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連接個體與群體的精神故鄉(xiāng)——觀影《紅旗渠之戀》
9月20日,電影映前觀影會在威海舉行,幾十人集體觀影中,我一直想一個問題,大概很多人都熟悉紅旗渠,但很多人真正懂得紅旗渠嗎?這個問題就像在問:“你認識自己嗎?”
電影由發(fā)生在林州紅旗渠一些輪廓性的真實故事做為基礎,從成功企業(yè)家群體中凝聚成一個代表性的女主人公石雨萍。在現(xiàn)實中也確有一位中老年女企業(yè)家,重返故鄉(xiāng)擔任村干部進行鄉(xiāng)村建設,帶領村民再一次劈山通隧道,修建公路,荒山造林。他們可以算得上是第二代紅旗渠人,生長在河南林州的紅旗渠畔,青年走出太行山到外面的世界闖蕩,事業(yè)有成又反哺故鄉(xiāng),這群人本身就置身在時代的巨變之中,是親歷者和參與者。
影片主要講述在外做建筑工程事業(yè)有成的企業(yè)家石雨萍回到故鄉(xiāng)半山村,最初要把父親石川接到北京安度晚年,面對故鄉(xiāng)和故鄉(xiāng)人閉塞、消亡的困境,面對父親對半山村的不離不棄,石雨萍轉而承擔起通隧道、建公路的重任,半山村才有希望跟上林州發(fā)展旅游的整體步調。
故事運用“雙線索并行”的結構,一條線索是當下半山村修路的主體故事,另一條線索是20世紀60年代修建紅旗渠的歷史性故事,兩條線索相互嵌套和交織,既形成空間、時間層次上的交織和立體拓展,更重要的是把三代人賡續(xù)的“紅旗渠精神”粘合在一起,成為這部影片真正的深層引領。
石雨萍在九爺生日的當天回到半山村,她不是祝壽,而是要把父親石川接走,這是她的一廂情愿,她并沒有真正懂得執(zhí)意留守半山村的父親,也沒有懂得紅旗渠精神是與父親那一代徒手建成“人工天河”的修建者們合而為一的關系。所以,影片開場就大張大合分量極重,迅速切進,拋給觀眾一系列應接不暇的不確定性,半山村的命運無法確定,主要角色幾乎全部登場,帶著各自截然不同的觀念,新舊多重矛盾在一場酒席上全部鋪開。就連一開場的第一鏡頭,村莊舞臺上唱響的豫劇《穆桂英掛帥》,都在為女主人公即將承擔修路的整體故事做出了暗指的作用,這樣大量、密集的信息都帶著潛臺詞,需要在整個劇情中慢慢體會和銜接。
影片開頭傳遞出了很多隱含的信息,如雨萍坐在酒桌旁叫父親走,父親回應的卻是詢問女婿和孫女如何沒有來,從潛臺詞中觀眾可以領會到父親并沒有離開半山村的意愿。張嬸一句話就道出了空巢半山村整體要被搬遷的可能。老支書、九爺?shù)葞讉€老人卻都要死守村子,延續(xù)他們年輕時修紅旗渠的精神繼續(xù)修路。所有不可確定的事件都在主導著半山村走向消亡還是新生,而所有的走向都積累到主人公雨萍的身上,她能否在鄉(xiāng)親的期盼中擔起這份責任,幾乎是一錘定音的關鍵點,其實更是這個故事如何真正開始的機杼。
這里不得不說導演趙衛(wèi)華的用心。當雨萍面對這一切如何盡快答應下來,無論她是為了自己的村莊,還是攜帶著利益的考量。第一個鏡頭,雨萍開車回鄉(xiāng)的路上,大段對紅旗渠的獨白,為此處雨萍做決定起到了心里因素的鋪墊。而車上懸掛的小型車載魚缸,那條游動的紅色金魚,在影片的不同階段重復出現(xiàn),童年在回憶中出現(xiàn)時,暗暗連接著紅旗渠劈山飲水的歷史,向觀眾澄清了雨萍和楊承業(yè)青梅竹馬的關系,同時也重構了楊承業(yè)后來堅定和雨萍一起修路的行為。進入修路的困境時緊張恐懼的夢境中,又連接著雨萍當年被石川領養(yǎng)的生命源頭,這個小小的半山村。片尾時,雨萍把自己瓶中的金魚放入河水中,金魚自由自在地游向遠方,魚回歸屬于它的河流,寓意雨萍在外漂泊的心靈回歸故鄉(xiāng)的釋然,她這個小人物和寬闊的鄉(xiāng)村現(xiàn)實融合。可以說,一條離不開水的金魚,就已經被賦予了多重意義,成為人物的心理變化和劇情轉折、發(fā)展的推動力之一。
之所以花了這么多的筆墨來寫這部影片的開場,實在是因為在快速切換的鏡頭中,看似簡單的劇情,人物對話和演員的表情中卻隱藏了多重的敘事線索,需要電影在逐步展開的故事中層層揭開。影片不是強故事情節(jié),鏡頭語言的敘事非常節(jié)制,讓我深感處處都融合著文學思維。所以,這樣一部包裹著鄉(xiāng)村振興故事框架的主旋律影片,更是一部文藝片。
進入修路的主體階段,半山村積習不同的村民是一道坎。為節(jié)省資金,雨萍決定把修路路線從繞山改為炸山直行,通靈的張嬸把黃大仙抬了出來,炸山就是得罪黃大仙,過去在修路的時候死了人也算是實證。最終炸山卻傷了張嬸的丈夫又加重了這道坎。雨萍賣了自己的車換了一輛新小車,村人又再次誤解。
資金遲遲不到位是一道坎。雨萍在北京的公司經濟已經陷入困境是隱形的坎,影片對于這一層信息的傳遞在開頭的鄉(xiāng)村酒席上,雨萍給丈夫打電話時堅決拒絕的話語中就已經暴露出來,前半場丈夫一直隱形的方式起著卸力的作用。
青梅竹馬的楊承業(yè)不支持雨萍是一道坎。他最熟悉村子里的人和事,多年前同樣組織修路反倒成了罪人。雨萍北京公司負債累累,來工地上強行要賬并威脅女兒喬盼又是一道坎。女兒喬盼叛逆,和秦贊網(wǎng)戀同樣是一道坎。可以說,雨萍四面楚歌,自己深陷迷茫和內在坍塌更是一道坎。
每一道坎都在強化修路困難的籌碼,由困難的集結形成故事主線索,而并行的另一條線索修建紅旗渠的歷史故事中,那些父輩們徒手修出“人工天河”的現(xiàn)場遭遇和超越精神,成為強大的支撐力。影片的張力就在兩條故事線相互交叉中釋放出能量。雨萍的父親石川和楊承業(yè)的父親楊鐵山是當年紅旗渠的代表人物,這條線索中這兩位主人公一起修渠的片段故事中,楊鐵山獻身于修渠的命運又與影片結尾死于修路的石川形成了歷史與當下的互文性。
整部影片情感的最高爆發(fā)點,就是父親和雨萍坐到一起吃晚飯,默默喝酒的場景。也是雨萍背負著那些坎崩潰的時刻。影片在此刻傳達出了作為個體最核心的情感主題---愛,只有父親與女兒抵達了同心,只有有著當年紅旗渠經歷的父親,才能真正懂得如今的女兒一直以來所承受和經歷的一切,這是一脈相承的。愛瞬間打通了兩代人的精神而獲得力量,也打通了整部影片錯綜復雜的經脈,修路和建村的萬眾所歸的意義呈現(xiàn)的淋漓盡致。
片尾,雨萍和女兒喬盼回城的路上,半山村的鄉(xiāng)親們破除誤解,盡己所能拿出各自的積蓄支持雨萍修路。喬盼說出已經考了大學生村官,她要回到半山村繼續(xù)建設家鄉(xiāng)。她這個看似叛逆的女兒,其實在跟隨媽媽回到半山村的整個過程中,一直是深受影響的。這就是第三代紅旗渠人接過了接力棒,三代人的精神傳承在一起。一個個體的“小我“趨向”大我“,也就匯聚成了群體的“大我”。
我更覺得影片是三條線,第三條線是最內化的一條線,是人物認識自我的路徑。這也是這部主旋律電影成功的地方之一,一個堅硬的鄉(xiāng)村振興的故事骨骼,被每個人曲折的情感、充沛的生命意識填滿,又被人物的自我尋找和理性關照完成了層次的梳理,從故事到情感到思想三位融合。林州的鄉(xiāng)村振興是當代宏觀社會,紅旗渠的歷史是群體精神,每個個體內心的變化是微觀的,從個體到群體,宏觀到微觀,在當代這個現(xiàn)實的修路故事中被重新連接,縱向和橫向都進行了連接,完成了個體自我認知和集體精神的“回歸”。
影片中回憶戲和夢境中的影像處理可圈可點,給予觀眾更內化的代入感和真實感,畢竟,主人公的回憶和夢更讓人進入內心隱秘的空間。石雨萍在恍惚的夢境之中尋找自己的生命源頭,夢是沒有現(xiàn)實空間界限的,所以,那個被遺忘的自己和現(xiàn)在的雨萍瞬間連接,她看到一個裝著金魚的瓶子,一個包在襁褓里的嬰兒,村莊的小河邊,父親石川把雨萍撿回家。雨萍回憶小時候楊承業(yè)打碎了她的金魚瓶,因為沒水金魚死掉。其實是一次又一次辨認自己,辨認自己與父親的關系,辨認自己與村莊的關系,辨認自己與紅旗渠精神的關系。剝開各種關系鏈,能夠找到自己是獲得力量的重要途徑。
影片中的大部分人物都完成了自我確認,楊承業(yè)從雨萍的堅持中重新找回了自己,曾經自己也如此堅持為村子修路。丈夫儒林最終出現(xiàn)在村子,改變最初的想法支持雨萍。父親他們第一代紅旗渠人,敢于“無中生有”的創(chuàng)造者,同樣需要不斷的回望過去的自己重新獲得今天堅持下去的信念。所以,個體的存在在這部影片中沒有被忽視,也就不會顯得空洞。主人公雨萍和其他們人物都由內而外地立住了。
祝賀中國新銳青年導演趙華衛(wèi)帶領團隊成功執(zhí)導,歷經七年多的磨礪。他出生在太行山,在那里度過美好的童年和少年,這是他的一次精神回歸和自我尋找,也是他對紅旗渠的一場深情致敬。祝賀我的友人孟繁文做為制片人之一和影片總編劇朱贊軍的傾力創(chuàng)作。所有的精神都是一種能量,所有的能量都需要一個媒介進行連接,從而獲得同頻。電影《紅旗渠之戀》于9月22日全國院線公映是一個好的契機,人在物質和精神多元化的時代易于迷茫,更易于脆弱和短視,需要及時溫習一些最樸素的精神,比如堅持、隱忍、無私。
2023.9.26
(作者簡介:劉愛玲,山東省作協(xié)簽約作家。出版小說集《遺失與燦爛》,中國作協(xié)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