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念一片綠
列兵隨戰(zhàn)友回到營地時,已經(jīng)過了晚上九點。
這時,腳下的沙礫也不再灼熱。折磨他們一整天的酷暑被晚風(fēng)吹散,糾纏著列兵和戰(zhàn)友們的“敵人”就只剩下了疲憊。
列兵回到宿舍后,先用曬溫了的河水美美地擦了個澡。
將要熄燈時,殿后的班長才回到宿舍。他變戲法一樣,不知從哪里弄來十多根綠油油的黃瓜,興奮地招呼大家:“快來,鮮嫩的黃瓜,祛暑解乏,一人一根。”
列兵開始以為,班長是從隔壁廚房取的。他咬一口,鮮嫩脆香,覺出這和廚房放久的老黃瓜不是一個味,明顯是剛從蔓上摘下來。
列兵驚奇:“這是從哪里摘來的黃瓜?”
“保密。”上等兵沖他神秘一笑。
“這可是最金貴的荒漠水果。”中士說,“哪能輕易暴露目標(biāo)?”
“到底哪里來的?”列兵望向班長,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明天帶你去,一看便知。”班長笑著對他說。
黃瓜多出一根,班長塞給列兵,列兵也不拒絕,喜滋滋收下。
列兵好奇得很,不明白在這個只養(yǎng)得活梭梭樹的干旱荒漠里,怎能長出如此鮮嫩的黃瓜?他恨不得立馬找到那塊神秘之地探個究竟。
“一定得去看看。”列兵心里想著。
第二天一大早,列兵剛醒來就追問班長:“咱們什么時候去?”
班長一時還沒弄明白他啥意思,問:“去哪兒?”
列兵急了:“去看荒漠黃瓜。”
班長恍然大悟,笑著說:“不著急,去的時候我喊你。”
早操結(jié)束后,列兵忍不住又問班長:“現(xiàn)在是不是該去了?”
班長樂了:“急什么,還怕我去的時候把你忘了?”
列兵撓頭:“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想去看看。”
班長說:“知道你想去看看,我也一定會帶你去看看。”
吃過早飯,列兵追在班長后面,又問:“接下來,咱們……”
他的話說到一半就止住了。班長當(dāng)然知道他后一半想說啥,不等他說完,就冷冷地對他說:“先訓(xùn)練。”
列兵泄了氣,怏怏地等著值班員吹哨集合。
這天的訓(xùn)練和往常無異,列兵表現(xiàn)卻格外出色。他雖接觸新課目時間短,但悟性高,動作練得也快,完全看不出是老連隊的新兵。
兩個多月前,他剛報到時,大家都看出了他心有不甘的樣子。
老兵們心直口快說,看他細(xì)皮嫩肉,怎吃得了這苦?
班長從不戴有色眼鏡看人,他以前是怎么帶的其他兵,現(xiàn)在就怎么帶列兵。
一晃,列兵到連里已經(jīng)兩個多月。
這天,結(jié)束訓(xùn)練回到營地時,夕陽尚未完全落山。
列兵換裝、洗漱完畢,趁著晚飯前準(zhǔn)備看會兒書。他把書剛打開,就覺出一個影子移到身邊。列兵抬頭,看到站在他跟前的竟是班長。
“去不去?”班長笑問。
“去。”列兵喜滋滋回應(yīng),他一直在等著班長呢。
“走。”班長出了宿舍后直奔廚房。
列兵以為班長是去取刀,心里疑惑,這是去看黃瓜又不是切黃瓜,干嘛去廚房。列兵雖猶豫,還是跟著進了廚房,卻差點和班長迎面撞上。
班長挑了兩桶廚房攢下的廢水正往外走。
列兵趕忙去接扁擔(dān),對班長說:“我來我來。”
班長努努嘴對列兵說:“你的在那邊。”
列兵扭頭,看見洗漱池邊裝滿水的兩只鐵桶。鐵桶里的水是戰(zhàn)友們洗漱完的廢水經(jīng)過濾后存下來的。鐵桶上已經(jīng)橫著一根扁擔(dān)。
列兵不由分說挑起水,跟在班長身后,朝荒漠深處走去。
挑著兩桶水走在沙地上真是艱難,落地時腳后跟陷在沙里,起腳又換成腳尖戳進沙里,才走出幾十米,列兵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
班長似乎不是跟列兵走在同一條路上,他隨著肩上的擔(dān)子有節(jié)奏地一起一落,走起來讓人感覺輕松又麻利,很快就把列兵甩在了身后。
列兵不敢耽擱,緊咬牙關(guān),雙手握實扁擔(dān)兩頭,緊追了上去。
班長停下時,天已黑盡。
他們身后營地里的微弱燈光成了荒漠里唯一的亮色。
“就在這里。”班長打開了手電筒。
列兵看到,燈光下是四面殘缺不全的土墻,鐵絲對拉在土墻頂部,算是做了個屋頂,上面罩了一層塑料膜,像是一座簡易的蔬菜大棚。
列兵驚訝地問班長:“這里怎么會有墻,以前住過人嗎?”
班長說:“牧民以前都散居在荒漠里,為防風(fēng)沙,建起干打壘的土房子,因為生活不便,后來又陸續(xù)都搬遷到了附近的鎮(zhèn)里。”“牧民們搬走都幾十年了,房子也大多荒廢倒塌,這是僅存的殘墻。”
“黃瓜在這里活得成?”列兵迫不及待走進大棚。
“咱們能在這里扎下根,咱們種下的菜肯定也能活。”
班長跟在后面給列兵打光。
列兵看到,空間狹小的大棚里只有四行菜,每行約五六米,大概也就十來株。除了黃瓜外,還有一行西紅柿,一行豇豆,一行茄子。
在電筒的光照下,四行菜和它們的四行影子根挨著根,就像八隊整裝待命的士兵。
“慢點,可千萬別踩著了。”
列兵彎腰往里走的時候,班長急忙叮囑。
列兵頓時緊張起來,不時看著腳下,就像他踩著的不是菜地,而是地雷陣。他也驚喜,在這干旱的荒漠里,竟真就長出了嫩綠的蔬菜。
列兵在大棚外面舀水遞給班長,班長貓著身子在里面澆。
班長每澆一株菜的時候,都輕輕地捋起底部的葉子,讓水恰到好處滴在根部,每株菜不多不少,正好一瓢水。就像一個公道正派的司務(wù)長在給士兵分配給養(yǎng)。澆完菜之后,班長又小心翼翼地理好根部的葉子。仿佛每一株菜都是襁褓中的嬰兒,需要他無微不至的呵護。
班長走出大棚時,已經(jīng)全身汗透。桶里的水一滴不剩澆進了大棚。
“今天讓它們喝個夠。”班長欣喜得很。
一陣風(fēng)來,吹走了懸在頭頂?shù)臑踉疲切呛驮铝料嗬^露出笑臉。
頓時,荒漠里鋪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芒。
“走吧,回。”班長擔(dān)著空桶走在前面。
列兵把不舍的目光從菜地里收回,挑起空桶緊跟在班長身后。
一陣風(fēng)吹過,列兵覺出冷,尤其剛出過汗,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冷了吧?”班長不待列兵回答,又說,“荒漠里的兵都得抗凍。”
班長大踏步走在前面,列兵緊跟著他投在月光下晃動的影子。
那一小片蓋著白色塑料膜的蔬菜大棚早已不見了蹤影,列兵卻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回頭去望,仿佛那里藏著他心心念念的寶貝。
列兵的家在南方,19年的人生里,他從未如此惦念一片綠色。
“加快速度。”班長在前面催了。
“哎——來了。”列兵匆忙回應(yīng)。
班長已經(jīng)超出他五六十米。
列兵不得不收回對大棚里那片綠色的惦念。
他跑步去追班長,空水桶晃動的“吱扭扭”聲在荒漠里分外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