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屆中國藝術節(jié)2022年9月1日在京正式開幕，9月4日、5日交響音畫《海峽海峽》在國家大劇院音樂廳上演。杜鳴作曲，游暐之文學撰稿、作詞，劉云志小提琴獨奏，女高音歌唱家王慶爽、男中音歌唱家王鶴翔（4日）和馮國棟（5日）獨唱重唱，朱曼指揮福州海峽交響樂團、福建省歌舞劇院附屬合唱團，福建省歌舞劇院和福州市閩都文化藝術中心共同創(chuàng)演。

全篇由序《海的記憶》、第一樂章《故園依稀》、第二樂章《紅燭喜娘》、第三樂章《孤影離愁》、第四樂章《同源血脈》、尾聲《海峽夢圓》結構而成。游暐之自言曾深受歌曲《國家》一句“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觸動，欣然應約撰寫《海峽海峽》。她用詩意的語言，強化文學性與音樂性的互通感應渾然天成。劇中男女主角沒有名字，他們代表無數(shù)兩岸相望的家庭和親人。從青梅竹馬到兩情相悅，從新婚燕爾到離別相思，音樂化、藝術化的表現(xiàn)海峽兩岸同胞，同宗同源血脈相連的家國情懷。這部交響音畫，在一個特殊時空、特殊節(jié)點，應運而生生逢其時。

因各種條件限制，赴京演出簡化、簡約、簡樸的音樂會版，雖無法讓觀眾充分領略和感受總導演邢時苗團隊主打舞臺版的超能作為，但這讓我們更專注于音樂、文辭、歌唱的本體魅力。鼓聲弱起漸強、鼓點徐疾有致；經(jīng)片刻靜默后，用顫音技法在中低音區(qū)演奏的弦樂群，如海面上潮汐涌動波浪翻卷、似胸腔里壓抑克制的悲泣嗚咽。清越悠遠的鐘磬之聲，似一束束穿透濃霧氤氳的晨曦曙光。“深藍的海，藍藍的海水連起兩端，從這邊就能看到那一邊，久別的故園依稀在眼前……”開篇一段朗誦詞娓娓道來，既揮灑詩意又蘊含深意。

從“中國音樂活化石”南音衍生發(fā)展的“海峽”主題貫穿全曲，杜鳴特別擅長譜寫優(yōu)美婉約的旋律，依從文辭筆調風格，音樂重點突出抒情性。非常民族化的五聲調式，用#4和b7兩個偏音發(fā)揮調色功能。耳聞聲聲吆喝，叫賣此起彼伏，鄉(xiāng)音鄉(xiāng)風親切質樸閩話方言，同宗同源同胞骨肉血脈相連。這邊平常日子煙火氣息，那邊魂牽夢繞家鄉(xiāng)味道。第一樂章《故園依稀》以男中音獨唱表達游子惆悵綿延的紛飛思緒，“別鄉(xiāng)如昨日，倏忽幾十年。猶記否，那魚丸肉燕夜叫賣，屋檐青苔看金桂謝了又開。”漂亮的詞兒配以動聽的曲兒，歌聲情緒飽滿情感熾熱。

游暐之有效規(guī)避平鋪直敘的情節(jié)講述，用詩化的語言傳情達意且情真意美韻味綿長。所有章節(jié)之間承上啟下的朗誦詞，精煉洗練引人入勝。“青梅一樣羞澀的姑娘”成了他的新娘，“竹馬一樣挺拔的毛頭小子”成了她的新郎。王慶爽清甜婉轉的歌喉悅耳入心，《新娘》的詠嘆，美得令人稱絕：“梳起，額前劉海，挽起青絲長發(fā)”，從女兒家到為人婦，家庭角色與人生際遇，這不就是標志性的行為與形貌轉變過程嗎？

女聲合唱《喜娘》將第一樂章推向高潮，我們似乎能夠抓住幾縷《丟丟銅》的旋律線頭。這個素材，一邊謂之閩南童謠，一邊則稱作宜蘭調。可見其本源就是兩岸共享的音樂資源。原初民歌基本就在商徴調上轉圈，作曲家將其主導動機向羽調式延伸拓展，音樂色彩也愈發(fā)顯得豐富絢麗。在歡快喜慶的音樂情緒中，我們可以想象出一幅與之相照對應的場景畫面，那就是海峽兩岸互通共生的民間鄉(xiāng)土婚俗儀式的舞臺展現(xiàn)。

按照藝術總監(jiān)的思路，《海峽海峽》應寫成一部雅俗共賞的作品，在民族性、地域性和藝術性、可聽性上努力探索自覺作為。杜鳴的音樂用了很多帶有原生地域色彩文化基因的素材，除了南音，相對清晰完整的還有一首《天烏烏》。關于這首傳播久遠的童謠，諸多爭議歧義莫衷一是。最普遍的說法是閩南童謠，也有定位于蒼南童謠。而海峽對岸的音樂學者堅持說，這是臺灣本島童謠。無論生在哪里、傳到何方，《天烏烏》都是中華民謠。作曲家希望這部交響音畫血統(tǒng)純正，堅持努力尋找音樂的“母本”。但他更清醒地意識到，如果簡單隨意就地取材照方引用，那就失去作曲的能動意義了。所以需要在尊重傳承的基礎上，用心去下功夫，譜寫出符合現(xiàn)當代人審美觀的音樂。“海峽”不單有閩南的，還有閩東甚至浙南等海峽兩岸民歌、童謠、歌仔戲依稀可辨的隱性基因“蛛絲馬跡”。

在第二和第三樂章之間，舞臺上出現(xiàn)木身皮面不大不小兩只鼓，看上去平常無異，聽起來非同凡響。一男一女兩位鼓師（舊時稱鼓佬）雙手握錘擊打鼓點時而如“疾風”、時而如“雨滴”。敲著敲著，只見鼓師左腳搭上鼓面，腳跟移動變換音色音調，太神奇了！原來這就是極富區(qū)域文化個性特色的“鴨（壓）腳鼓”，原本用于閩南地區(qū)民間傳統(tǒng)梨園戲、布袋戲等的打擊樂器，曾敲出國門震驚世界舞臺。大多數(shù)北京觀眾，也是第一次聽到見到這種鼓的真容真聲。

“喜字的紅艷還沒有褪去顏色，相愛的人兒卻只能在夢中牽手”。第三樂章與前面兩章，音樂情緒形成強烈的對比和反差。可以安排二重唱了吧？果然，這邊“相思孤影鎖離愁”，那邊“天涯思鄉(xiāng)淚空流”，一曲《離殤》唱盡了戀人眷侶天各一方的悲戚感傷。一個民聲女高音和一個美聲男中音，兩副歌喉重疊交織，二部歌聲情絲纏綿，竟然這般的和諧相融。“紅豆相思，思鄉(xiāng)紅豆，少年烏發(fā)已白首”令人感喟唏噓；“思鄉(xiāng)的歌啊，還要長多久？”引生遐思共鳴。

第四樂章《同源血脈》，雖然我們看不到舞臺呈現(xiàn)祭拜媽祖的隆重儀式，但從音樂形象刻畫中，可以想象，全球超過兩億信眾對本尊誕生于莆田湄洲的“和平女神”無限尊崇虔誠敬仰。“誠敬媽祖，寬仁無疆；恩澤四海，普渡慈航；風調雨順，福運綿長，千秋圣跡，伏惟尚饗！”神圣莊嚴充滿儀式感，圣詠般的贊頌，默禱式的祈愿，從內心深處自然流淌出來一種真實而深厚的情感表達，美好良善溫暖的人文光輝。

馮國棟是《海峽海峽》首演首唱原版原聲，優(yōu)良的嗓音條件、優(yōu)越的專業(yè)技能、優(yōu)秀的表演功力，再加上對作品的深刻理解精確把握，他的演唱更熟稔、他的處理更細膩、他的表情更豐富、他更成熟也更入戲，非常富于角色感。王慶爽曾與福建歌舞劇院成功合作，她領銜主演民族歌劇《土樓》《松毛嶺之戀》已獲榮耀贊譽。從技術難度到舞臺表演，《海峽海峽》同樣是一次特殊的挑戰(zhàn)。她的演唱游刃有余，表演駕馭自如，將人物塑造得令人心悅誠服，相信線上線下觀眾都會留有美好的印象。看到尾聲處，她蒙著紅蓋頭，蓮步輕移款款登場，柔柔地、緩緩地、默默地掀起紅蓋頭，露出滿頭華發(fā)銀絲如雪那一刻，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為之動容。

全曲從頭至尾，音樂并無更多炫技成分，旋律線條、和聲色彩簡樸素淡，非常有利于普通觀眾的理解。漫長的情緒鋪墊、深沉的情感積蓄，尾聲，似所有能量的一場總爆發(fā)，非常震撼。只見十一面大鼓有序布陣一字排開，在首都音樂舞臺親眼目睹、親耳所聞這久負盛名的福建永定大溪大鼓，真乃幸事福音。相傳宋朝年間，大溪游氏兄弟在南山腳下興建游氏宗祠，一對睡獅終日鎮(zhèn)守，從此每年大年初一，在南山游氏宗祠敲鑼打鼓喚醒睡獅。

游暐之采用詩經(jīng)國風的文辭，杜鳴的音樂節(jié)奏鮮明鏗鏘有力：“泱泱華夏，燦若云霞；廣袤沃野，山河一家。同源血脈，闊別海峽，漂泊游子，望斷天涯。天際飛鴻，春來知返，遙遙思念，呼喚回家；天塹通途，寶島歸航；兩岸骨肉，圓夢中華！”男中音領唱、男女聲重唱、混聲合唱聲浪奔涌高潮迭起；只見舞臺上十一位鼓師，英姿颯爽氣宇軒昂。歌聲、鼓聲此起彼伏如雷貫耳。國家大劇院音樂廳掌聲雷動，音樂中俯拾皆是的歲月印痕家國情懷，深深感染現(xiàn)場觀眾，激情澎湃熱血僨張。

一部交響音畫《海峽海峽》，優(yōu)美的雄健的歌樂鼓點，如是兩岸骨肉同頻共振的心跳律動：“回家！回家！”神奇的音樂“畫”出了海峽山水血脈相連的美麗愿景：回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