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文學》2023年第3期 | 孔祥庚:肯堂記
一個詞是有分量的,這種分量不用稱量,它在逝去的時光里早就悄然刻下了斤兩甚至噸位,或者早已成為我們生命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這種“奇怪”的感覺,在我來到云南省紅河州石屏縣壩心古鎮(zhèn)時尤為強烈。因為我?guī)е胰吮几斑@里,目的就是為了尋找父親的“肯堂”故事而來。
大灣子村的“神秘詞語”
現(xiàn)在,我們正在奔赴大灣子村的路上。我此行似乎很“漫長”,從昆明向南行駛,四個多小時之后,從高速公路下來,迫不及待直奔一個小山村。
那是我朝思暮想的一幀幀風景,猶如我珍藏在手機里的圖像一樣,在我的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虛擬出現(xiàn)。我看到在慢慢爬升的越野車窗之外,景象漸漸變得熟悉和親切起來:壩心古鎮(zhèn)的石板路已經(jīng)鋪上了水泥或柏油,白家寨的大水田已經(jīng)聳立起樓宇,王家沖沙河的水還在潺潺歡唱,最熱鬧的是底莫村的雄雞正在嘎嘎嘎地扇翅戲偶,那片金浪綠波的稻田變成了蔬菜林果,好像只有村前潭中的魚兒還像當年那樣優(yōu)哉游哉。
我們的車子終于在原來的大灣子鄉(xiāng)政府門口停下。我登上石臺階,仰望著這棟莊嚴豪宅的大門,想象中的“大灣子鄉(xiāng)人民政府”的牌子已不見了,門頭上卻有一塊新的小牌子:底莫辦事處大灣子村6號。
當年鄉(xiāng)政府的辦公地點就是這棟古老的大院。我父親的“醫(yī)院”也設在里面。當時這個大院的房東是一戶富農人家,共有弟兄5人,都居住在這個大院子里。鄉(xiāng)政府為了讓我父親開辦“醫(yī)院”,就動員和安排其兄弟4人遷出這個大院,只留下白秀玲和她的兒子孔繁堯在此居住。因為白秀玲的丈夫早年去世,她只能獨自與小兒子相依為命,所以鄉(xiāng)政府就照顧她留守這棟老房子。
大院后面就是一片古村落。此時,這個小村子很安靜,房屋依山就勢,櫛比鱗次,深宅大院隱身其中,宛若一座座“城堡”。村前有一條小河,河邊全是綠油油的莊稼。我們此時身處這樣的美景之中,已經(jīng)完全忘記這是群山之中的一個山鄉(xiāng)“僻壤”。
我上小學一年級時,因父親在大灣子村行醫(yī),所以一到假期就跟隨父親到這里度假,做作業(yè)之余,就與小朋友們下河玩水,學會了撈魚摸蝦。這里早已成為我當年的“天堂”,留下了滿滿的童年記憶。
此時正是上午10點左右,村民正在田地里干活。偌大古村落,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寂靜得能聽到屋檐下燕子梳羽的聲音。
我迫切想找到村里的干部,問詢孔繁堯家的情況。沒想到今天正是8月1日,村干部都到鎮(zhèn)上開會去了。
我只好在村中漫游,無意走進了另一棟老房子。那是一個中西結合的大宅院,在歐式的拱廊上,鑲嵌著一個方框,框內用浮雕的手法,繪制了四個大字“肯構肯堂”。當初,我還是孩童時,從這里出出進進,從不思考這四個字的含義。現(xiàn)在,由于墻體斑駁,四個字也似乎有點模糊了,但因為上百年的陽光照射其上,每個字里好像已沉淀著時光的味道,甚至在我目光分辨的墨跡里,明顯有著一種亮光隱現(xiàn)其中。這種“光”,也許只有我能“看”到或感受到,讓我有一種穿越的感覺,回到了數(shù)十年前。
這時,一位毛胡子老漢走進來,操著一口地地道道的家鄉(xiāng)話,問我們從何而來?找什么人?
我連忙說明來意,自報我是過去在這里工作的孔醫(yī)生的兒子。老漢頓時笑容滿面,盛情地邀請我到他家去喝茶吃飯。我再三說明來意,主要是來看望孔繁堯大叔,拜訪父親居住過的地方。老漢哈哈大笑:“真是有緣!我昨晚上還夢見你父親,是他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叫孔繁文,小時候拉痢疾,發(fā)高燒,幾天昏迷不醒,是你父親把我的病治好的。多少年來,我家老人經(jīng)常說,如果沒有孔醫(yī)生,我早就死了。”
我說:“大叔!那是你福氣好!”
孔繁文說:“我們孔家本來就是一家人。今天你們來到這里,至少得進家喝口茶。”
我忙問:“大叔!你看門頭上的這四個字是什么意思?我越看越感到高深莫測,神秘難解。”
孔繁文哈哈一笑,說道:“不難理解,不難理解!你父親當年就是因為喜歡這幾個字,才選中我們村,決定在村里開醫(yī)院的。這其實也不叫醫(yī)院,因為你父親的到來,老百姓就把他的醫(yī)藥室叫肯堂。”
我依然沒弄懂那幾個字的意思,但在老漢面前只能連連點頭,似乎完全懂了。
我說:“大叔,有了這個肯堂,才有了我們的家,我們今天就是專門來看看這個家,來看看孔繁堯大叔一家的。”
“那好!我們現(xiàn)在就先去繁堯家吧!”
沒想到,孔繁堯大叔家的門緊鎖著。孔繁文很著急,頓時滿頭大汗,走來走去,然后拿起手機就為我們尋找孔繁堯。
“繁堯大哥!你在哪里?”
“我跟兒子到個舊來了。”
“你家里還有人嗎?”
“哈!你健忘啦,我的房子已經(jīng)交給繁聰管理啦。”
孔繁文呵呵笑了幾聲,接著又撥通了孔繁聰?shù)碾娫挕?/p>
“繁聰老弟,你在哪里?”
“我在地里掰苞谷。”
“你現(xiàn)在能回來開門嗎?”
“哪樣事?”
“孔醫(yī)生家兒子來啦。”
“太好了!我立馬就回來。你先陪客人幾分鐘。”
于是,孔繁文大叔先帶我們去拜訪村頭的孔氏家廟。這家廟氣勢非同尋常,三進三層,層層高升,每一層就是一個平臺,可以瞭望山川田疇。最上一層是一個大殿,那是整座孔廟的核心區(qū),供奉的就是我們孔氏的先祖——“至圣先師”孔子的塑像。
底莫辦事處2754人,幾乎都是孔氏后裔。其中,大灣子村112人,全部姓孔。這座孔氏家廟建于1901年,已經(jīng)是一百二十多年的文化遺存,但若與孔繁堯的祖屋相比,還是“年輕”許多了。可見,孔氏家人在這里繁衍生息已經(jīng)數(shù)百年了。
我又聯(lián)想到西式老屋門楣上的神秘詞匯——“肯構肯堂”。我猜想,那一定是這個山鄉(xiāng)弘揚儒學仁道思想的一個見證。我馬上在手機上“百度”一下,此語出自《尚書·大誥》:“以作室喻政治也。父也致法,子乃不肯為堂基,況肯構主屋乎?”原意指兒子連房屋的地基都不肯立,豈談得上蓋房子。后來,引申為修繕房屋,比喻子承父業(yè)。明朝東魯古狂生《醉醒石》一書中,也有“家有嚴君,諸多賢子。肯構肯堂,留譽后世”。這樣一來,此匾額出現(xiàn)在遷居滇南數(shù)百年的孔氏后裔的村落里就顯得意味深長了。我的理解是,此四字鐫刻于此,就是為了教育后輩兒孫要繼承老祖宗的遺志,子承父業(yè),完成上代人未竟的事業(yè)或歷史使命。
就在那時,孔繁聰大叔打來電話,說他已經(jīng)從田地里趕回來開門啦。
于是,我們走出孔氏家廟,匆匆返回村中。我老遠就看見孔繁聰大叔站在大院門口恭候我們。他那被露水打濕了的褲腳邊卷了幾圈,黑雨鞋上的泥巴鮮艷得像綻開的花朵,額頭上還冒著熱乎乎汗珠。他個子不高,冬瓜臉,濃眉俊眼,在與我握手時,那手背上的肌肉鼓得像鐵疙瘩一樣。孔繁聰大叔比我小十歲,我卻喊了他一聲“叔叔”!
孔繁聰為此激動不已,熱乎乎地握著我的手總是不放。他笑容可掬地把我們帶進老屋里。這是一個很大的“四合院”,外觀方方正正,由大門、倒座、天井、廂房和正房組成。門內設倒座或門廊,倒座深八尺,所以又稱“倒八尺”;廂房分布在天井兩側,左右各兩間,因此,老百姓把這種大院稱之為“三間四耳倒八尺”。這種建筑其實是一個非常人性化和藝術化的空間,一年四季陽光充足。大門內有照壁,壁上有繪畫,或松菊梅蘭。在大門入口處設屏風,使甬道、天井、客堂融為一個寬敞的大空間。天井用石板鋪就,客堂和屋內則用地磚,平整美觀,冬暖夏涼。廳堂、居室的門雕、格扇、欄桿都十分精巧,美不勝收。
在這棟老房子里,我看到了幾乎一點兒沒變的房間。幾縷陽光照射進來,但很快又隱退了。但老屋并未因此暗淡下來,梁柱上那些精雕細刻的裝飾構件,依然色彩斑斕,不減當年的藝術韻味。由于這些珍貴的建筑遺產保存得較為完好,使得整棟老房子散發(fā)著永久的藝術魅力。
孔繁聰大叔滔滔不絕地與我們敘聊起來。
“當年老醫(yī)生的臥室是進門的天井右邊的第一間,醫(yī)務室在第二間,廚房在右邊的樓梯下。現(xiàn)在我就住在孔醫(yī)生當年的臥室里。天天沾點福氣!”
事實上,這里隱藏著一個時代。我清晰地記得,我父親的醫(yī)藥室、廚房、臥室、洗臉架、碗筷等等,都是公家的。每天這里人來人往,大家隨意坐,隨意站,多么團結,多么密切,心中似乎都有一個目標,天天都好像正在從事一項偉大的共同的事業(yè),誰也離不開誰。
我還記得,學校放假時,我父親就把我?guī)У竭@里做假期作業(yè)。小書桌就放在廚房門口。孔繁堯大叔住在天井左邊的臥室,他母親白秀玲住在堂屋上的房間。天井左邊的樓梯下是繁堯叔叔家的廚房。父親讓我把繁堯的母親稱為奶奶。
我問:“這位奶奶還健在嗎?”
孔繁聰回答:“白秀玲是我大媽,一輩子沒有離開這棟老房子,一直活到103歲,去年才剛剛走了的。”
我就像走進了明亮溫馨的家園,走上正堂屋,默默地瞻仰著白秀玲老奶奶的遺像,回想起當年我曾經(jīng)在這充滿陽光的大天井里,她對我就像自己的親孫子似的。我父親每天早早就起來準備巡診的藥品、蒸煮消毒醫(yī)療器械、做飯、吃飯,然后帶著我就到山寨里挨家挨戶地巡診看病,每天要到半夜三更才返回來。每當那時,老奶奶就為我們準備好飯菜,從鍋里熱乎乎地端出了。很多時候,老奶奶還把繁堯叔叔從田里捉來的魚蝦,專門留給我吃。
幻覺就在那個時候產生了。那是一種飄動而又實實在在的感覺,也許是因為有了“時間”這種無法看見的靈異之物才會產生種種幻影,它們充盈在各種事物中,雖然流逝了,我們卻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它們的存在。我在天井里踱步,慢慢靠近幾間房門,手不由自主地撫摸舊式門鎖或門扣。我似乎回到了昔日的時光中,看到了老奶奶的微笑。
時間雖然顯得神秘莫測,如風似水永世漂流。我們已無法感知它的初始,但它一定是從初始運行起來就穿越一個個空間,再也回不到原點了。但在我們的精神世界里,我們世代相承,生生不息。論孔氏家譜,繁字輩屬于孔氏家族的第74代,我們祥字輩屬于七十五代,至今已傳承到八十多代,歷時2500多年。無論哪一代的“肯構肯堂”,都是在構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都像白秀玲奶奶一樣從平凡小事開始,把老祖宗的仁道貫注在生活的細節(jié)中。
我們可以用有限的時間和知識,認識和總結出各種規(guī)律性的“法寶”,再用之去“深入”偉大的時間內部,找到其中的秘密。這或許就是人類比時間的更神奇之處,生命得以代代傳承,精神在時空中不斷轉化并升華,我們因此讀懂了祖先留下來的古老的“神秘詞匯”。
生命的延續(xù)……
那一天,我因父親的緣故,總是“偶遇”不斷,雖然已不可能與父親同時代的“病人”相遇了,但我總是與父親當年所“創(chuàng)造”的醫(yī)學故事或醫(yī)學“奇跡”相逢。
我從小生活在異龍湖畔,捕魚吃魚已成為生命中最美的記憶之一。當天,時間已過晌午,流火絲毫不減七月暑氣。那時的我好像嗅著魚香味來到了一個魚莊。這是異龍湖畔最有名的一個經(jīng)營美味魚肴的場所——白果咀魚莊。主人把魚莊當作一項最自豪的“事業(yè)”來推進,所以這里的優(yōu)美環(huán)境和主人的廚藝在當?shù)囟际怯锌诮员模瑑叭灰殉蔀楫慅埡系囊粋€美食空間。
這個魚莊果然名不虛傳,幾盤以魚為主的菜胥一一上桌,我們便開始享受美味帶來的口福。但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身份“暴露”了。
魚莊的主人熱情好客,話語幽默,喜歡盤根問底。不一會兒,他就知道了我是孔醫(yī)生的兒子,立刻要求加上我的微信,并自報家門,名叫李自泉,今年58歲。
李自泉說,7歲那年(1971年),母親李氏妹因“打擺子”之后得了怪病,四處求醫(yī)無效,都說最多能活兩三個月了。當時我們全家悲痛萬分,已經(jīng)為母親準備了棺材。就在那時,經(jīng)人介紹,找到了孔醫(yī)生。
為了給母親治病,李自泉曾經(jīng)跟隨著我父親到山上采藥,回來后不辭辛苦地搗藥、熬藥。經(jīng)過我父親的精心治療,他母親的身體神奇地康復了,并且一直安然無恙,快快樂樂地生活了50多年,直到91歲時才壽終正寢。
這個故事的細節(jié)還很多,比如說,李自泉的母親臨終前的最后一句話是:“千萬不要忘記了孔醫(yī)生的救命之恩啊!”
聽完這個故事,我已完全忘記了餐桌上的美味。李自泉代表九泉之下的母親敬酒。我很少喝酒,但在那時竟然舉起酒杯,輕輕碰了一下。隨著酒杯若有若無的響聲,空氣中也吹過一絲涼風,一個詞卻在那個時候沖擊著我的大腦。這個詞就是“瘴氣”。
當初,李自泉的母親“打擺子”,其實是染上了瘧疾,也就是老百姓所說的“瘴氣”。那是舊社會普遍流行的一種地方性傳染病,主要是血液傳染,從帶有瘧原蟲患者的血液中傳播,不過輸血傳染或母嬰傳染者較少。當時的農作物是施用農家肥,廁所、糞草塘、臭水溝較多,容易滋生蚊蟲。加之山村衛(wèi)生條件特差,“吃家飯拉野屎”,糞便不入廁,村內村外臭氣沖天。于是,蚊蟲充當了主要媒介,通過叮咬,瘧原蟲攜帶者相互傳染。有的瘧疾斷不了根,夏季濕氣又重,容易復發(fā),持續(xù)不斷。若是染上這種病,忽冷忽熱,隔一天發(fā)作一次,熱起來猶如被放在油鍋里煎熬,穿不住一絲半縷;冷起來猶如雪上加霜,九床被子蓋在身上還冷得發(fā)抖,口苦舌干,肌骨酸痛,頭疼痛得像挨棍棒敲打,生不如死。這種惡性瘧疾,屬于腦型瘧疾,死亡率極高,很多人染上之后,只有死路一條。
當時的醫(yī)生說,李氏妹最多只能活兩三個月了,這是從惡性瘧疾癥狀得出的結果,不能說沒有道理。
事實上,白果咀地處異龍湖畔,山清水秀,書香門第眾多,生活方式也較為文明,按理說李氏妹不該染上瘧疾。但問題出在她太勤快了,每年要到遙遠的紅河江邊背小豬來石屏賣,利潤很豐厚,跑一趟基本上夠吃兩年。不幸的事就發(fā)生在她背小豬的路途中染上了惡性瘧疾,前后折磨了她三年之久,即便看百醫(yī),吃百藥,也無濟于事。終于有一天,家里人聽說壩心醫(yī)院有一位孔醫(yī)生,在解放初期曾參加過人民政府組織的消滅“瘴氣”的工作,非常有效,就前來懇請孔醫(yī)生施救。
父親當然不是什么“神醫(yī)”。他嘗試過的醫(yī)治瘧疾的方法,可以追溯到《黃帝內經(jīng)·素論》。他知道在《內經(jīng)》第35篇《瘧論》中,有寒瘧、溫瘧、癉瘧之分。書中曾有這樣的記載:“瘧疾發(fā)寒時,熱湯火烤不能暖身;發(fā)熱時冰水不能降溫。不過,此時良醫(yī)不可止寒熱,必待寒熱自衰才可針刺。”也就是說,用針灸治療瘧疾,在歷史上是有效的。后來,中醫(yī)藥方里又出現(xiàn)了常山、草果、檳榔等抗瘧疾的記載。再后來,西方人發(fā)現(xiàn)野獸患瘧疾啃嚼金雞納霜樹皮之后就常常無事,于是就用那種樹皮來治療人的瘧疾。1820年,法國醫(yī)學家把金雞納霜提煉成抗瘧疾的特效藥——奎林。從此,在國內外普遍應用這種西藥來治療瘧疾,收到了驚人的成效。
不過,在滇南地區(qū)用奎林類藥物治療惡性瘧疾,往往效果不太理想。早在上世紀三十年代,赫赫有名的經(jīng)濟特科狀元袁嘉谷先生,不幸染上了惡性瘧疾,服用了奎林,但依然無效。事實上,不僅袁嘉谷服用奎林無效,在他之前,也有一個在個舊錫務公司工作的新加坡冶金工程師,名叫亞遲迪耿,在染上了惡性瘧疾之后,也曾服用奎林無效。
當時,個舊錫務公司總經(jīng)理繆云臺先生就曾讓我父親去為那位外國專家診治。我父親用的是民間土辦法,卻很有效果,亞遲迪耿很快就康復了。而當袁嘉谷染上惡性瘧疾之后,繆云臺又想到了我父親的治療方法。于是,我父親受命前去為袁嘉谷治病。
我父親在為袁嘉谷診斷后說:“狀元公!莫恐懼!因您久別故土,已經(jīng)不服水土,故染上了地方性傳染病矣。請允許鄙人先用土辦法一試。”
接著,我父親在袁嘉谷的手腕、腳板心處,各包了一點草藥,又讓他服了幾服以青蒿汁為主的湯藥。沒想到,幾天之后,袁嘉谷的病也痊愈了。袁嘉谷當時曾風趣地說:“在老家染的病,還是老家的醫(yī)生有辦法,真是藥到病除,不是神醫(yī)勝似神醫(yī)。”
我父親分析奎林在滇南地區(qū)常常失效的原因,也許是患者只要頭疼發(fā)燒就服用奎林類藥物,所以惡性瘧疾原蟲對奎林產生了抗藥性,所以特效藥也失效了。怎么辦呢?我父親從民間發(fā)現(xiàn)了一種獨特的治療方法,即在病人忽冷忽熱、頭疼發(fā)燒時,就到山里采來板藍根葉子搗碎,分別敷在病人的左手脈口與右腳掌心,然后把青蒿揉成湯水,讓病人喝下就萬事大吉了。
我推想,父親為李氏妹治療惡性瘧疾的土辦法,就是以這種民間單方為主,并輔之中藥調理。也許李自泉至今仍不明白,我父親當年讓他母親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其實就是他與我父親到山上采來的野生板藍根和一枝枝青蒿。
現(xiàn)在想來,父親用這種土方法讓那位普通農婦的生命從幾個月延續(xù)到了50多年,多像一個神話傳說,但這種“神話”卻是流傳在這一帶山水之間的真實故事。我記得,父親和母親在世時,常常講到這類故事。父親絕不是在炫耀他自己的醫(yī)技,而是在講述或總結他從實踐中得來的點滴經(jīng)驗。他不僅向自己的家人講述,也向病人講述,甚至盡可能地把它們記錄在筆記本上,以期推廣和傳承下去。
不是嗎?半個世紀的時光已悄然而去。但因為這一次醫(yī)患者后代的“偶遇”,我們又開啟了新的友誼史,開啟了新一代“肯構肯堂”的精神傳承史。
【作者簡介:孔祥庚,云南建水縣人,筆名云根,研究員。中共十七大、十八大代表,現(xiàn)任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曾在《詩刊》《大家》《鴨綠江》《邊疆文學》《人民日報》等報刊發(fā)表過作品。已出版《云根詩詞》三卷以及人物傳記《理想的父親》《朱德與云南》,非虛構文學著作《彩云綺夢·云南26個民族的偉大跨越》《五個石頭的故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