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啟與《崇禎歷書》的修撰
歐洲傳教士引進的西方近代科技文化,迥異于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使明思宗頗感新鮮而產生興趣。但他不像明神宗對待西洋鐘表那樣,僅限于欣賞把玩,而是注重實際應用,為實現(xiàn)明王朝的中興、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服務。其突出的表現(xiàn)之一,是《崇禎歷書》的修撰。
《崇禎歷書》是在徐光啟的督導下制定的。徐光啟,字子先,號玄扈,松江府上海縣人,出身于中小地主兼商人家庭。他一生勤奮好學,并深受實學思潮的影響,對天文、歷法、數學、農桑和水利都曾做過精深的研究。因其家鄉(xiāng)屢遭倭寇的侵擾,對兵書也常研讀。萬歷三十二年(1604)考中進士。此前,他曾在家鄉(xiāng)和廣西教書,并于34歲(1595)時在韶州認識了耶穌會士郭居靜,從此開始了與西方傳教士的密切交往。42歲(1603)那年,在南京受洗成為天主教徒。考中進士后,考選為翰林院庶吉士,即在北京與利瑪竇一起研究天文、歷法、數學,并合作翻譯歐幾里得的《幾何原本》前六卷。他豐富的學養(yǎng),為參與并督導《崇禎歷書》的修撰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我國古代以農立國,農業(yè)生產與季節(jié)的變化密切相關。人們很早就注意觀察天上日月星辰的運行狀況,在天文歷法的研究中積累豐富的知識,取得輝煌的成就。封建統(tǒng)治階級更把日食、月食看作國家治亂興衰的象征,所以都極其重視歷法的制定。明初推行的《大統(tǒng)歷》,“實即元之《授時(歷)》,承用二百七十余年,未嘗改憲。成化以后,交食往往不驗,議改歷者紛紛”。但都石沉大海,沒有結果。萬歷二十三年(1595),鄭世子朱載堉在疏請改歷未果后,向朝廷進呈自行創(chuàng)制的《圣壽萬年歷》《律歷融通》二書,但“臺官泥于舊聞,當事憚于改作,并格而不行”。河南僉事邢云路也上書請求改歷,主管歷法的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張應侯卻“謂其僭妄惑世”。禮部尚書范謙乃言:“歷為國家大事,士夫所當講求,非歷士所得私。”他“乞以云路提督欽天監(jiān)事,督率官屬,精心測候,以成巨典”。議上,“不報”。當時西方的天文歷法隨著歐洲近代工業(yè)的發(fā)展已取得長足的進步,先進的天文觀測儀器和手段層出不窮,新的天體運行學說紛紛涌現(xiàn)。精通西方天文歷法的利瑪竇一到北京,也向明朝皇帝提出改革歷法的建議,同樣未被采納。萬歷三十八年(1610)二月十五日發(fā)生日食,欽天監(jiān)推算的日食分秒與虧圓時刻都不準確。朝野強烈要求改革歷法,禮部只好奏請選任邢云路、范守己參與歷事,同時命翰林院檢討徐光啟、南京工部員外郎李之藻與來華傳教士龐迪我、熊三拔合作翻譯西洋歷書。已經30年不上朝的明神宗,將奏疏留置宮中,不作處理。李之藻、徐光啟便在任官的余暇翻譯、整理歷法書籍,并繼續(xù)吁請改革歷法。但徐光啟卻在天啟五年(1625)遭到閹黨分子的彈劾而罷官,直到明思宗繼位后才被召返京復職,未幾,以禮部左侍郎之銜理部事。
崇禎二年(1629)五月初一發(fā)生日食,使用《大統(tǒng)歷》《回回歷》推算之日食時刻皆不準確,只有徐光啟依據西洋歷法推算之順天(北京)、應天(南京)之日食時刻是準確的。明思宗大怒,切責欽天監(jiān)官員。于是禮部奏請開設歷局,由徐光啟督修歷法。徐光啟進言,建議取西洋歷法與郭守敬歷法參互考訂,會通中西。接著,又上《歷法修正十事疏》,推舉南京太仆少卿李之藻,西洋人龍華民、鄧玉函參與修歷。明思宗予以批準。九月,在宣武門內南堂東邊的首善書院正式開設歷局,以禮部左侍郎徐光啟為監(jiān)督,加禮部尚書銜,李之藻協(xié)助,開始了明朝歷史上最后也是最有意義的一次修歷工程。
徐光啟認為,要修成一部完善的新歷,需要大量翻譯、整理西方的歷法文獻,吸收其長期積累的經驗和研究成果,以便為《大統(tǒng)歷》校正謬誤,增補缺略;同時要加強天文觀測,盡可能掌握天體的運行規(guī)律,確切反映這種規(guī)律的時間標志,作為修歷的依據。為此,在他的大力推薦下,龍華民、鄧玉函等西方傳教士入局參與歷法修訂。龍華民主要的精力放在傳教上,歷法修訂工作便落在鄧玉函肩上。鄧玉函是羅馬著名靈采研究院(又名山貓學院)院士、天文學家兼物理學家。他進入歷局后,即投入緊張的譯書工作,僅用一個多月的時間就譯出《測天約說》《大測》等天文學著作7卷,各種換算表10卷,終因勞累過度而病倒,于崇禎三年(1630)四月初二去世。徐光啟于是又推薦在華耶穌會士湯若望、羅雅谷入局,說“二臣者其術業(yè)與玉函相埒,而年力正強,堪以效用”,明思宗立即批準。湯若望、羅雅谷都翻譯了一些西方天文學著作。這些入華的西方傳教士還帶來了一些歐洲先進的天文觀測儀器,如崇禎七年(1634)湯若望和羅雅谷曾向明思宗進獻一架從歐洲帶來的價值昂貴的望遠鏡,明思宗特許二人入宮安裝,后來還興致勃勃地親自操作這架望遠鏡觀測過日食與月食。同年,湯若望等傳教士又向明思宗進獻一些特別精致的天體儀、半面球形圖和水平日晷。湯若望和羅雅谷還親自動手,制造小日晷、望遠鏡、圓規(guī)、小號天體儀等天文儀器。現(xiàn)存北京雍和宮的天球儀、日晷等兩件天文儀器,經考證就出自湯若望之手。這些儀器的引進與制作,提高了我國天文觀測的水平。
崇禎六年(1633),徐光啟因老病請辭歷局職務,不久病逝。臨終,他推薦山東參政、天文學家李天經接替其職務,完成未竟之業(yè)。李天經在幾位西方傳教士的幫助下,嘔心瀝血,于崇禎八年(1635)終于完成了歷書的編撰。它被定名為《崇禎歷書》,共計137卷(今存100卷與110卷兩種版本),采用第谷新創(chuàng)的天體運動體系和幾何學的計算系統(tǒng)。第谷體系是介于哥白尼日心體系和中世紀托勒密地心體系之間的一種調和性的宇宙體系,雖然落后于哥白尼的日心體系,比之我國傳統(tǒng)的渾天說宇宙模型卻是一個進步。《崇禎歷書》引進地球和經緯度的概念,大大提高了推算日食、月食的精確度;引入球面三角法,保證了天體運行軌跡計算的精確度;還采用歐洲通行的度量單位,即周天分為360度,一日分為36刻(即24小時),60進位制以及黃道坐標制等。這樣,就將中國天文學推進到一個新高度,從而與世界天文學同步發(fā)展。清代乾嘉之時的阮元,評價徐光啟在修纂《崇禎歷書》中的功績說:“自利氏東來,得其天文數學之傳者,光啟為最深。洎乎督修新法,殫其心思才力,驗之垂象,擇為圖說,洋洋乎數千萬言,反復引伸,務使其理其法足以人人通曉而已。以視術士之秘其機械者,不可同日而語矣。”
《崇禎歷書》推測的日食、月食屢驗不爽,卻遭到一些保守派官員和宦官的阻撓而未能推行。崇禎十六年(1643)三月初一日日食,《崇禎歷書》的推測又獨應驗。八月,明思宗“詔西法果密,即改為《大統(tǒng)歷法》,通行天下”。在國勢危難之際,明思宗一反空談性理之風,賞識經世致用之士,對科學技術產生濃厚興趣,敢于任用精通中西科學技術的官員和西方傳教士參與歷書的修撰,顯示出同那些保守的前輩不大一樣的品格。
可嘆的是,翌年三月,新歷尚未施行,北京被李自成的大順起義軍攻破,明王朝的統(tǒng)治覆滅。后來,清軍進入北京,確立清王朝在全國的統(tǒng)治地位,參與制定《崇禎歷書》的耶穌會士湯若望將它獻給清廷。清廷下令在全國推行,改稱為《時憲歷書》。
(本文摘自《崇禎傳》,陳梧桐著,河南文藝出版社2023年8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