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大別山
銅鑼
銅鑼,靜靜躺在紀念館的櫥窗里。那曾映亮硝煙烽火的聲響,是不是藏在銅銹之下,如同那些浴血烽火的血跡,掩在土地之下。
當年,這銅鑼一響,它金屬鏗鏘的聲音和銅質耀眼的光芒,以腳下土地的雄渾與大別山人沸騰的血,奮然沖破一切羅網(wǎng),卷起一聲驚雷。一時間,刀槍林立、吼聲震天、紅旗卷地,將白色恐怖與黑色帷幕,一舉擊個粉碎。有民謠為證:小小黃安,人人好漢。銅鑼一響,四十八萬。男將打仗,女將送飯。
如今,當年彌漫的烽火硝煙早已消散。銅鑼聲中的廝殺吶喊,都被風兒吹走了。沒被吹走的,是銅鑼鏗鏘的聲響,以及鏗鏘聲響中閃爍的精神光芒。
乘馬會館
時在金秋,當我邀秋風和我一起,來尋覓當年發(fā)生在這里的故事時,秋風微微地笑了,忙給我?guī)贰?/p>
年年秋風,秋風知道當年在這里發(fā)生了什么。那是1926年9月9日,幾個共產黨人在這里建立了乘馬第一個黨支部;爾后,這里又是乘馬農民協(xié)會和乘馬農民自衛(wèi)軍的駐地。一時間,就在這里,那一聲現(xiàn)在看來并不嘹亮的號角,驟然驚散天空低垂的烏云,輕輕拉開了黃麻起義的序幕。
此刻,我就站在乘馬會館里,秋風見我不動聲色卻一臉癡迷,只是靜悄悄從那長矛、大刀、梭鏢、土銃間穿過。當風停在那面用苦難和血淚浸染的永不褪色的旗幟上,旗幟默默無語;但旗幟依舊不忘初心,不改顏色,堅守著自己的信仰。當我在仰視中,頓感有一種強大的東西進入靈肉,并以火焰的形式燒灼著我的靈魂……
如今,乘馬會館成了一處革命遺址,很多人像我一樣虔誠地走進這里。歷史不會忘記她,因為她曾經(jīng)創(chuàng)造過歷史!
麻城蘇維埃政府舊址
滄桑,顯然是歲月贈給這座古老的祠堂最顯著的標志。
而今我來,緩緩走近這座祠堂的滄桑后,不只是想看看青磚和石頭漿砌得如此親切又渾然天成的一座古老祠堂的滄桑,更想聽聽這座古老祠堂的滄桑故事,以及滄桑故事里一段最精彩最難忘的輝煌與驕傲……
大刀長矛,劃破重重烏云。
1930年早春,陽光格外燦爛,春風格外溫潤。麻城縣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就在這座古老的祠堂里召開;一張張比窗外的陽光還要燦爛的笑臉,因鐮刀斧頭交織的光芒映照而分外興奮,同時映照的還有興奮的眼神里的堅定和內心向往的喜悅,以及他們手中的大刀、長矛和槍!
祠堂里,響起一片熱血的歡呼聲。麻城縣蘇維埃政府成立了!
紅色政權,像一縷曙光穿過漫長的黑夜,讓受壓迫受剝削的泥腿子開始掌起了印把子,掌握了自己的命運……
祠堂還是那座祠堂,門樓依然巍然屹立,屋頂?shù)耐咭琅f鱗次鋪開,青磚和石頭漿砌的墻斑斑駁駁,就像一部滄桑的書陳列在中國革命的典籍里,任由認識和不認識她的人們隔著歷史的風塵,來讀那血與火的歲月。
印把子
穿過歷史的煙云,槍聲早已消失,曾經(jīng)的血與火的歲月也早已遠逝,但這枚“麻城乘馬區(qū)第九鄉(xiāng)蘇維埃政府”之印和它背后的故事卻不會被時間掩埋……
那是1932年的某一天,“麻城乘馬區(qū)第九鄉(xiāng)蘇維埃政府”的工作人員王宏文持印去河南某地執(zhí)行任務,返回時路遇民團追捕,歹毒的敵人竟放火燒山,以絕王宏文的藏身之地。
“我可以死,但我懷里的印不能毀!”王宏文驟將懷里的印章掏出,藏在一塊隱蔽的石下,暗暗默記這塊石頭的標識和地理位置,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他終因突圍時寡不敵眾,不幸被捕。
印,藏在隱蔽的山石下,暗淡的夜將其收藏其中。
深知什么是權力的王宏文更感護印的責任重大。敵人可以囚禁他的身軀,但囚不住他的心。日里夜里,他都在策劃如何逃出牢獄。
功夫不負苦心人。三個月后的一個深夜里,王宏文趁敵人睡著時越獄逃出,連夜趕往山上取印,只見印把子燒毀,印身仍完好無損。從此,他將這個殘印珍藏在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隱秘處。幾十年過去了,直到臨終時,他才對妻子說起印的來歷,囑咐她好好將其珍藏。
印把子燒毀了,但印章還在。
如今,這枚“麻城乘馬區(qū)第九鄉(xiāng)蘇維埃政府”的印章,成了一件珍貴的文物,站在麻城縣博物館里,像一位歷史的見證者,向來來往往走進博物館的人們,講述那“紅旗卷起農奴戟”的崢嶸歲月……
將軍山
一重重山,莽莽蒼蒼,綿延千里。在這莽莽蒼蒼的一重重大別山中,你以古銅色的山巖、蔥翠的山樹、淺藍色的山霧,以及蒼茫歲月留下的傳奇故事,引我前來踏訪。曾經(jīng),這里的茅草與松枝,點燃了黃麻起義的烽火;這里的大刀長矛,騰起鄂豫皖武裝割據(jù)的硝煙……
這不,那一塊塊浸血的石頭還留在戰(zhàn)壕坎上,零零碎碎寫著血的悲壯;宿營的寨門坍塌了,坍塌的寨門掛著飄落的云朵,似在祭奠那倒下的勇士們;鄉(xiāng)親們救護傷員、送糧送衣的路徑在哪里?只見泉水從盤山石徑上淌下,仿佛淌下的盡是昔日軍民魚水情;而昔日彌漫山川烽火硝煙里的沖鋒號聲,更是早已融進了三省垴婉轉的雞鳴……
我來踏訪,我知道在這里肯定找不到將軍,這只是一座孕育將軍的山。
來不及投一聲問候,我就來了。
我來得正是時候,滿山的杜鵑花都開了,開成一團團跳躍的火焰,映紅了山,映紅了水,映紅了山水之上的天空。當然,也映紅了我的眼睛。
多少年了,你就屹立在這里浴風沐雨,可是歲月的風雨令你很是憂郁。你擔心綴滿晨露的野花被風雨摧殘,又掛念晚歸的候鳥不知露宿在哪個風雨黃昏,更憂心崎嶇坎坷的山路少有行人……
驟然,一支穿著草鞋、舉著刀槍的隊伍進山了,你知道這是一支窮人的隊伍,便舒展胸膛迎接他們。一時間,山洞成了他們的野營露宿地,野果成了他們果腹的口糧,更有危崖斷壁、峽谷溝澗,成了他們殺敵的戰(zhàn)場……
后來,這支隊伍里不少人成了共和國的將軍,由此,你有了自己的名字:將軍山。
來不及投一聲問候,我就來了。
我來了,也肯定要走。但我來就有一個心愿:請你像當年用你寬闊厚實的胸膛擁抱紅軍戰(zhàn)士一樣擁抱一下我,好嗎?我會走在你的路上,追著當年紅軍走過的路。
暗夜的燈火
在紅二十五軍軍部舊址,我看見一盞早已失去光澤的油燈。或許是時光越陷越深,塵埃越積越厚,只見燈盞里的燈油早已干涸,留下淺淺的印痕依稀可見,可那燃盡的半截燈芯似不甘心熄滅,依然以不屈的意志低垂在燈盞邊。
油燈還在,可當年點燃這盞油燈的人是誰呢?站在這盞油燈前,可以想象在當年暗夜沉沉的大別山里,只有這盞暈黃的油燈亮著。油燈有些暈黃的燈光,不僅明麗于點燈人求索的心靈深處,探求如何發(fā)動群眾創(chuàng)建敵后根據(jù)地;更默默照亮點燈人的豪情壯志,謀劃如何沖破敵人的重重圍剿,以壯大自己的隊伍……
是呵,點燃的油燈,就像蒼茫的沉沉暗夜里睜開的明亮的眼睛。
與天下所有的燈盞一樣,燈是為暗夜而生。當黎明來臨,晨光普照,燈自己會隱去光明,在僻靜處悄然不作一聲。但它作為一個時代的符號,一個光明的符號,人們會記住它,就如我在紅二十五軍舊址看見這盞油燈時會浮想聯(lián)翩,想起當年的點燈人。
縱然不見刀光劍影,不聞鼓角號鳴,但前行的路還很遠很遠呵,我們還需要燈火指引!
牛背脊骨戰(zhàn)壕舊址
風,撥弄著戰(zhàn)壕已經(jīng)泛黃的草,似在細數(shù)遠逝的烽燧。靜靜橫臥在牛背脊骨上的一條蜿蜒的戰(zhàn)壕,靜臥成一段血與火的傳奇,講給歲月與歷史聽。
那是反“圍剿”的最后時刻,激戰(zhàn)三天三夜后,紅二十五軍主力部隊已經(jīng)趁著夜色掩護安全撤退,戰(zhàn)壕里只留下一個連隊作最后的阻擊。盡管低于天空的云團擁簇著黑壓壓的敵人向陣地沖來,戰(zhàn)士們以自己的忠誠與槍,始終堅守在陣地前沿,不讓敵人靠近。
彈盡糧絕了,但蟄伏的血在躁動;連長躍出戰(zhàn)壕一聲斷喝:跟我沖。只見戰(zhàn)士們以驚天地泣鬼神的果敢,端起刺刀,沖向敵陣,與敵人短兵相接……
時光,已近乎悲愴,不忍描述這短兵相接的慘烈。
幾十年后,有人在殘存的戰(zhàn)壕的泥土里,刨出許多銹蝕的子彈殼;也有人在戰(zhàn)壕邊的雜樹亂草中翻撿到不少殘損的刀槍,那殘損的刀槍上留有淡淡的血痕……
是的,這橫臥在牛背脊骨殘存的戰(zhàn)壕,就是那一場壯烈血戰(zhàn)留給歷史的印記。
崖畔杜鵑
車行峽谷。又一座陡峭的山崖橫在眼前。喲,是誰在高高的崖上點燃一樹樹烽火?
血一樣亮麗的烽火,熊熊燃燒。那是一樹一樹盛開的杜鵑花;花朵碩大,紅得使人眩目,一經(jīng)風的搖動,真如簇簇燃燒的火。這一樹一樹赤色的火,怎不撩人心旌、動人情思?我似乎聽見殺敵的沖鋒號從歷史深處傳來……
我似看見高敬亭將軍率領紅二十八軍,用血、用血一樣的赤旗,在大別山上點燃一樹一樹烽火……
杜鵑花,血淚中綻開的花,如今依然開在記憶里,開在懸崖上,開成一片血火,燃成大別山春天的風景。
我無法走遠,也不能走遠。一時間,當我望著崖畔血紅的花,我的血和思緒不知被什么點燃,在騰騰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