(jié),更富一番意境與深情:“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而我們身處之地,正是萬山紅遍之中,我們所看到的文字里,我們所立居的落腳處,像是一種字里字外的細致標注,看風(fēng)景的人此刻仿佛成了風(fēng)景之一。

    得益于沒有外人來分散讀書的注意力,往后我再重溫起某個小說段落時,有些文字我一翻開,不用過多沉吟或賣力思索,就能明晰當(dāng)時是在哪一條路上讀的,是站著還是坐著,當(dāng)時是在吃飯還是聽歌……

    這些文字像一個個容器,刻錄了其本身寓意之外的東西,比如我的讀書路線與山中環(huán)境,以及有時倏忽而至卻無處可避的瀟湘細雨。

    參加工作后,我的第一份工作便是文字編輯,從此讀書更像是一種日常,但或許是因為愛好變成了工作的關(guān)系,享受的感覺逐漸淡薄,而“追書”的感覺更加強烈。尤其是某個春天里,我所供職的公司有一批資料匯編的圖書亟待出版,整整一個四月里,包括周六周日,我的工作都是讀書。在那泥潭深陷一般的一個月里,我一共看完了十幾本書——準確來說是校對。

    那十幾本書每本都在300頁左右,光文字便有上千萬,且無一例外都是冷門晦澀的專業(yè)術(shù)語,如今回憶起來我都感覺艱難度日、喘息費力,因為我需要從標點、用詞、語句、格式、圖表等方面錙銖必較,徹頭徹尾地看上3遍才能付印。

    那段時間,讀書這件事,像是突如其來地闖入了我的生活。在上班途中的車上,我在和文字追逐,共同開啟忙碌的一天;在平常休憩的午間時光,我左手拿書,右手執(zhí)筷,以圖文下飯;在華燈初上的下班時間,我用閱讀追明天,彼此溫和地走進這個良夜;在偶然失眠的夜,我摸了摸枕邊的打印稿,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文字……

    經(jīng)歷過此事,彼此20來歲的我,又一次重新認識“讀書”這件事。

    其實,工作就跟感情一樣,也是有蜜月期的,因為那些書,我的“工作蜜月期”提前到來。我至今記得那些并肩作戰(zhàn)的日子里,老板作為我的專職司機,每天接我上下班,和我一起奔赴各大文字“戰(zhàn)場”;某些加班的周末,耳邊也曾有這樣的話語:“小同志,我今天有事就不陪你吃飯了,給你包里塞了個小紅包,午飯加個雞腿吧。”提前趕工完成后的那個下午,老板將厚厚的一冊書交到我的手上:“雖然我們可能以后都不會翻它,但我也給你印刷了一套,留下當(dāng)個紀念吧,我們讀過的每一個字,都是算數(shù)的……”

    后來,從公司離職多年,曾經(jīng)的上司還給我發(fā)過一張照片:“今天無意間翻到了一張你曾經(jīng)的工作照,你旁邊的那個人是國家級出版社的,你和他站在一起不輸氣場。我們經(jīng)手過的那些書也一樣……”

    今年是金庸誕辰一百周年。前些天,我突然收到昔日讀書好友寄來的一套書,正是一套完整全新的金庸全集。打開一看,第一本便《神雕俠侶》,雙手翻開封面,熟悉的筆跡映入眼簾,潔白的扉頁上藏著用鋼筆手寫的寄語:

    “一起追過的書并不會消失,只會生長進血肉中,成為我們精神營養(yǎng)的一部分。——致書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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