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文學》2023年第12期|張澤雄:織網術
臺 風 眼
在廣闊的洋面上,上升的氣流
在揉搓、擠壓,在源源不斷
加入地轉偏向力,帶動一個氣旋起飛
旋渦中心的那只眼睛
像宇宙的一個黑洞,被圍困在
我的詩歌里
受困于夏天的烈焰
受困于洋面
這個龐大、毀滅性的渦旋
——海洋一旦旋轉,天空也會加速
膨脹的氣流,不斷上升
又墜落的臉龐,鑿穿或者
打入風暴的內部,臺風眼里的水
沒有溢出。作為臺風唯一
平靜的地方,它需要
多大的一顆心臟
才能鎮(zhèn)住、熄滅這場風暴
織 網 術
春蠶吐絲結網,教我們如何
作繭自縛;我佩服
蜘蛛的織網術,把一條條直線
拋至對岸,然后折轉、穿插
制成陷阱,始終讓自己
盤踞于蛛網的核心;人類織網捕魚
也是在把自己的一日三餐
織入網中。飛機、航天、高鐵、高速公路
它們在天空、地上織網
還有磁場和信息網,所謂天網恢恢
織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
還有一張大網
也看不見,無關科技。八竿子以外
依靠復雜的織網術,幾千年了
將一匹布織得滴水不漏
秋風蕭瑟處,最后一張網顯然
織在自己臉上
空 駁 船
貨物被空曠交換、提走
水面也變得膚淺。幾條空駁船
空蕩蕩的,經不住
風拍浪打,搖晃得厲害。一些殘留的
生銹的礦渣,一段被打濕的記錄
不知想說些什么。水面,好像被這幾條
空駁船困住
仿佛又無所事事。幾只鷗鳥
貼著船舷,飛來飛去,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
只有浪花摔碎的水沫
寄 居 蟹
蟹以掘穴而居著稱于世
寄居蟹則以占據(jù)殼甲為生
作為蟹的同類,恥于挖掘
恥于有一雙巨螯
將空螺當成自己的盔甲、住房
是否可以隱藏脆弱、抵御外來侵襲
所謂成長,就是蛻皮
就是找到下一間更大的房屋
我驚異于它們之間的秩序
與號召力。一只寄居蟹要換房子了
一群蟹會列成長隊等候
全部以個頭論
小房子換成大房子
人類熬心費力的住房夢
寄居蟹不費吹灰之力
就解決了。每天隨海浪
推上岸的殼類,為它們提供
充足的房源
泡 沫 之 詩
一直都在虛張聲勢
輕、空虛、斑斕,上升的瞬間
不足以描述它的全部
它裝飾過孩童、明月般的美
也裝飾了幻滅。作為一種形式存在
也可以,作為另一種
形式消失。多少虛浮之物
才能讓人看清真相;一盆清水
讓人免去擔憂。透過液膜虛擬的世界
透過一串泡泡,我們諦聽
大海的濤聲與跌入波谷的寂靜
我們還可以通過一個泡沫
形成的棱鏡,看見光譜,看見自己
在人世間
如何變形、顯影
姓 氏
子嗣取走了先人的血衣
時間只能闡釋,無法將血液提純
隱于生命中的密碼,姓氏
系唯一可靠的證據(jù)鏈。胎記、痣、指紋
口音、秉性,這些被身體攜帶
又不斷遺失的顯性特征,與暗疾
皆隱于姓氏之中
如同一種手藝,需要口傳心授
它全部的秘籍和奧義
靠子嗣、家傳續(xù)命。而姓氏是被動的
本身沒有秘密,它只在于認祖歸宗
只在血液里歸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