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田次郎:宇宙洪荒
淺田次郎
執(zhí)筆近代中國為舞臺的小說已是第16卷。回首1996年起筆第一部《蒼穹之昴》,已歷三十載,但仍是未完的長篇。
然而不知為何,我并不認為,這部小說的寫作,是所謂的“終生事業(yè)”。因為盡管它的確是在時間和篇幅上頗費周章,但與其稱之為這是寫作的刻意,我覺得那更是個人趣味層面上的緣故。
升入中學不久,通向中國的兩扇門便同時向我打開。那便是“書道”和“漢文”。
小學時的“習字”剛剛結(jié)課,“書道”課即已開始。“書道”課講述從漢字的演進到古代書法的賞析。寫完“天地玄黃”和千字文的起首部分之后,便馬上開始臨王羲之。記憶中,彼時的摹本是《蘭亭集序》。那以后的三年里,是對顏真卿、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等等一絲不茍地臨帖。
無關(guān)“書法班”之事。我所講的是每周一兩個小時的素質(zhì)教育課。即便在當時,書法也算是相當過時的修養(yǎng)崇拜之風,拜其所賜,書法使我知曉了漢字的灼灼其美。
同時開始的漢文課也是每周一兩個小時,但與書法課一樣,課業(yè)也是頗為緊湊的,在我的心目中,兩者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
我認為,漢字便是一幅一幅的畫作。將其集合而成的漢文就構(gòu)架成宇宙。進而,把這宇宙凝煉而成的星座,那便是漢詩。
隨之,讓我驚訝不已的是,當我們用日語誦讀了中國人傳誦的詩之后,我們發(fā)出的慨嘆竟如出一轍。宛如我們仰望的是同一片星空。
而且,時光琢洗之下的日文訓讀,是如此優(yōu)美。例如,將《歸去來兮辭》的起首,譯作“歸去來兮”的古意訓詞,無論從文意,還是日文的音韻上,我會毫不猶疑地稱之為徹頭徹尾的杰作。順便一提的是,我認為,即便是在當今世界,寫文章最美的人,當屬陶淵明。我對此堅信不疑。
不過,有如此過往的我的中國情結(jié),在日本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時期的年輕人中是相當異類的。說到底,我既沒有當作學問去掌握它,也與當時的討論之后付諸行動的社會風氣不怎么合拍。
升入中學的昭和39(1964)年,是首次舉辦東京奧運會的當年。在意氣風發(fā)的年代,我決意成為小說家,在作品中偶爾和王羲之、陶淵明邂逅。
即使有如此原委,我也難言事業(yè)與興趣已經(jīng)合二為一,從而有種難以擺脫的負罪感,因此,對于耗費三十載仍執(zhí)意創(chuàng)作的長篇巨制,自己是羞于稱之為“終生事業(yè)”的。
憑欄仰望,滿天星光。
宇宙洪荒,浩瀚無垠。
本文原載于《日中文化交流》,2022年6月號,總第915期
淺田次郎,原名巖田康次郎,1951年生于東京。曾任中日21世紀委員會日方委員,日本筆會俱樂部會長。他被譽為日本當代最有天份的小說家之一。1995年,《乘地鐵》獲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鐵道員》獲日本文學大獎--直木獎,同名影片由高倉健主演廣受好評,也奠定了他在日本文壇的地位,使其文學創(chuàng)作登上高峰。淺田次郎少年時敏學廣識,涉獵廣泛,迷戀古典文學和唐詩、書法,對司馬遷和陶淵明、李杜推崇備至,這與高速成長期的日本社會風氣顯得格格不入。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取材廣泛,但中日歷史題材作品始終是重頭戲。以西太后為主人公的《蒼穹之昴》翻拍成電視劇在中日兩國同期播出,更是受到中日兩國觀眾普遍好評,成為近年來日本文壇最受歡迎與重視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