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知錄》為何遲遲刻印
清李集《愿學齋文鈔》是清人稀見文人別集(南開大學圖書館藏,廣西始發(fā)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之一種。卷十刊有短文《元刻日知錄跋》,記載了顧炎武先生最初刻印《日知錄》的軼事,對研究其版本的演變有參考價值。茲抄錄如下:
先生與曾大父交最契,是錄成書 即緘寄黔陽。曾大父報詩,昨者 日知錄寄我楚南峰是也。家藏先生手札,無慮數十通,有云舛誤數條,未得高朋駮正,輒乃自行檢舉。又得續(xù)錄數卷,未必來者之不勝于今也。天末萬山馳書往復,前輩之虛懷好學,集童年即寶。是書加以紅筆后,得潘氏所刊全書讀之,雖較此廣涵,而精核似遜之矣。三伏出曝,志其顛末于前幅。
《日知錄》是顧炎武一生心血的結晶。康熙九年,顧炎武拿出自己的積蓄首次刻印《日知錄》,當時只有八卷。在以后的六七年間,不斷修訂補充,寫成了二十余卷。他很想再刻《日知錄》,卻又不敢以此為定本,總覺得有一些不完善之處,需要補充。他的理由非常充足:“蓋天下之理無窮,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達,古昔日之得,不足以為矜;后日之成,不容以自限。若其所欲明學術,正人心,撥亂世以興太平之事,則有不盡于是刻者。”(初刻《日知錄》自序)最后決定,在自己絕筆之后,將此書藏之名山,傳諸其人,留給后世。直到初刻二十五年后,即康熙三十四年,三十二卷的足本《日知錄》,才由顧炎武學生潘耒整理刪訂,在福建建陽刻印。此時顧炎武已逝世十幾年。
讀《顧炎武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見顧炎武《與李良年武曾書》(《亭林詩文集》),記有《日知錄》樣本刻出后寄李良年一事:“弟夏五出都,仲秋復入,年來蹤跡大抵在此。將讀退谷先生之藏書,如好音見惠,亦復易達。頃者日知錄已刻成樣本,特寄上一部,天末萬山中冀覽此如覿面也。率爾不宣。”清康熙十年(1671) 李良年的摯友曹申吉出任貴州巡撫,李良年隨之入黔,于康熙十二年冬返鄉(xiāng)。在這期間,他收到了顧炎武寄來的《日知錄》初刻本。
關于《日知錄》刻本,顧炎武在與潘次耕(潘耒)、楊雪臣等人的多封信札中,談及自我評價、刻印意愿和“啟多聞于后學,待一治于后王”的理想。李家藏有顧炎武手札數十通,不難想見彼此友情之厚。
李良年(1635~1694),字武曾,號秋錦,浙江秀水(今嘉興)人。是《愿學齋文鈔》作者李集的曾大父(曾祖父)。他少有雋才,與兄李繩遠、弟李符齊名,時人稱“三李”;又與朱彝尊并稱為“朱李”。李良年一生往來南北,游蹤遍天下。后來至京師,舉試“博舉鴻儒”科,不遇。后徐乾學開志局于洞庭西山,聘主分修。著有《秋錦山房集》二十二卷傳世。
顧炎武北游后,于康熙二年(1663)初次抵達陜西,心里就有長期居住陜西的打算,甚至很想在華陰和富平安度晚年。康熙十六年(1677),他以65歲高齡再度人陜。初秋時節(jié),穿越山西,過潼關,到達富平。富平學者李因篤比他年輕十八歲,彼此是忘年交。順治三年,顧炎武曾應邀為其父親撰寫《富平李君墓志銘》。顧炎武在濟南蒙難,李因篤多方奔走,竭力營救。李因篤一度客居代州,在他的幫助下,顧炎武買田營墾,并召來學生潘耒等二十余人,披荊斬棘,辛勤耕耘。富平明月山下寓所,是顧炎武、李因篤討論學問的地方。朱彝尊和李良年也常常前來聚會。李集說:“先生與曾大父交最契,是錄成書即緘寄黔陽。”該書當為康熙九年顧炎武八卷自刻本,是顧炎武手定的《日知錄》最早刊本。但究竟是刻于山東德州,還是江蘇淮安,學術界尚有爭議,暫且擱置。
康熙十二年(1673),顧炎武先生有《又答李武曾書》云:“黔中數千里,所刻之書并十行之牘乃不久而達,又得手報至方山所,而寄我于樓煩、雁門之間。若頻陽至近,天生至密,而遠客三楚,此時猶未見弟之成書也,人事之不齊,有如此者,可為喟然一嘆! 此書中有二條,未得高明校正,輒乃自行檢舉,容改后再呈。且續(xù)錄又得六卷,未必來者之不勝于今日也……”顧炎武收到李良年遠在黔中的信札后,也發(fā)覺了初刻本的兩處瑕疵,力求完美的他,未免為之慨嘆。這,也正是他遲遲不敢將《日知錄》示人的緣由。
康熙三十四年(1695),潘耒整理的《日知錄》遂初堂本,終于在福建建陽整理付刻。這是顧炎武在八卷本初刻后,不斷擴充、修改的稿本,共三十二卷。一般認為,潘耒對于顧炎武《日知錄》遺稿,作了刪削整理。也許,由于缺少李良年這樣的高朋駁正,仍然難免留下些許遺憾。李集說:“得潘氏所刊全書讀之,雖較此廣涵,而精核似遜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