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干專欄·文壇風俗考 《鐘山》2022年第5期 | 王干:朝內(nèi)北小街46號
小編說
“文壇風俗考”是著名評論家王干在本刊撰寫的專欄。在他看來:“文學研究一般分為兩大派,一是社會學派,一是文本學派。其實在兩大派中間,應該有風俗派,一個作家的長相,筆名,愛好,緋聞等等,都是影響他創(chuàng)作的不確定因素,追溯到這些風俗中可以完整地理解文壇的方向、流俗、氛圍,也會加深對作家和作品的理解。風俗考是文學史的一種注腳法。本期寫了三則文壇往事,分別是《林斤瀾的小說密碼》《朝內(nèi)北小街46號》《歐米茄被盜奇遇》。本期微信,推出其中一篇《朝內(nèi)北小街46號》,記敘了作者同王蒙先生相識相交的動人往事。
王干,1960年生,江蘇泰州人。著有《王干隨筆選》《王蒙王干對話錄》《世紀末的突圍》《廢墟之花》《南方的文體》《靜夜思》《潛京十年》《在場》等學術專著、評論集、散文集。2010年以《王干隨筆選》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曾供職《鐘山》,在本刊發(fā)表過多篇作品。現(xiàn)居北京。
朝內(nèi)北小街46號
文/王干
2022年4月15日,北京112路公交車的最后一班開出站臺,網(wǎng)上一片傷感之聲,這個伴隨了很多人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的無軌電車就此停開了。自1960年112路開通以來,62年的行駛承載過一代又一代人,成為很多人記憶中的一個閃光點。上個世紀里,保持電車運行的城市越來越少,112路公交車拖著一根長長的“辮子”穿行在北京城中間,連接北京城的東西兩端,成為北京一道獨特的風景。
我在網(wǎng)上看到這個消息時,心底的柔軟也被觸碰了一下,因為112路可能是我在北京坐過最多的公交車線路了。我第一次到北京工作,是1987年12月20日,當時《文藝報》在位于沙灘的文化部大院辦公,112路行車線上有一站就是沙灘,我上下班都要坐112路。2000年底,我第二次到北京工作,是在人民文學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門前,112路也有一站點,這一站叫朝內(nèi)大街,但大家習慣稱作小街,因為這一站位于朝內(nèi)南小街和朝內(nèi)北小街的中間。當時我住在人文社的宿舍,上下班也要常常坐112路。112路坐多了,那些站名也耳熟能詳,針織路、朝陽路、十里堡、呼家樓、關東店、八里莊、朝陽門、朝外大街、慈云寺、東四、美術館、紅廟、小莊等等,幾乎每個站點我都上下過,或從那里轉車去目的地,比如《人民日報》就在紅廟附近,魯迅文學院就在八里莊附近。112路橫貫北京城東西,與很多公交線有連接。如果沒有地圖,或者不熟悉路況,我就問在哪里可以轉車到112路,到了112路,我就很快找到“定位”了。
我對北京另一條公交線路也很有感情,那就是43路。當時《文藝報》從沙灘搬到了農(nóng)展館南里10號,我住的招待所也換到附近。《文藝報》善待我這樣的借調(diào)人員,破例讓我住招待所,只是規(guī)定一天住宿費不能超過十元。我那一陣幾乎把附近的旅店全部住過了,原因很簡單,就是要找一個清凈的居所。因為那時是兩個人一個房間,我?guī)缀趺窟^幾天就換一個“同居者”,有時一天換一個;有時還是半夜來住宿。這些來北京出差的人往往都很興奮,晚上不斷地和你聊天,我經(jīng)常睡不好,幾乎天天見陌生人,都變成精神折磨了。
最后終于找到43旅館,一是這家旅館便宜,因為是地下室,一個房間只要十元,是地上旅館價格的一半。二是《文藝報》的好幾個同事都住在這個樓上,我平常可以去串串門。當然,要想一個人住一間也是要費點口舌的,因為當時北京旅館規(guī)定,不允許一個人單獨住一間,出錢也不行。我和旅館經(jīng)理交涉,讓他們盡量不要安排人住我的房間,當時那家旅館已經(jīng)被承包了,經(jīng)理答應我,盡量,盡量。雖然有幾次客房爆滿深夜闖進了陌生人,基本上我還是一個人一個房間。我有很多文章文末落款都是“于43旅館”。
汪政當時在如皋,看到我文末經(jīng)常寫“于43旅館”,有一次在南京見到我,問,你是不是住在一家用代號的保密旅館?我說不是,因為這是43路的終點站(當然也是始發(fā)站),所以叫43旅館。當時43路起點站是團結湖,終點站是劉家窯,劉家窯的前一站是蒲黃榆。汪曾祺先生的家就在蒲黃榆,我經(jīng)常到汪曾祺先生家去拜訪,很大原因在于43路提供了極大的便利。當時北京的交通非常擁擠,高峰時刻可謂“針插不進,水潑不入”,平常也是擁擠不堪,出門是必須慎之又慎的選擇。如果不是上下班,不是工作需要,我一般都是害怕出門的。我當然愿意去汪先生家串門,既能吃到美食,也能聆聽教誨,世上好事莫過于此。但是,如果去一趟的路上很折騰,我也是不會去得那么勤快的。43路的起點站在團結湖,我每次上車都能有座位坐,回來的時候也基本有座位,對于一個擠公交的人來說,有座位是一件太幸福的事情,這也是我屢屢跑去汪先生家的一個動因。
43旅館應該是我的福地,在這里我完成了《王蒙王干對話錄》的整理工作。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忽然聽到走道里喊某某房間接電話,喊的正是我的房間號。我以為我聽錯了,因為沒有熟人知道這個旅館的電話,我自己也不知道,不會有人打電話給我,就沒有應。后來服務員直接叫我的名字,我走出房間,高聲問,是找王干的嗎?服務員說,是的快來接。我忐忑不安地走過去,拿起電話,喂了一聲,對方說,我是王蒙,找你的電話不容易,還是讓《文藝報》辦公室找到的,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我當時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真的嗎?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蒙部長嗎?但想起一個星期前我和他的見面,我確定這就是王蒙的聲音。
對王蒙先生的崇拜由來已久。當時我?guī)缀蹰喿x過他的所有作品,有些幾乎能復述出來。我較早寫作的《王蒙的小說觀念》一文,就是追蹤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結果。記得剛到《文藝報》工作的時候,看到編輯部的電話聯(lián)系單上有王蒙家的電話,我忍不住撥過去,當時應該是崔瑞芳老師接的電話,接通了,我不知道說什么好,遲疑了半天把電話給擱了。現(xiàn)在覺得非常地荒唐,也很可笑,但當時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如果能和王蒙先生坐而論道,人生足矣。
恰好王蒙的長子王山和我在一個辦公室,有一次我和他說,有機會想拜訪一下您父親,他是我的偶像。王山說,我肯定會轉告,但他比較忙,有時間我通知你。我也特別能理解,我一個外省青年,想見偶像的心情很正常,但王蒙先生不僅是一個作家,還是一位大領導,工作千頭萬緒,不會輕易和一個粉絲見面的。我也就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11月的一天,王山說,這個周末我父親在人民大會堂參加一個外事活動,活動結束之后來崇文門的家看我兒子小雨,順便和你聊聊。他吃完晚飯過來,你不嫌棄就到我家來,我胡亂做點吃的。我趕緊說好。
按照王山提供的地址,我來到了崇文門他家里。這是作協(xié)最早分給王蒙的房子,他從新疆回到北京后,有一段時間住在招待所地下室寫作,后來分到這一套,房子一室一廳,有點局促。王山不太會做飯,他說,新疆的抓飯你能吃嗎?我說能吃,其實當時還不知抓飯為何物,后來才知道就是羊肉、胡蘿卜和飯一起煮。雖然我是第一次吃抓飯,但覺得太香了,和王山兩個人把抓飯全部吃完了。王山說,我還擔心你這個南方人吃不了羊肉呢!王蒙一家都愛吃羊肉,幾次請客,都有羊肉。但后來我和王山說起這個抓飯的情景,王山已經(jīng)忘記了,他說,我會做抓飯嗎?可見當時他也是急中生智,從冰箱里拿的羊肉和飯一起煮的,并沒有刻意準備。而我這個南方人第一次吃到抓飯,當然印象深刻,以后有機會我都要吃一吃。2021年春節(jié)前,王蒙先生在新疆飯店請二三文友家庭聚餐,我申請吃了抓飯,其他人很詫異。
吃完飯大約八點半鐘的樣子,王蒙先生來了,說,王山說過幾次,一直沒有時間和你見面,我們隨便聊聊。一開始我還有點緊張,講話還有點結巴,但后來看到王蒙先生那么平易近人,也很幽默,就慢慢放開了。王蒙先生詢問我對一些文學現(xiàn)象的看法,對一些作品的看法,我都如實表達,看上去王蒙先生對我的看法很感興趣。九點半左右,他說司機在下面等著,太晚了不好,有機會我們再聊。說實在的,我有些意猶未盡,看他離去有些戀戀不舍。至于下次再聊,我知道是禮節(jié)性的話語,能見上一面,聊了一個小時,作為粉絲,已經(jīng)無限滿足了。奇怪的是,那天王山的兒子小雨并沒有在家。
沒想到再次聊天的機會這么快就來了。王蒙先生在電話里說,上海文藝出版社準備出一套對話叢書,一直希望我出一本對話錄,我一直在找一個人,我的那些朋友都很好,但太熟悉了,他們的想法和思路我很清楚,和他們對話缺少意外的“碰撞”,前幾天和你聊了天,發(fā)現(xiàn)可以碰撞出一些火花來,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我當時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連連說,向您學習,當然很開心。王蒙先生在電話里又說,不過,整理錄音的任務由你來承擔,可不可以?我說肯定可以。然后我們約定第一次對話的時間。王蒙先生讓我先擬一個對話內(nèi)容的提綱,我擬了十個題目,他看完以后說可以,并相約每一次一個人主講,做點準備工作,另一個人配合,有點像相聲里的捧哏和逗哏。不過從后來的對話效果看,主次倒不是很清楚,看不出誰是“主講”,主要是王蒙先生的氣場太強大了,我能跟上他的節(jié)奏就很不容易了。
記得第一次到他家去,是一個周末的下午,約好下午兩點,我怕路上有什么意外情況出現(xiàn),很早就出發(fā)了。我從團結湖坐車轉到112路,然后在小街下車。小街的南邊是朝內(nèi)南小街,北邊是朝內(nèi)北小街。記得王蒙先生在電話里說,乘112路在朝內(nèi)大街下車,找到朝內(nèi)北小街,在一個公廁的對面就是46號。那天我到得比較早,才一點半,發(fā)現(xiàn)時間還早,便在周圍轉了轉。周圍有很多的大雜院,當時北京很多的家庭都沒有衛(wèi)生間,都要到這個公廁來方便。我和王蒙先生在1988年的年底到1989年的年初一共對話十次,我每次來都能見到人進人出。現(xiàn)在朝內(nèi)北小街的那一片拆掉了,但那個公廁還保留著。每次路過,就想起那個小四合院。
朝內(nèi)北小街46號小院,是文化部的房產(chǎn),王蒙先生去住之前,是著名的夏公———夏衍先生在此居住。北京文化界被人稱為“公”的有兩位,一位是茅盾,被稱為茅公,一位則是夏衍。郭沫若則被稱為“郭老”,巴金被尊稱為“巴老”,葉圣陶先生被稱為“葉圣老”,不知道有什么講究。我隱約地覺得,被稱為“公”的人除了文學文化方面的成就之外,還有革命的資歷,茅盾當年是中國最早的共產(chǎn)黨員,夏衍則是“左聯(lián)”的負責人,都是老革命。后來我才知道,這院子還住過一位文化名人:語言學家黎錦熙。黎錦熙是現(xiàn)代漢語語法的奠基人之一,他在湖南第一師范任教期間,毛澤東是他的學生,新中國成立之后,毛澤東多次請恩師去“餐敘”。后來,毛澤東提議黎錦熙和吳玉章、范文瀾、成仿吾、馬敘倫、郭沫若、沈雁冰等七人成立“中國文字改革協(xié)會”,黎錦熙擔任副主席。黎錦熙弟兄八個,全是各行各業(yè)的頂尖人才,其弟弟黎錦光是著名的音樂家,1930年代為周璇等歌星創(chuàng)作了很多的歌曲,著名的《夜來香》就是他的作品。后來黎錦熙能住進這個院子,可見身份不一般。
這么一個院子,不用說三位大師住過,就是其中一位住過,也是理應保存的名人紀念館了,可是后來拆了,而且拆得了無痕跡。這是后話。
這是一座標準的北京四合院,坐北朝南,北面是正房,有會客廳,兩邊是主臥和次臥,南房是廚房和餐廳,東西廂房分別是書房和保姆房,我沒有細數(shù),大約十二間房子的樣子。院子里,有兩棵棗樹,當時已經(jīng)落葉。
第一次到王蒙先生家去,我摁了門鈴,王蒙先生親自來開門。進門之后,我看到門廳有一個書架,書架上放滿了《收獲》《鐘山》《花城》等雜志。他說,很多刊物給我寄,書房放不下,就放在這兒,有時間可以翻閱一下。我看了一下,幾乎像樣的文學期刊全在這兒聚齊了。在上個世紀80年代,被贈閱刊物是一種很高的禮遇,王蒙先生當然享受到最高禮遇了。但這種身份的人,一般是沒有時間閱讀刊物的,甚至都難得打開。但王蒙先生細心地打開,存放在書架上,可見他對文學期刊和當代文學的關注。
我們的對話安排在東廂房的書房里,那兒也是王蒙的小會客廳。房子不是很大,倒是很適合兩人說話。我們在這個房間里完成了十次對話,每次談話的時間兩個小時左右,我?guī)Я艘慌_錄音機錄下我們的對話,晚上回去就在我住的43旅館整理。整理完了,下次對話的時候帶給他審閱修改,再下次還給我。遺憾的是,當時錄音盒帶不夠用,我經(jīng)濟拮據(jù),也沒有余錢買夠更多的盒帶,后來就拿整理完了的盒帶來重新錄音,這樣就刪掉了一部分錄音。我現(xiàn)在手上還存有十幾盒的原聲錄音磁帶。
那時王蒙很忙,對話的時間很難提前確定。他一有時間就給我打電話,有一次他說,今天有兩個小時的時間,你過來吧。原來日本首相竹下登來華訪問,他是陪同團團長,當天晚上出發(fā),他忙里抽空和我對話一次,效率真高。還有一次,他拿著一盤紅棗,說,特別甜,你嘗嘗。原來是一個中亞國家的首腦訪華送給中方的禮物,王蒙作為陪同團團長也獲得一份。
記得有一次特別有意思,王蒙去接電話了,王蒙先生的太太崔瑞芳老師好奇地跑到廂房來,說,王干,只聽王蒙說起你,我還沒見過,我來看看這個年輕人什么樣子,能和王蒙一起對話。崔瑞芳老師溫文爾雅,大家風范。2014年4月崔瑞芳老師去世,我和太太去八寶山為崔老師送別,王蒙先生握著我太太的手說,小毛,崔老師生前最喜歡你了。我和太太淚水滂沱。
崔老師去世以后,我多次夢見她。2018年的夏天,我在敦煌,夜里三點夢見了崔老師,我驚醒過來,就發(fā)了阿彌陀佛四個字給王山,王山不知就里,第二天回了一句:神經(jīng)病。我是能夠理解王山情緒的,深更半夜,發(fā)這樣的話,確實近乎神經(jīng)不正常。后來我把夢見他母親的情形告訴他,他很感動。
1988年,我和王蒙先生的這段交往頗為傳奇,我自己也覺得天上掉餡餅了。后來我在王蒙先生《不成樣子的懷念》一文中才找到原委:“胡(喬木)對季羨林、任繼愈都極具好感。任繼愈擔任北京圖書館館長,就是胡喬木提名的。他曾向我稱道金克木、王干發(fā)表在《讀書》上的文章。年輕的王干,竟是喬木說了以后我才知道,并相識交往了的。”記得有一次我到《讀書》編輯部去拿樣刊,當時《讀書》的主編沈昌文曾經(jīng)告訴我說,喬木同志對你的文章特別欣賞,有時間的話,可以去拜訪他。我當時滿不在意,一個大領導與我等小民有什么聯(lián)系,就沒有接茬。現(xiàn)在看來,胡喬木不止對一個人推薦了我的文章,據(jù)說他一直以為我是一個老先生,而王蒙文中說到的季羨林、任繼愈、金克木確實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我做他們的學生都不夠格。
朝內(nèi)北小街46號是我在北京去得最多的私人住處。1989年我離開《文藝報》到《鐘山》工作之后,每次出差北京都來拜望王蒙夫婦,王蒙夫婦也留餐小飲。2000年底我到人民文學出版社工作,得知王蒙先生搬到干楊樹去住了,就再也沒去過。在北小街46號,我也曾遇到過很多朋友,比如當時在漓江出版社的聶震寧先生,他去王蒙先生家組稿,請王蒙先生寫《紅樓夢》評點,并約我寫唐詩宋詞的評點,我才淺學薄,至今也沒有完成。2002年左右,朝內(nèi)北小街突然要拆遷了,46號就在其中,這是令人傷感的事情。我和王蒙聊起此事,他說,北京的名人舊居太多了,他們不在乎。當時轟轟烈烈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見啥拆啥。大約十年之后,在東總布胡同,梁思成、林徽因的故居也被拆了,人們這才驚呼,情緒嘩然,然推土機已經(jīng)將其夷為平地,兩年后再建的梁林故居,已面貌全非。前幾天我在青島,發(fā)現(xiàn)康有為、老舍、沈從文等人的故居都保留得很好,而北京,拆掉的要比該保留的多得多。
王蒙先生在北京的幾個住處我都去過,崇文門、北小街、干楊樹、翠湖、奧臨花園,這些地點記錄了四十年來王蒙在北京的行蹤。我在南京和北京的住處王蒙先生也來過。2000年的時候,王蒙應南京大學之邀前來講課,講完課,到我碧樹園家里用便餐。我請黃蓓佳、蘇童作陪,吃的都是太太做的家常菜,王蒙和崔瑞芳夫婦贊不絕口。當時樓上還有人裝修,電鋸聲不時傳來,王蒙說:這噪音太吵了吧?黃蓓佳說,我們感到很親切,像音樂一樣。大家哈哈大笑,王蒙說,這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因為我和葉兆言、黃蓓佳都是家里剛剛裝修完,幾乎每天都要和電鉆聲作伴,已經(jīng)習慣了,被折磨慣了,所以“很親切”。
2004年12月,我在北京的房子裝修好,我斗膽邀請王蒙先生前來新家一坐,沒想到他很高興地來了,和聶震寧、劉恒、余華等一起在我新家“賀房子”。他很奇怪,怎么有這么好的地點?問我怎么找到的。我的房子在二環(huán)邊上,生活很方便。王蒙先生回家以后還和太太崔瑞芳老師說起,崔老師專門打電話咨詢過我,說也想在此買房,后來我問了下,當時已經(jīng)全部售空。
2011年我到新疆采風,去了伊犁,專門去王蒙先生工作生活過的巴彥岱公社尋找他當年的住處,遺憾的是巴彥岱的舊房全部沒有了。我在巴彥岱的路口留影一張,回望王蒙先生那些曾經(jīng)的歲月。王蒙還有一處住處,雖然不是他的房子,但每年也都要住上一兩個月,就是北戴河的創(chuàng)作之家,他夏天都要在這里度假創(chuàng)作,每天游泳。我原以為是公家安排的,后來得知原來是王蒙先生自費的,他交住宿費、伙食費,房間里原來是黑白電視,他自己花錢置辦了一臺彩色電視。
2016年,出版社準備重版《王蒙王干對話錄》,并希望我和王蒙能有一次新的對話,我征求王蒙的意見,他說好,你到北戴河來。我到了北戴河中國作協(xié)的創(chuàng)作之家和王蒙先生又進行了三個小時的對話。二十八年過去了,王蒙先生還是那么的敏銳,那么的健談,談著談著,仿佛回到1988年的朝內(nèi)北小街,但他已經(jīng)八十二歲了,我也五十有六。之后我聽著對話的錄音,我的語速還是如當年的急切并帶著家鄉(xiāng)的口音,而王蒙先生一如既往的率真、幽默和智慧。時間都到哪兒去了?
如今又過去六年了,當時我們相約二十八年后再對話一次,到那時我也是八十有五的老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