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舊體詩詞編年史》:兼容文史 會通古今
李遇春主編的《中國現代舊體詩詞編年史》(下稱“《編年史》”)第一輯四卷本是中國古典文學與現代文學研究界所矚目的一件大事。從全書縱橫交錯的結構、不厭其詳的史料以及微言大義的述論中,不難看出編纂者已具備相當成熟的個人治學理念。
東漢王充在《論衡·正說》中,提出了“義窮理竟,文辭備足,則為篇矣”的辭章之法,突出了作文賦采的重要性。《編年史》的一大特色是文辭靈動,注重“屬辭比事”(《禮記·經解》)的春秋學方法,有意為其論述做減法,從而突出微言大義的述史特色。正如書中《凡例》所示,全本“以征引文獻為主,輔以客觀陳述”,以兼容并包的眼光擇取及評述史料,對以往學界所冷落甚至忽略的保守派文人詩詞、民初各派政黨詩詞及其交往唱酬、以東亞為重心的域外詩詞史實、年久失收之現代舊體詩詞等,都有相當的關注與公允的論述,從中頗能體察出編者由文入史的治學路徑及其古今會通的學術視野。
作為中國文學的治史者,對于文獻史料的發(fā)掘與辨析乃是研究能力之體現。有關現代文學舊體詩詞的研究,長久為學界所忽視,這與該領域文獻史料缺乏全面系統的搜集、整理、考辨與分類有關,也使得與之相關的述史工作難以深入展開。作為學科基礎性建設的重要工作,《編年史》第一輯的面世,以四卷430余萬字的龐大體量,對來源多樣、儲量豐富且歷史跨度較長的現代舊體詩詞文本進行輯錄匯編,在文獻搜集與整理的具體方法上師法古典文獻學,講求“求全兼?zhèn)洌邼啥鴿O”,具有別開一格的開創(chuàng)性意義。在此基礎上,通過對相關文獻史料“事以時序,時以類次”的編年體敘錄,翔實地呈現出各時期舊體詩詞的自然發(fā)展情狀,由此可進一步探察現代中國社會文化生活的整體樣態(tài),為日后相關研究的深化提供堅實基礎。
從《編年史》中可以看出編者義理求善、史識求新的學術志向。作為桐城派代表人物之一的姚鼐曾反復闡述文章“義理”的重要性,推崇“高韻逸氣,而議論考核,甚辨而不煩,極博而不蕪,精到而意不至于竭盡”(《述庵文鈔序》)的境界。李遇春對于現代舊體詩詞的搜集與整理也可作如是觀。這項工作的根本出發(fā)點,在于對舊體詩詞何以入史、怎樣入史進行深入思考與探索,而這又牽涉對中國現當代文學史概念內涵與外延的調整與重評。正如編者自述:“我們需要進一步厘清百年來的現當代舊體詩詞文獻資源,在此基礎上重構中國現當代文學史敘述的新模式。”《編年史》以現代舊體詩詞文本為基礎,以新的現代性視角為切入,重新提出、定位并評估了民初革命者舊體詩詞、抗戰(zhàn)文人舊體詩詞、流寓作家舊體詩詞以及現代媒介傳播視角下的舊體詩詞等的意義。從具體而微的史論到整體史觀,《編年史》在打破既有的常規(guī)文學史論述的同時,進一步拓寬了學科視野,從而具有創(chuàng)新的大文學史觀特色。
清代章學誠有言:“德者何?謂著書者之心術也。”(《文史通義·史德》)任何文學史研究背后,都離不開著者深切厚重的人文關懷以及載道明理的治史信念。面對長期遭到冷遇、遮蔽甚至遺落、散佚的現當代舊體詩詞文獻史料,編者以“六經責我”的擔當,打破新舊文學壁壘,連通古今文學邊界,將胡以謹、吳昌碩、錢溯耆、劉炳照等舊體詩詞家與郁達夫、康白情、陳獨秀、郭沫若等新文學家一同納入研究視野,將《新青年》《新潮》《每周評論》與《新申報》《國故月刊》《公言報》等報刊同敘,體現了作者重新勘探中國現代文學史版圖的抱負。而書中編者所引用的“詞客有靈應識我”(溫庭筠《過陳琳墓》)一句,更是將其問學治史現代舊體詩詞的赤誠之心表露無遺。
《編年史》以古今會通的大文學史視野,拓寬了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學科視域;以“壘土成山”的氣度,成文獻史料搜集之功,對推進中國現當代文學史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作者系陜西師范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