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編說

五年前，在蘭州警方堵截一伙盜車賊的行動中，老民警李鋼壯烈犧牲。三名盜車賊，一人落網(wǎng)，兩人在逃。從此，抓捕兇手、告慰英魂，成為所有蘭州民警共同的心愿。用專案組偵查員的話說，要是在內(nèi)地，別說兩個兇手，十個也抓到了。可他們偏偏遇上了特殊情況，兩個逃犯逃到了阿壩高原上。惡劣的環(huán)境、莫測的氣候，山體滑坡、高原缺氧，還有心存戒備的當?shù)厝罕姟迥陙恚麄儽疾ㄔ诟咴希旓L冒雪，艱辛備嘗。但他們堅信，天下再大，也絕沒有犯罪分子的容身之地！

風雪無情，高原有情。他們的執(zhí)著信念，感動了高原上的同行；他們的赤誠之心，感化了高原上的群眾。2021年12月24日，在警方強大的壓力和感召下，此案最后一名逃犯投案自首。千山暮雪云飛渡的洗禮與錘煉，詮釋的是人民警察不變的忠誠！

千山暮雪云飛渡

——公安部督辦蘭州“2016·11·30”專案偵破紀實

文/海嶺

好多年了

你一直在我的傷口中幽居

我放下過天地

卻從未放下過你……

——倉央嘉措《天地人間》

第一章 那年，那夜，那雪

朔風，雪花，寒夜。

一支由警用車、民用車甚至包括一輛裝甲車組成的略顯怪異的車隊，魚貫駛出蘭州城南大門，前往韓家河設(shè)卡，攔截幾名來自外地的江洋大盜。

這支寒夜出擊的車隊，由蘭州市公安局便衣支隊支隊長劉云指揮，反盜車大隊精銳盡出，還從特警支隊抽調(diào)了一組全副武裝的特戰(zhàn)隊員，那輛防暴裝甲車也是上級特批的。

韓家河地處蘭州至臨夏的咽喉要道，是蘭州警方多年來攔截守候、卡口抓捕行動的最佳點位。而刑警出身的劉云，來到韓家河設(shè)卡堵截江洋大盜，可謂是回到老根據(jù)地作戰(zhàn)。

他入警的第一天，就戰(zhàn)斗在韓家河的七里河轄區(qū)，近二十年間，他踏遍了這里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座山梁。因出色的工作成績，作為“70后”的他，升任蘭州市公安局城關(guān)分局副局長不久，又被調(diào)到市局，擔任作為重要打擊維穩(wěn)力量之一的便衣支隊的主官。

在這個月黑風高雪飛的苦寒之夜，蘭州警方擺出如此豪華的陣勢，足見“來客”確非等閑之輩——警方此次的目標，是偷遍川、甘、青數(shù)省，從沒失過手的江洋大盜麥冬一伙。

精兵強將，天羅地網(wǎng)，志在必得！

出城的車隊把燈火輝煌的城市扔在身后，頂風冒雪，執(zhí)著向前，向黑夜至深之處駛?cè)ァ?/p>

車隊中一輛警用捷達里，坐著年近五旬的老警察李鋼。此時，李鋼嫻熟地轉(zhuǎn)動著這臺陪伴了他許多年頭兒的老伙伴的方向盤，臉上浮現(xiàn)出暖暖的笑意——他想起了遠在外地上學(xué)的兒子。

臨出發(fā)前，爺兒倆在電話里聊了幾句。多年緊張而又緊湊的警察生涯，早已養(yǎng)成了他簡短直接的說話習(xí)慣，每每一上來就是直奔主題。跟兒子通話，還算是最有耐心的，可就是這點兒耐心，也時常被突然而至的警情打斷。

他叮囑兒子：“來到這個世間，每個人都有他自己要做的事……你現(xiàn)在要做的事就是把書讀好，而你的警察老爸呢，就是要把案子拿下，這就叫不負人生……”

1990年，李鋼從部隊轉(zhuǎn)業(yè)，成為一名人民警察，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六個年頭兒。風里來，雨里去，多少樁案子在他手里辦結(jié)，多少個罪犯受到懲處，多少次立功受獎……不斷磨礪、修煉，他成了便衣支隊反盜車大隊的臺柱子，戰(zhàn)友們口中響當當?shù)摹颁摳纭薄?/p>

這算不算是“不負人生”呢？李鋼說不清楚。千真萬確的是，對于自己走上的這條從警之路，他一直無怨無悔。

“鋼哥，我這頭上怎么還冒汗了呢？”坐在李鋼身邊的年輕民警趙羽忍不住嘀咕。

“不就是幾個盜車賊嗎？”李鋼笑，“這樣的賊，你也見過不少了。”

趙羽也笑了。的確，他的警齡也有好幾年了，早就不是初出警校大門的毛頭小伙子，大大小小的案子經(jīng)歷了不少。當然，今天這個陣仗，是他從警以來前所未有的，可也不至于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新警察似的，心里突突跳個不停吧？

“你這叫抓賊心切……哦，小趙，你結(jié)婚多久了？”

“到今天整整三個半月。”

“呵呵，記得真清楚，年輕可真好啊……”李鋼突然收起笑容，“記住了，行動開始，你就跟在鋼哥身后。你鋼哥半輩子都跟這些盜車賊打交道，比你有經(jīng)驗，聽鋼哥的，保你只占便宜不吃虧……”

車隊抵達韓家河卡口。

依照行動預(yù)案，一輛閃爍著警燈的警車停在省道與高速公路的分岔口，意在將犯罪嫌疑人的車輛引向蘭州警方在省道上布下的口袋陣里。

省道中間，就是那輛戰(zhàn)力甚強的特警裝甲車以及五名特戰(zhàn)隊員。支隊長劉云特別叮囑：“把鋼哥安排在中間那組……”這一組的主要任務(wù)就是攔截，如果犯罪嫌疑人負隅頑抗，他們就要做好經(jīng)受撞擊的準備。劉云的考慮是，鋼哥是大隊的中堅，必須安排到這一組。同時，有特警的五支沖鋒槍加上那輛裝甲車，可以確保鋼哥安全無虞。

撞擊過后，就是圍堵與抓捕，這是收尾那一組的主要任務(wù)。

反盜車大隊大隊長魏齊是帶隊組長，臨上車時，他還沒忘記叮囑一句：“趙羽，你這個新郎官可得把鋼哥跟緊些，你們隊里能跟上鋼哥節(jié)奏的還真沒幾個。”

“是！”

一切布置定當，就等著江洋大盜鉆口袋了。

風似乎小了些，雪卻明顯大了不少，汽車的擋風玻璃上、引擎蓋上很快有了積雪。李鋼手里夾著一支煙——其實他不抽煙，是趙羽硬塞給他的，還硬給他點著了——望著漆黑漆黑的窗外，聽著落雪的聲音，他思緒驀然回到了隴西鄉(xiāng)下的那個小山村，那個雪花紛飛的春節(jié)……

大年夜，白雪皚皚，鞭炮聲四起，躺在熱炕上的小李鋼沒等到那扇門推開，便甜甜地睡去了……初二晚上，窗外依舊落著雪，那扇門依舊沒有被推開……初三晚上，看著窗外落雪，小李鋼眼中便有了淚，哭累了，他含著眼淚睡了過去……

睡夢中，穿一身警服的爸爸推門進來，一身的雪花，但那紅艷艷的領(lǐng)章帽徽，暖暖的，熱熱的，跟炕洞里的火焰一樣……

小李鋼只覺得嘴里一甜，是爸爸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塊糖。真的是爸爸回來啦！眼前的爸爸就跟夢里的爸爸一樣，一身警服，一身威武，領(lǐng)章、帽徽紅艷艷，跟炕洞里的火焰一樣……小李鋼翻身而起，真的是爸爸回來啦！嘴里的糖，真的好甜……

“兒子虎頭虎腦的，還真是塊當警察的料！”爸爸在說自己呢。

“當警察有什么好的，年三十都回不了家。”媽媽在說爸爸呢。

爸爸笑了：“這你就不懂了吧。警察守衛(wèi)的是國家，服務(wù)的是大家，心上揣著你和孩子這個小家，這需要多大的胸懷啊！你說，這是不是咱兒子娃將來要去干的大事業(yè)？”

媽媽笑了：“我說不過你，你說咋的就咋的吧。”

小李鋼插嘴了：“我聽爸爸的，長大也要像爸爸一樣，去當一名警察！”

“真是爸爸的好兒子！”警察爸爸一把舉起懷中的小李鋼，“兒子當警察啰——兒子當警察啰——”

如今，當了一輩子警察的爸爸已經(jīng)去了另一個世界，踏著父親足跡成為一名警察的李鋼，每天盡心盡力地干著為大家、為國家的事。這一干，就是二十六年。

在這個大雪之夜，警察兒子可以告慰警察父親的是：這一路走來，兒子把公家的活兒，大家的事，干得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

風起，雪落……風雪之中，李鋼仿佛又看到了白發(fā)蒼蒼的老娘。

人老了，活得就跟孩子一樣任性了，連吃藥都得自己哄著，實在哄不住，還得把藥碾碎，摻在果汁里。老娘還就只聽他這個兒子的話，只有兒子哄著，才肯吃藥。沒辦法，但凡有點兒空閑，他就得往家里跑，操心老人家吃飯、吃藥……老小孩兒、老小孩兒，怕就是這么個意思吧。

想著老娘的李鋼，手中那根香煙的煙灰已經(jīng)燃得老長，撲簌簌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風起，雪落……

驀然，一聲刺耳的槍響！緊接著，便是越野車發(fā)動機粗野的轟鳴。嫌疑人闖卡了！

聽聲音，他們的車不止一輛。李鋼和趙羽對視一眼，迅速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李鋼發(fā)動引擎的同時，還不忘叮囑趙羽：“記住了，跟在我身后！”

李鋼駕駛捷達向裝甲車靠攏，兩輛車把路面完全封鎖。在他們的正前方，一輛接一輛越野車亮著大燈，如同下山的猛獸，全速向兩車形成的夾角沖擊……

一聲悶響。十多噸重的防暴裝甲車竟被沖撞得歪到了一邊，當然，那輛沖卡的越野車付出的代價是翻倒在公路邊。但這次撞擊形成的豁口，讓第二輛越野車沖出了封鎖。

李鋼見狀，拉開車門下車攔截，恰遇第三輛越野車沖卡。李鋼手中的警用防暴鋼鞭猛地砸向越野車的擋風玻璃，然而，急于逃竄的越野車壓根兒就沒有減速，李鋼頓時被掀翻在地。殷紅的血，飛灑在潔白的雪地上。

緊跟在后的趙羽撲到渾身是血的李鋼跟前，他的兩眼也變得血紅：“鋼哥——”

李鋼艱難地睜開眼睛：“別管我，追盜車賊……”

李鋼手指著越野車逃離的方向，血，順著他的手指往下滴落，滴在冰冷的白雪上，也滴在趙羽的心里……

這一刻，成為青年民警趙羽記憶中永恒的瞬間、瞬間的永恒。

2016年11月30日凌晨1時，那個冬天的第一場大雪。漫天漫地的大雪中，一位警察的一腔熱血，如同一枝臘梅，綻放在寒冷寂靜的西北冰原上，異樣美麗，異樣動人……

特警的沖鋒槍響了，子彈追逐著一輛緊跟著一輛全速逃竄的越野車的背影，沒入遠處無邊的黑暗中。

隨后趕到的支隊長劉云見狀下令：“趕緊救人！”

身負重傷的李鋼被抬上指揮車。在指揮救護的同時，劉云通過對講機通知收尾組：“注意安全！盜車賊窮兇極惡，已有民警負傷！”

“收尾組明白！”大隊長魏齊放下對講機，推彈上膛，環(huán)顧身邊的戰(zhàn)友，“嫌疑人強行沖卡，就給我往死里打！”

組與組之間的距離，也就三五公里，對于全速逃竄的越野車來說，只是一瞬間。亮著大燈的牛頭越野車馬達轟鳴，如同喘著粗氣的巨獸向收尾組沖來，在彌漫的風雪中露出它丑惡而猙獰的面目。

魏齊一聲令下：“打——”

長短槍同時開火。然而，風雪太大，車速太快，乒乒乓乓一陣槍聲過后，兩輛高速逃竄的越野車如同鬼魅，在眾人眼前一閃而過，沒有絲毫遲滯。

風急，雪猛。

收尾組民警不顧危險，開車緊追不舍，終于，將一輛牛頭越野車圍堵在一個廢棄的院子里。越野車一側(cè)車門大開，大燈亮著，發(fā)動機依舊轟轟作響。

“注意安全！”魏齊一揮手，民警們呈戰(zhàn)斗隊形抵近嫌疑車輛，但車內(nèi)已空無一人。搜查院內(nèi)，在高高的圍墻上發(fā)現(xiàn)了新鮮的攀爬痕跡。

“報告大隊長，現(xiàn)場查獲犯罪嫌疑人遺留的越野車一臺，犯罪嫌疑人已經(jīng)翻墻逃逸。”

“報告大隊長，另一輛嫌疑車輛已經(jīng)逃離……”

此時路面結(jié)冰，行車危險指數(shù)直線上升。而警方負責追趕的車輛，比犯罪嫌疑人的越野車低幾個檔次，追趕速度望塵莫及不說，萬一天黑路滑，再出個車禍，那就更是得不償失了。魏齊只能無奈收隊。

返程途中，魏齊才得知受傷的民警是李鋼，立即趕往醫(yī)院。

七里河濱河路上的蘭州陸軍總院，是蘭州地面上醫(yī)療技術(shù)最強的醫(yī)院之一。

指揮車響著警報、閃著警燈、迎著風雪，向陸軍總院疾馳。

“鋼哥，你得挺住啊……”車上，緊緊抱著李鋼的趙羽，一邊不停呼喚，一邊帶著哭腔催促司機，“張哥，再快點兒，我怕鋼哥挺不住了，這血止不住啊……”

淚水早已模糊了老張的雙眼，他趕緊抹一把臉，暗暗提醒自己：老張啊老張，你可得穩(wěn)當些啊，可不敢忙里添亂啊，把自己的車開好，把鋼哥安全送到醫(yī)院……

老張猛踩油門：“鋼哥，咱這就到醫(yī)院了，你可得挺住啊！”

“鋼哥……”看著面若金紙的李鋼，趙羽恨不得將自己血管中的血注入鋼哥的體內(nèi)。

車到陸軍總院急救中心，趙羽背起李鋼就往外跑，頭猛地撞到門框上，他一個踉蹌，跪倒在雪地上，但仍然穩(wěn)穩(wěn)地把李鋼背在身上：“鋼哥，到醫(yī)院了，我們到醫(yī)院了，你再堅持一會兒……”

然而，等大隊長魏齊趕到陸軍總院時，迎面推出來的擔架床上卻蓋著一張白布單子，比外面的冰雪還要冷、還要白……

魏齊的腦海頓時一片空白……

魏齊的世界頓時一片慘白……

那夜的雪好大，是2016年冬季最大的一場雪，滿天滿地滿世界都是雪花。李鋼就倒在了這個最寒冷的午夜，把一腔熱血灑在黃土高原上，實現(xiàn)了人民警察為人民奉獻一切的錚錚誓言！

2016年12月，公安部追授李鋼全國公安系統(tǒng)二級英雄模范稱號；2017年1月19日，蘭州市委追授李鋼蘭州市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稱號；2017年11月13日，甘肅省委追授李鋼甘肅省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稱號。

碧血化長虹，英魂映日月。

然而，案子沒破，犯罪嫌疑人沒抓到，何以告慰英靈？

蘭州市公安局旋即成立了“2016·11·30”專案組，局黨委表態(tài)：案子不破，專案組不撤！

案子層層上報，迅速成為省督、部督專案。省市兩級公安機關(guān)抽調(diào)精干力量，不惜人力物力財力，必須拿下此案。

是告慰英靈，更是彰顯法律神圣，不可侵犯！

匡扶正義，那就必須鏟除邪惡！哪怕犯罪分子是來自蠻荒之地的野獸，也要讓他們知道什么是敬畏！

......

(未完待續(xù)，更多精彩內(nèi)容請關(guān)注《啄木鳥》2022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