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zhàn)時期，上海灘黃浦江上平靜地泊著客輪和軍艦；租界內(nèi)的舞廳里搖晃著紅酒杯，男人的手槍和雪茄，女人的呢子大衣和鋒利小刀；街巷弄堂的叫賣聲中呈現(xiàn)出一道白亮的光，光影中是煙熏火燎的生活……這樣的平靜，算不算戰(zhàn)爭間隙中大都市旖旎的一面？我們都是普通人，不會知道那些隱藏在平靜的市民生活下的特工暗戰(zhàn)。但是身處暗戰(zhàn)的我黨諜報人員，以生命為籌碼，時刻奔走在生死的邊緣。

《梅花紅桃》講述的就是這些人的故事。陳家平和左雙桃，他們在一個屋檐下生活。表面上，他們和世界上所有夫妻一樣。但是，他們背負特殊使命，這讓他們的尋常生活、命懸一線成為常態(tài)。相當于你此番旅游的景點，風光雖旖旎，但卻身處懸崖峭壁。全稿劇本內(nèi)容里充斥著大量生活細節(jié)，這些生活的碎屑像海潮的潮水，一下一下拍打著人生的堤岸，真切且如同就發(fā)生在我們身邊。

繁華人世中可見無盡的深海。有人喜歡說風格，但我更喜歡說氣息。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氣息，每部劇也一樣。

首先，劇不能“神”，不能是槍火劇。槍火劇就是槍聲大作、各種爆炸，甚至飛檐走壁和彈無虛發(fā)。《梅花紅桃》里的其中一個概念是“民國版史密斯夫婦”，在電影《間諜同盟》和電視劇《零下三十八度》中都有這個概念。這就要求劇不能“神”，因為我們要寫的是生活。生活是這個劇的血與肉，是可以獨立成篇的，有了生活細節(jié)整部劇才能有看頭。而諜戰(zhàn)橋段是骨頭，用骨頭撐起血肉，才會有生命力。

《梅花紅桃》的主場景是泰和商行，我在十年前的小說《向延安》中也虛構過一個叫秋田的公司。明面上是商行或者公司，但暗里都是日本特務機構，這里面生活著日本特務和一批漢奸，而陳家平正是打入其中的一員。一座商行，既要有商業(yè)的氣息，又要有特務機關的氣息，有武器、偽裝好的軍車，以及可以偶爾出鏡的汪偽的軍裝等等。所以，加強特務機關氣息、加強諜戰(zhàn)橋段的精彩與驚險，才會讓觀眾認可這是一部諜戰(zhàn)劇。

同時，劇本內(nèi)容中大量的生活內(nèi)容并非無意義的。在我理解中，這部片子的氣息是年輕人身陷那個時代的孤勇與決絕、是明亮蓬勃的青春、是有壓力的劍拔弩張。還有一種重要氣息來自地域。關于上海的影視劇拍了無數(shù)，常規(guī)的手法是：在遍布各種招牌的商鋪街道盡頭，一輛電車緩緩駛來，街上還有黃包車在穿梭；外白渡橋上穿旗袍的女人走過，偶爾有上海話的聲音若隱若現(xiàn)等等，充滿了松江或橫店的氣息。如果從細處考量，老式公寓很重要，弄堂的氣息、叫賣的聲音、上海摩登的氣息和“下只角”的破敗同樣重要。小細節(jié)有大氣象，這會讓整部劇的品相有所提升。

在海市蜃樓中看到悲欣交集的一幕。假定有一天你看到了海市蜃樓，呈現(xiàn)的是舊上海車水馬龍的景象。陳家平出現(xiàn)在火車站，左雙桃出現(xiàn)在場景中，然后槍聲響了、人群開始離散……當然，我們也能看到左雙桃與陳家平的交集，羅冠群、趙安和張淑云之間的糾葛，寒露和蔣兆國之間的恩怨，我們還能看到盧芳芳、錢秀才、二把刀等各色人的出現(xiàn)……這是他們的人生，恍如我們的前世。

上海的外在表現(xiàn)，幾乎大家都在做。在有限條件下，我們需要做的是細節(jié)，細節(jié)會使上海更加上海。比如那些紙包的果品，上海的煎餃與水磨湯團，身著旗袍的女士手中握著的紙包板栗……這些細微處，無不透露著一座城市特定的氣息。

除此之外，商行中職場傾軋爭斗以及白領日常，事件里明亮的日光之下卻是你死我活的灰暗基調(diào)，以及看似商行實則特務機關、偶爾還會傳來槍響及嚎叫。我想，這其中的美學表達需要兼顧有機統(tǒng)一、巨大落差兩個需求。這些人既是特務機關的特工又是商場員工，他們的著裝應該以日常便服為主，他們的妝容和出門裝扮都同上班族沒有兩樣。但是，因為我們需要有壓迫感、需要出現(xiàn)武器以及肅殺的氛圍，那么隱秘的刑訊室里偶爾傳來的一聲慘叫，都是可以為這家商行賦予更強、更深、更神秘的立體感。

尋常背后的千山萬水。觀眾進入內(nèi)容，尋找自己的代入角色。演員進入角色，并為之歌哭。這是一種雙向的互動。

《梅花紅桃》的初始定位就是“民國諜戰(zhàn)版的史密斯夫婦”，這意味著，劇中任務的設計都要在這個關系網(wǎng)絡里進展。關鍵詞是兩個，“史密斯”和“夫婦”。“史密斯”代表不同陣營，較量、決戰(zhàn)、沖突；“夫婦”代表情感，共生、合作和情愛。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核心要素，要求諜戰(zhàn)事件推進的時候不能只專注在事件本身，更要兼顧到特工任務和計劃在“夫妻”這種特定關系中不一樣的推進。要求不能從單場的角度去判斷單場的功效，而是要好好體會劇本中細密如織的情感鋪排。這是一張連綿的網(wǎng)。在這張網(wǎng)中，情感與諜戰(zhàn)連綿不絕，相互對立、依存。

諜戰(zhàn)英雄從來不是摒棄七情六欲的工具，他們只是身處狼虎之窩，將情感深藏于心。但情感本身在人生中彌足珍貴，如若能在暗流涌動的諜戰(zhàn)生涯中恰到好處地展現(xiàn)人類細膩的情感，那將是一種平靜背后的百感交集，是尋常背后的千山萬水。除了左雙桃和陳家平，我們還有一應人物，趙安、寒露、二把刀、張淑云……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嬉笑怒罵，愛而不得。他們像極了這個時代的我們，在命運之路上左沖右突，開發(fā)潛能，尋求生命的意義。

大地上的過客擁有不滅的信仰。說起真實的諜戰(zhàn)往事，我能如數(shù)家珍。黃慕蘭、關露、朱楓、李茂堂、袁殊、郭汝槐、沈安娜、閻寶航、潘漢年、潘向暉、錢壯飛等等，他們當年在諜戰(zhàn)生涯中命懸一線的過往，比電視劇更加真切。他們是真正在刀尖上行走，義無反顧、浴血奮戰(zhàn)，直至生命最后一刻，用鮮血寫下信仰，用骨頭砸向敵人，用胸膛迎向敵人的槍炮和刺刀……

我本想說我們是人生的過客。但無疑，大地是一個美好的詞。大地豐饒、美好，有無窮盡的想象空間，更何況我們生活在大地上。但是那些無名英雄，不是流連于山川、河流、美景，而是決絕地離開，用鮮血澆灌出共產(chǎn)主義之花。在《梅花紅桃》中，他們是陳家平、左雙桃、老路、盧芳芳等一眾英雄……

英雄也是人。當一切趨于平靜，《梅花紅桃》的故事結束，每個人也終將歸于平凡。他們隱沒在大街上的人群中，我們不一定能從茫茫人海找到他們，但是，我們終將覓得勝利。

（作者系電視劇《梅花紅桃》總編審（執(zhí)筆）、藝術總監(ji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