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風吹半夏》:朝花夕拾改革往事
魯迅先生在《朝花夕拾·小引》中,談及創(chuàng)作因由時寫道:“我有一時,曾經(jīng)屢次憶起兒時在故鄉(xiāng)所吃的蔬果:菱角、羅漢豆、茭白、香瓜。凡這些,都是極其鮮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鄉(xiāng)的蠱惑。后來,我在久別之后嘗到了,也不過如此;唯獨在記憶上,還有舊來的意味存留。他們也許要哄騙我一生,使我時時反顧。”電視劇《風吹半夏》有朝花夕拾的味道,也有反顧改革開放的意義,并且很獨特。
改革開放涉及者是不分性別的。在這場巨大的社會變革中,億萬中國人都置身其內(nèi),無論是揚波、逐波還是隨波。但改革開放題材的電視劇敘事確是有性別區(qū)隔的。自《喬廠長上任記》以來,絕大部分改革開放題材電視劇都是以男性主角為主線來講述的,及至慶祝改革開放四十周年的作品群中,《黃土高天》的主角秦學安、《在遠方》的主角姚遠、《愛拼會贏》的主角高海生,不僅都是男性,而且多是家中的大哥。根據(jù)阿耐小說改編的電視劇《大江大河》的主角是宋運輝、雷東寶和楊巡,性別男。在改革開放題材電視劇序列里,女性視角的作品不是沒有,如《外來妹》《星辰大海》等,但卻很少,沒能頂起“半邊天”。
在改革開放題材電視劇集中于“行業(yè)史”的打開模式下,《風吹半夏》以許半夏、高躍進、高辛夷乃至周茜這些女性形象為主角體系,在改革開放敘事中再次突出了性別打開方式的重要性,也使改革開放題材中的“歷史主體”形象更加多樣。不僅如此,在女性角色集中于“后宮”纏斗、古裝“干政”和家庭糾結的演劇體系和認知圖示之時,《風吹半夏》用高躍進、許半夏、高辛夷的形象,力圖將當代女性觀眾群吸納到對改革開放故事的感悟和體認中,從而意識到作為歷史主體的二分之一,女性不僅只有“冊封”和“回家”的宿命,還有創(chuàng)業(yè)和規(guī)劃的本事,這是對改革開放的深刻理解。電視劇《大江大河》講述的是男性化的改革往事,那么《風吹半夏》則是女性化的改革往事,“一陰一陽之謂道”,這或許也是阿耐自身所追求的歷史敘事的完整性所在。
《風吹半夏》既不像《雞毛飛上天》《黃土高天》那樣把改革開放的“通史”故事從上世紀70年代后期講起,也不同于《大浦東》《在遠方》以行業(yè)改革創(chuàng)新的起始年代作為故事的起點,而是從改革開放的歷史進程中,選取了1991年至2002年這一時段,著力講述1996年至新世紀之初的故事。這十年是我國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制改革目標到初步建立的時期。
《風吹半夏》插敘的前史段故事發(fā)生在1991年。劇情之外,1991年蘇聯(lián)解體了;劇情之中,1991年許半夏的婚姻破碎了。蘇聯(lián)解體,是十四大確立我國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制改革目標的鏡鑒因素之一。我國的改革開放邁向了新歷史階段,這個逐步探索的過程是艱辛的。婚姻的破碎,是許半夏開啟新生活的肇因,未來的路也注定不會平坦。國家的改革腳步與個人命運的跋涉就這樣結合在了一起。在《風吹半夏》的敘事進程中,宏大的世事波瀾與許半夏個人的命運沉浮交織錯落,演繹出一段段具有時代特點和個性選擇的精彩場景。鋼鐵交易會、污染灘涂建堆場、從北邊進口廢鋼、沈陽鋼廠的破敗、承包省二鋼等等,市場經(jīng)濟粗放發(fā)展時代的例子都夠典型;伍建設聽個口信就去北邊的自信、“董事長兼總裁兼副總裁兼財務兼辦事員兼保潔員”的私營公司、童驍騎對“規(guī)章上墻”的反感、許半夏為實現(xiàn)小陳的愿望打算自建鋼廠的豪情,也都是那時的代表心態(tài)。《風吹半夏》將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制目標從確立到建成的十年,放到石橋巷廢品收購站到濱海半夏鋼鐵有限公司再到濱海半夏鋼鐵國際貿(mào)易公司終至江東宇宙國際鋼鐵貿(mào)易有限公司從小到大的發(fā)展歷程中,放到許半夏的人生經(jīng)歷中,從民營企業(yè)史和企業(yè)家成長史,來描摹、激賞、反思人的成長和歷史進程,正如片尾歌所唱敘的“時代的一束光,打在人生的海平面上”,那折射的色彩是斑斕且斑駁的,在許半夏和她的同行伍建設、裘畢正、馮遇、郭啟東、童驍騎、陳宇宙形象上,有可敬可愛或可悲可嘆之處,人的光彩與時代的光芒、人的局限性和時代的局限性都在其中。《風吹半夏》的歷史敘事氣質與《大江大河》是一致的。這就如同魯迅先生所說的“舊來的意味”,是值得反顧的。
從1991年到2002年,許半夏的十年成長史,不僅是許半夏的發(fā)跡史,也是她的道德史。在十年打拼中,在“在商言商”的職業(yè)氛圍中,許半夏與伍建設、裘畢正、郭啟東多有相互算計、互相出賣,也有明知陳宇宙污染灘涂而裝作不知的腹黑。但在呈現(xiàn)這些心機和污點之前,在1991年的前事段落中,許半夏沒有收購童驍騎載來的鐵箅子井蓋,而是把它們都安置回原位。這道德化的先行之筆,將許半夏后來的詐心與昧事,突顯成為利益至上的道德迷失。而在后來的情節(jié)中,通過她變收購沈陽鋼廠的設備為安置鋼廠工人、終止公司上市計劃來完成秀灘村污染治理,讓其在傳統(tǒng)的“義利之辨”中完成了對公益和公德的回歸。這些道德筆法寄予著“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的價值觀,大概也是本劇以女性企業(yè)家為主角的內(nèi)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