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版《三大隊》:刑偵劇的另一種可能
隨著電影《三大隊》的上映,電視劇《三大隊》同步播出,實現(xiàn)“影視聯(lián)動”。二者均改編自短篇紀實文學《請轉(zhuǎn)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并形成了跨媒介的對照關系:2小時的電影版更加聚焦于案情本身的線索,而24集體量的劇版則對僅有7000字左右的原作進行了擴容,既指向犯罪行為的持續(xù)進行,又指向圍繞案情偵破發(fā)生的系列故事。劇版《三大隊》在擴容過程中增加了較多日常性、情感性的故事支線,如王二勇女兒苗苗的獲救及融入、三大隊隊員的家長里短等,這些支線一度挑戰(zhàn)了案情本身的中心地位。這也引起了一定爭議,被不少觀眾批評“魔改”。然而,這恰恰也構成了它的特色,體現(xiàn)出刑偵劇的另一種可能性。
警與民的對照結構
文學原作令人震撼之處在于,程兵在失去警察身份后仍矢志不渝地追兇,最終在市井中將逃犯抓獲。除了林穎、老馬,整個三大隊都因?qū)徲嵤鹿时粍儕Z了警察身份。由于普通人在職權、技術、信息等方面與警察相比都處于劣勢,劇版《三大隊》創(chuàng)造了區(qū)別于一般刑偵劇的“警-民”對照結構。該劇的重點不再是通過各種先進專業(yè)的刑偵手段來破案,如《獵罪圖鑒》依據(jù)畫像、《法醫(yī)秦明》依據(jù)尸檢等,而是利用搜尋到的各種細節(jié)之物,如一包姜糖、一張快遞單,抽絲剝繭地追索兇手的行跡。
并且,在“警-民”對照結構中,有意地讓潘大海所代表的警方行動在一定程度上滯緩、失效。比如潘大海將緝兇希望寄托于指紋信息比對、槍支彈道分析等技術層面,但王大勇在逃亡中早已將指紋毀掉,而槍支被偷也意味著他不可能再用它犯案。從劇情來看,這論證了程兵開啟追兇之旅的合理性。同時,這也反映出對惰性的技術決定論的質(zhì)疑,以及對經(jīng)驗、靈感、執(zhí)著等要素的倚重。程兵正是這些要素的集合體,他雖已是一名普通老百姓,但依靠昔日做刑警時培養(yǎng)的敏銳和縝密,以“民”的身份完成“警”未完成的任務,從而構建新的“警-民”結構。
同時,也不能忽略警方在破案中的重要作用。這既表現(xiàn)為信息共享,也表現(xiàn)為技術支持。以技術為例,眼下大量刑偵劇表現(xiàn)出對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偏好,這正是因為當下愈發(fā)先進的技術已對刑偵劇進行了“祛魅”,它只能生存于歷史的罅隙之中。但跨越十余年的時間結構(1998—2010年)又使該劇必然要倚仗技術的進步,比如正是王大勇的毛發(fā)才最終確證了其身份。因此,警民之間還是形成了互補關系。
“宿命”關系與心靈之路
縱觀全劇,王大勇與程兵形成了一種宿命式的關聯(lián)。抓捕王大勇既是程兵對七叔未能實現(xiàn)的許諾,也是他對過往所犯過錯的贖罪。劇版《三大隊》有意將王大勇從普遍性對象轉(zhuǎn)換為與程兵的個體性鏈接。這體現(xiàn)在程兵追兇的動力機制上,劇版與電影版就此存在差異:電影版中程兵受到了遇難者家屬的極大支持,而劇版的程兵則主要出于個人意愿,他要借此完成自己的心靈救贖。這種救贖貫穿于追捕王大勇的全過程。程兵剛出獄時,看到有人行竊,卻把頭扭向一邊,說明他心中的正義感、責任心已受到極大磨蝕。使他初步改變的是與七叔的重逢,七叔給他的“好好生活”四個字讓他重拾了對生活的信心,也明確了自己的使命。
對于抓捕王大勇,程兵的關鍵思路是重走他走過之路。這段路以寧州為起點,經(jīng)云南瑞城到國外察邦,再到廣東揭城、東北,終于四川德城,一路順藤摸瓜,環(huán)環(huán)相扣。王大勇是程兵一路行進的最終目標,但他不能直接出場,因此在結構處理上,每集開篇都按照時間線索呈現(xiàn)他的行跡碎片,是全劇不斷逼近又始終隱藏的“幽靈”。
雖然三大隊隊員也曾短暫加入這趟旅途,但這條路主要由程兵一人走完。在此過程中,為了便利追兇,程兵不斷變更工作。他擺過夜市,做過保安、搬運工、快遞員等。這不但是艱苦的身體之旅,跨越南北,縱橫千里,也是一段療愈的心靈之旅。在與察邦男孩、李紅霞及其兒女等的相處過程中,程兵領悟了生活的酸甜苦辣,重獲了心中的悲憫、正義,真正完成了再社會化。
在最后,王大勇在審訊室對程兵展開了意義之問:如果一直未能抓到自己,這么多年的堅持還有意義嗎?程兵回答,幾年前可能會覺得無意義,但現(xiàn)在認為有意義。這不是結果導向論的回溯,而是程兵在追尋過程中對生命、生活有了新體悟。他的追尋不再僅僅指向王大勇,也指向自己。其實,當踏上最后一次東北之行時,他就已經(jīng)放下了執(zhí)念。
勾勒三大隊人物群像
劇版《三大隊》的一個亮點是塑造了三大隊的人物群像。相較于文學文本,劇版最大的改動是恢復了三大隊作為一個集體的存在,并將追捕王大勇的任務交由所有人來承擔。最奇葩的劇情莫過于三大隊隊員全部丟下手頭的工作,集體到揭城去調(diào)查原石,但最終卻無功而返。這給人一種鬧劇之感,但也凸顯了隊員之間的信任、關心、守護,真正體現(xiàn)了劇名的力量。三大隊在事實上已不存在,但它依靠歷史任務和情誼紐帶仍堅固地擰成一團。
老馬、蔡彬、小徐、廖建、石頭,每個人脫下警服后都感到壯志未酬,心中郁結。蔡彬、小徐依附妻子,廖建成了廚子,石頭不務正業(yè)。劇版《三大隊》有意讓隊員們在集體行動中直面心靈中的問題,并與自己達成和解。他們遇到的首要難題是行動與家庭之間的沖突,小徐甚至陷入離婚危機,但正是借由這次危機,他才得以跟妻子進行深入溝通。石頭也在追兇過程中洗去了自身的紈绔之氣,找到靈魂伴侶,實現(xiàn)了人格成長。該劇對夫妻的情感狀態(tài)、相處模式做了理想化描繪,體現(xiàn)出溫暖現(xiàn)實主義的特點。應該說,對三大隊及相關人物群像的描繪使該劇擁有了一定的生活厚度,容易引起觀眾的共鳴。
當然,劇版《三大隊》也存在一些問題。首先,從情節(jié)安排看,該劇為了突出生活性而過度安排支線劇情,致使情節(jié)旁逸斜出。比如,為了塑造程兵出獄后的困境,刻意安排父女間的對立,但桐桐前后形象轉(zhuǎn)變過大,不合邏輯。之后,為了讓桐桐與程兵和解,安排的苗苗這條線又顯得贅余。其次,從人物塑造看,程兵的信念感、悲壯感沒有得到生動塑造,他與潘大海的和解也顯得過于輕松,潘大海對程兵的突然認同沒有相應的基礎。最后,從整體設定看,程兵的追兇之旅有時缺乏實質(zhì)指引,顯得過于巧合,而染上命定色彩;這種宿命性又與傳奇性相互疊加,使程兵被塑造成一個“俠”的形象,反而與全劇的生活化趨向相矛盾。
總體來看,劇版《三大隊》關注程兵的個體存在,展開他的雙重旅途,并以生活化的特質(zhì)展現(xiàn)出了刑偵劇的另一種可能。從文藝創(chuàng)作的角度看,藝術與現(xiàn)實之間往往存在著更復雜的關系,某些命定般的巧合也發(fā)生于現(xiàn)實之中。現(xiàn)實中的王二勇從空調(diào)公司離職的那天,正是程兵得到線索前往入職的那天。現(xiàn)實與故事、人力與命運,這些要素相互交錯,共同構成了這個跨媒介的文本。文藝總是源于生活,深挖生活中的故事性便能為文藝創(chuàng)作提供不竭的源泉。
(作者李雨軒系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