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在昆明
飛機在狀若驚濤之勢的雨云中穿行,感覺有點像戰(zhàn)斗機,有特種空降兵的感受。總之,一連氣劇烈地顛簸了三個多小時之后,飛機才降落在杭州機場,而此時的我已經(jīng)徹底暈掉了,在杭州稍事休息,并像個少年似的花了五塊錢買了一支卡通人兒的冰激凌粗魯?shù)爻赃^之后,再踏上舷梯,系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關閉手機,又飛行了三個多小時之后,才抵達昆明港。
昆明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熱,歷代文人稱昆明為“春城”是準確的。
■ 昆明的吃
沾李兄和關兄的光,跟著他們吃了一頓由云南出版社請的客。他們同夏社長和韓先生還有舊情可敘,而我則是一純粹的吃客。我感到,他們似乎對是此“阿成”的筆名先現(xiàn)文壇,還是彼“阿城”的筆名先現(xiàn)文壇,那么多的作品分別是哪個人寫的,一時還搞不大清楚。所以,對于全身心投入到吃中的此阿成,表現(xiàn)得很善良,很慈祥。
印象中好吃的菜,似乎叫“豆渣”。感覺這個菜有點像東北鄉(xiāng)下做的“小豆腐”,但昆明的此菜不同,很清爽,很細膩,很“謎語”,特別令人吃驚的是,里面居然很奢侈地拌有臘肉丁,吃起來口感很滋潤,也很有品位。而東北的“小豆腐”很粗,適合土匪似的壯漢口味。另一種樹菇與青椒合起來炒的菜也很好吃,值得學習,值得東北人借鑒,東北畢竟是一個野生蘑菇的高產(chǎn)區(qū),不少很優(yōu)秀的蘑菇品種都吃瞎了。真拿可愛的、強悍的東北人沒有辦法。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蕎麥拔魚兒”——這名字是我給起的(當?shù)厝私小皼鑫r”)。要知道,東北是一個喜歡給外人起綽號的地域。這種“蕎麥拔魚兒”的汁中放了紅糖,似乎是一種冷飲,用勺舀著吃,吸吮,甜甜的,香香的,有一絲初戀的感覺。
但是,最令我驚奇與喜歡的,卻是涼拌的“過橋米線”。這還是我第一次吃到,配料有碎花生仁兒、辣椒和胡蘿卜絲兒,等等。拌在一起,涼涼地吃,太好了。覺得云南出版社和《大家》雜志社真是妙不可言。
被裝飾成民族風格的庭院式餐廳的外面,是一片偌大的草坪。草坪上點綴著一種開紫色花的樹,樹上的那些微微泛著光澤的紫花讓人有一種夢幻感、太空感,也讓我這個外鄉(xiāng)人有點不知所措……
■ 滬西的吃
經(jīng)過一路的紅土路,經(jīng)過遠處的“石林”,中巴到了滬西縣。聽說,這一路本該是潛艇走的路,而今已成陸地,崇拜愛情的人類替代魚兒成了這里的主人。
同行的朋友說,滬西縣很像北京的王府井。我在行駛中的車上遙巡了一遍,覺得他說得很準確。補充一點,滬西很干凈。我喜歡干凈,干凈讓人有一個好心情。
中午吃魚。滬西的魚烹飪方法似乎很簡單,大抵屬于清燉的一種,濃湯是可以眼見的,佐料有翠綠色的香葉、姜、鹽。當然,肯定還有其他的什么佐料。吃起來,除了有一種中藥的味道,還多多少少有一點點淡。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看過一個電影,叫《山間鈴響馬幫來》。依稀地記得,那個山寨里的鹽是很金貴的。
令人難忘的一道菜是一種叫做“炸樹蟲”的食品。被炸的蟲子條條都有手指一般粗,長約4寸-6寸,它們活著的時候一定很柔軟,也很健康,就生活在樹干里面。這樣的蟲子農(nóng)人賣20塊錢一條。挾一條放在嘴里,脆脆地一嚼,感覺有點像炸大米花兒的味道,挺香的。云南人可真會吃。他們怎么這么了不起呀?與炸樹蟲相似的是炸蜂蟲。究竟是不是炸蜜蜂我肯定吃不下來。但模樣、身段兒都很像,只是吃起來難免有一種殘忍感。
主食當中有一種蕎麥粥,甜甜的,喝過之后,有不滿足之感。沒好意思伸手再要。酒依然是蕎酒。在昆明喝的也是蕎酒。云南是一個盛產(chǎn)蕎麥的地方嗎?看來,我這個外鄉(xiāng)人太不了解云南了。
有趣兒的是,餐桌上還散放著幾小堆“菜葉”,我以為是東北的蘸醬菜呢,而隨便放在餐桌上是一種豪放,體現(xiàn)著另一種瀟灑呢!險些沒抓來吃。后來才知道,此物可以散發(fā)出一種特殊的氣味,是用來驅蒼蠅的。
……
吃過了,喝好了,去參觀土撐房。曾作為營盤的古民居的土撐房,層層疊疊地建在山上。奇異之處,在于土撐房的房頂是一村居民彼此勾連相通的街道,也是小庭院,走路,吃飯,吊門,與戀人約會的地方。人在土撐房頂上的“街道”上走,那種感覺像神仙,似乎生活在天上人家。
一普通人家的門聯(lián)上寫道“秋月古梅花,春風新燕子”。我有點搞不清楚誰是詩人,誰是作家了。
滬西的古洞一定要去看看。滬西的古洞原為阿古人居住的地方,里面的石林、石柱、石樹、石花、瀑布之類,好景不斷,奇觀迭出,豐富得有點奢侈。像古羅馬貴族的宮殿,也是一條瑰麗的彝族歷史隧道,千迂百迥地展示著先人的浪漫生活,強悍的體魄,震懾魂靈的魅力。
溶洞里有一條地下河,需撐船過去,水途之中,偶有玄色的鳥兒飛翔過,其寧靜,其神秘,似乎可以和印度的恒河媲美。
出來之后,我看到遠處的山巒處,有成群的白鷺在飛。要是李白活著,他一定會有好詩出來。
■ 彌勒的吃
到彝族的山寨了。由于雨漫群山,山路并不好走。中巴車在雨云、雨霧、雨風中,終于駛上了海拔1700米的山頂。快到山頂?shù)纳介T了,一旁山頂上的土樓上有彝人吹起了過山號。
進山寨是有一套規(guī)矩的,過火堆,喝那種用小竹節(jié)制成的小巧的酒杯里的酒。這種彝人的迎客酒到了21世紀,主人也并不勉強客人必須一飲而盡,便是像我這樣淺嘗輒止也行,沒有問題,不必虎了巴嘰的一飲而盡。
山寨里的彝人,無論老幼(除了個別的村干部),一律保持著他們本來的民族服飾,并非迎客式的喬裝打扮。
“阿細跳月”是山寨彝人生活中最動人的一面。“嘎斯比”,意為跳歡樂。彝人姑娘們跳得非常自由,非常歡快,非常活潑,胯動著雙腿做著“踏火堆”的表演。舒展、高興、歡樂、純粹,特別是那種發(fā)自內心的歡樂呈現(xiàn)在臉上,讓外鄉(xiāng)人非常感動。
姑娘們邊跳邊唱,一開頭便十分高亢,起承轉合實在別致得很,她們的歌唱肆意而自然,常常戛然而止,有無窮的回味,不盡的感動。
山寨里招待外鄉(xiāng)人的八大碗與城鎮(zhèn)之彝人酒家里有所不同。彝人酒家的八大碗是:烤羊肉、清湯牛肉、頭人肉、彝味牛肉絲、彝家頭碗、跳月餅,瓜鍋雞、青菜燴蘿卜。而山寨的八大碗中,有適合漢人口味的炒雞蛋和炒土豆片,這反而增加了鄉(xiāng)土氣息,讓外鄉(xiāng)人覺得自己真正在彝人之家。這是有很大不同的。在山寨的八大碗中,我覺得有趣的是用蕓豆和臘肉炒的菜。這個結合在東北人看來有些匪夷所思,可事實就在面前,不由你不佩服彝人在飲食上的創(chuàng)造力與想象力了。
吃過了,用點燃的火把去山寨的小廣場跳歡樂。每人皆穿著一件彝族男人的小坎肩,有了這樣的打扮,便可以圍火堆與彝族姑娘一塊跳歡樂了。寨子上的一些彝族小孩兒和我們一塊跳。孩子們是天然會跳,而我們則是半路插入,一生一疏,一美一拙,彝漢兩家的有趣顯示得十分充分。
恰是農(nóng)歷的十五,天上的那輪朗月正圓,“阿細跳月”趕上這樣的好月,真有點不知今夕何年了。
■ 吃在普者黑
中午穿行在紅河的河谷山路,翻過了多少座山已經(jīng)不知道了。但普者黑這樣可以望文生義的有趣兒之名,卻讓人過目不忘。
普者黑的山形與山色酷似陽朔。
一行人乘船游湖。喜歡游泳的人,可以下湖游泳,喜歡打水仗的人,可以彼此打水仗,喜歡唱山歌的人,可以放聲高歌。湖光山色,幾近仙家。主人說,這里是一個度假的所在。在節(jié)假日里,到這里的桑椹園吃桑椹,到桃園吃桃,到葡萄園吃葡萄。如果想住下來,有類乎世外桃源的農(nóng)人“家庭旅館”,住一宿才20塊錢。更有懸掛著的絲瓜,陪襯著緬桂花、三葉梅、辣椒花,遠山近樹,亭臺樓閣,妙美得很。但是要把這一切品透,三五日的逗留怕是不行。
普者黑的晚飯因為臨著一域荷花大湖,水煮小蝦和清蒸鯽魚是餐飯桌上不可或缺的一種。不過,要數(shù)最能突出當?shù)仫L俗之美的,還數(shù)那個由三七的根須煨的雞湯最好喝。三七的根須煨雞湯,在云南是頗有品位的菜肴。特別是湯里三七的根須,那是一定要吃掉的。三七的根須“亂草”似吃在嘴里有一種極為霸氣的苦味,倘若再苦一點點就咽不下去了。我似乎知道“苦”是百味中的一味,也知道這苦是對身體有益的,但是,嚼起來還是控制不住一臉的苦難。這是很慚愧的事。有益之苦都難以下咽,那生活中的苦澀又將何堪呢?
花飯很好。花飯的樣子就讓人賞心悅目。所謂花飯真的是以花兒染成的苞米加糯米飯,吃起來雖然有一點不大適應,但味道不錯。
喝的酒,叫膩腳酒。這個名字起得有些讓人皺眉頭。其實就是苞谷酒。淺嘗一呷,警惕起來,此酒度數(shù)不低呀。
晚上,有歌舞表演,其陣勢有點類似《云南印象》,是專業(yè)團體的演出。演出的云南民族歌舞是頗有特色的。在演出當中,突然暴雨驟至,于是,這場演出在雷雨閃電的陪襯之下變成凌厲而有聲勢起來。
……
這一夜,大雨雷電,濃濃的緬桂花的花香一直如美女般溫柔著外鄉(xiāng)人的靈魂和浪漫的夢。
■ 吃在蒙自
到了類乎于歐洲小城的蒙自,才知道,云南的過橋米線蒙自才是正宗。早餐吃的是正宗的過橋米線。每人的面前擺了一個偌大的白瓷平底盤子,上面有薄薄的、生的火腿肉,一大堆燒雞,一小堆菊花瓣兒及油渣等等,另有一個略小一點的平盤,擺放著幾個小碟,里面有肉絲、香菜、豆芽、辣椒以及叫不出名字的“配菜”。旁邊有一個中碗,里面是干乎乎的米線。緊接著上來一個頭顱大小的大碗,里面蕩漾著滿滿一大碗滾燙的雞湯。當?shù)氐呐笥呀涛遥瑢状杀P子里的各種配菜依次放到熱湯里燙熟,然后再將中碗里的過橋米線放進去,我之性急,一股腦全倒進去了,東北人就是講“亂燉”嘛。不過,吃起來也很好吃。呼嚕呼嚕,邊吃邊想,古代的書生吃這種高級的米線,看來他們的生活還是挺好的。由此推想開來,蒙自這個地方在古代必定是一域富庶之地。只有富庶之地的民間小吃才會如此的講究。
在蒙自還有一種很普遍于民間的小吃,烤豆腐塊。被烤的豆腐塊類似麻將牌大小,聽人介紹做這種豆腐的大豆是從我的家鄉(xiāng)黑龍江運進來的。但是,豆腐的制作卻有他們自己的一套方式方法,吃起來,同東北豆腐的那種肥、白、大、嫩頗有不同,它很小巧,很緊湊,很結實,放在鐵簾上烤。村寨里某家的門口就有這樣的情景。三四個老婦在烤,一二個幼童圍坐一圈兒,中間是一個個不大的鐵簾,鐵簾下是無煙的炭火,上面烤著凝脂似的小豆腐,然后蘸著一些辣椒、豆豉之類的佐料吃。我哈腰湊過去,她們立刻請我吃,很熱情。我拿了一塊,像壓縮餅干那樣吃,吃的時候我的心里一直在苦苦地思索,用怎樣的言辭才能準確地評價這種民間的小吃呢?兩個字,好吃。
后來,在熱鬧的商業(yè)街,在居民區(qū),到處都可以看到烤豆腐的小販,其“設備”更好一些。一些漢人、彝人、哈尼人在烤著吃。
在晚上表演的歌舞節(jié)目之中,居然有一個節(jié)目就是用說唱的形式贊美烤豆腐的。
而文山的特色小吃,在我個人看來,那種加了茴香末的小豆腐倒很合我的胃口。除此之外,文山的炸蜻蜓、文山的甜醋飲品、文山的“三七”、文山的現(xiàn)代化水平,都可以單獨成文,另文介紹。
……
蒙自一域,是哈尼人生息的地方,聞名世界的哈尼梯田怕是一定要看的。無奈的是,天正在下著小雨,中巴順著雨霧蒙蒙的山道開到山上的觀景點,雨依舊沒有停的意思。不過,在雨霧的籠罩之下,站在山頂上觀看哈尼梯田,別有一番神韻。美則美矣,不過,在如此的梯田中勞作必定有不盡的辛苦在里面。美與辛苦怕是一對解不開的孿生姐妹。
順著山路走,鋪在山路的石子與石塊拼成的路有些硌腳,恰在雨中,走這樣的路就須小心一點。路走得不長,偶爾從蕩著雨霧的濃林里悄沒聲息地走出一個趕著水牛的哈尼人來,其情其境還以為與仙人相遇了呢。
晚餐是在元陽的新城吃的。其中有一種炸蟲子,有人以為是蟑螂,其實是一種樹蟲。吃起來口感也不錯。讓人開懷的是,這埋藏在大山之中的小城,居然還有一種類似西餐的吃食“炸面包”,無疑是用雞蛋裹起來炸的,然后再蘸煉乳吃。此外,還有一種“臭菜”,翠綠纖巧如同發(fā)絲,吃起來味道說不清,不過蘸醬油還是挺好吃的。
晚上,在一幽靜的院落里聽洞經(jīng)古樂,雖然樂曲的節(jié)奏有些緩慢,但是曲名很有些霸氣。個中的滋味,因是外行,終是品不出那種綿里藏針的個性出來。
■ 吃在建水與石屏
建水與石屏是兩座同樣喜歡吃烤豆腐的城市,看來,沿著紅河谷的這一路,自古以來吃烤豆腐已經(jīng)蔚然成風。聽說,這條路還是一條東部的茶馬古道(經(jīng)玉溪,峨山,新平、過鎮(zhèn)沅,景谷,瀾滄,出緬甸,抵泰國)。烤豆腐之風是不是從那個時代就開始了,并一直沿襲到今天?在建水的豆腐品種當中,有一種叫干炸豆腐干。手指寬的豆腐條被炸成干兒,沒有咸淡,就那么吃,感覺像是一種民間的小吃。我看到有不少當?shù)馗刹烤桶阉沓裕叧赃呎劰ぷ鳌5牵ㄋ幸环N國內聞名的名菜“汽鍋雞”。或許是這道菜太有名了,反倒體味不出云南的地方特點。真是令人迷茫。
吃過之后,到建水的朱家花園去看了看。我過去是斗膽寫過建筑方面的隨筆集的。在我看來,朱家花園完全可以和蘇州園林相抗衡,而且還有幾處特別讓人舒心之處,教人認真欣賞。整個庭園看上去落落大方,有別樣的風度存焉。而這些正是蘇州園林所缺少的品格。
而今的建水,城里的那如火如荼的鳳凰樹,依然燦爛著一街的仿古建筑,這是在“現(xiàn)代建筑”泛濫的城建理念當中令人吃驚之處。
建水是一個頗有自己個性的城市。
■ 吃在通海
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通海是一座寬容的小城。比如說烤鴨,這在云南其他的小城就不多見。一路上沿著紅河谷走也好,循著茶馬古道行也罷,最為強烈的印象是,云南的百姓自始至終在堅持著自己的口味,自己的喜歡,自己的愉悅,自己的個性,自己的愛戀。他們不是在適應你,而是希望你像那句成語說的那樣“入鄉(xiāng)隨俗”。而且,你喜歡不喜歡吃他的飯,是檢驗你是不是朋友的一個格外的、嚴肅的標準。一句話,你尊重他們的飲食習慣,你就等于是尊重他們的人了。如此這般,怎么不會是朋友呢?
但通海似乎不是這樣,在飲食上有兼容的智慧與改良的姿態(tài)。比如烤鴨就是一個帶有這種意味的菜肴。當然,通海的烤鴨是有通海特色的烤鴨,不似北京的烤鴨那樣,過于精細,過于苛刻,過于講究,過于昂貴。通海并不挑剔,只要是通海的鴨子就成,烤鴨的方法雖然幾近北京烤鴨的方式,但是更突出“原生態(tài)”的做法。吃烤鴨也有卷餅,也有蔥醬之類的配料,但吃在嘴里,如果沒有先前吃過北京烤鴨的經(jīng)驗干擾,是相當不錯的一道美味。其實,文壇上的事情也大抵如此,倘若沒有類似的“干擾”,其實每一個不出名的作家的作品均有可圈可點之處的。
所以,文壇與菜肴,美味與精神食糧,品咂起來,只要嘴不歪,心術正,品德好,有境界,不拿無知當個性,是有相通之處的。
那么,通海烤鴨的突出特色是什么呢?就一個字,辣!這就是通海烤鴨的特色。吃過通海的烤鴨之后,你會感到某種疑惑,就是,不辣的烤鴨怎么吃呢?真是想不出。
銅鍋飯也是通海的一個地方特色。這種顏色發(fā)灰的米飯是加豬油煮的。有一點點類似我小時候偷偷自制的那種豬油拌飯。一熟一涼,各有千秋。
之所以說通海是一個寬容的小城,還在于通海的那個叫興蒙的蒙古鄉(xiāng)。這個五彩高原上的蒙古鄉(xiāng)的先祖是曾經(jīng)平大理國的忽必烈的“附帶產(chǎn)品”。生活在這里的蒙古族人是當年駐守杞麓山后衛(wèi)蒙軍的后裔。我看到他們供奉的成吉思汗、蒙哥、忽必烈,能感到蒙人之后裔對其先祖的無上崇敬。當然,而今的后裔者,無論其活動、服裝、發(fā)型、飲食,多多少少都有云南特色了。二者兼有的呈現(xiàn),給人的那種溫暖感,使外鄉(xiāng)人在瞬間完成了從懸心到放心的心理路程。
蒙古鄉(xiāng)的晚餐當中也有烤鴨。另外的一種是炸鱔魚。據(jù)主人介紹,是將活鱔放到油鍋里去炸,這樣,掙扎后在油鍋里的活鱔最后被炸成一個太極圖的形狀,名曰“炸太極”。同時,也要放相當數(shù)量的辣椒末。吃的時候須用手撕著吃。此種吃法多少有一點麻煩,但很快就可以學會,并樂此不疲。
吃過之后,去參觀秀海的園林。進入園林,頗有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感覺。可謂是一塊世外的凈土。園林里的亭臺樓榭,多有古代官員與名士的題字,盡管那些橫額豎匾上的題字是一副將世事看得很透的樣子,其實,骨子里終究是參不透的。
在園林里,偶爾可見有閑適的老人將半張臉埋在粗大的水煙管里咕咕地吸著。我知道,這是云南民間最尋常的風景,只是讓人猜不出如此吸煙者有怎樣的一種情緒。
■ 吃在玉溪
在我看來,“秀甲南滇”“滇中糧倉”的玉溪,是僅次于昆明的開放城市。記得有一年去韓國。在韓國的清川大學,校董事長是個年輕的冷美人,她問我,您能不能說出去哈爾濱的三個理由。我很快就答出來了。校董事長笑了,后來那個陪同一旁的清川大學的教務長說,在我的印象里,這是董事長少有的一次迷人的笑容。
如果說,去巴黎的三個理由是,漂亮的法國女郎,盧浮宮和埃菲爾鐵塔,去哈爾濱的三個理由是殺豬菜、二人轉和冰燈。那么,我去玉溪的三個理由是什么呢?第一,可口的早餐,第二,聶耳的故鄉(xiāng),第三,迷人的花腰傣。然后才是其先祖的杰作與絕唱“牛虎銅案”,才是秀山的氣壯詞雄的“匾山聯(lián)海”,才是天水一色的撫仙湖的“大銅鍋煮魚”,才是那個不動聲色、波瀾不驚的紅塔集團,才是前衛(wèi)與古典相互爭輝的舒心城市,才是筆走龍蛇風情萬種的滇國寶卷。是啊,放眼望去,撲到我眼前的大玉溪喲,真是一刻有一刻的變化,一步有一步的境界。
還說玉溪的早餐。
云南米線固然好吃,但是,天天如是,餐餐米線,東北人的胃就會感到一種莫名的,也不應當有的沉重。但是,我在玉溪賓館的早餐當中卻發(fā)現(xiàn)了面條。我問餐廳的服務員,是面條嗎?那個女孩子說,是面條。肯定?肯定。我連著吃了兩大碗,那種吃相毫無斯文可言,好像又恢復了三十年前的司機身份了,非常地痛快,一額的細汗。
不僅如此,玉溪的早餐當中還有西餐。這說明什么?是一種時尚嗎?表達一種開放嗎?當我發(fā)現(xiàn)餐廳里的一些外國食客時,答案才走上正軌。
玉溪是偉大的作曲家聶耳的家鄉(xiāng)。
我將聶耳的故居上上下下看了兩遍。有許多難以置信籠罩在我的心頭。我知道聶耳的母親就是當?shù)氐拇鲎迦恕6櫠鷦?chuàng)作的共和國的國歌卻沒有受地區(qū)的局限,反而在滇國文藝的滋養(yǎng)下,更加磅礴大氣,氣勢恢宏,奏響了整個中華民族悲憤與果敢之精神的最后吼聲。聶耳從此不朽,玉溪也流芳百世。正惟如此,才奠定了玉溪之城的開放精神,大局意識。
……
連續(xù)跨過三道紅繩,喝了花腰傣的迎客酒,就可以進入生活在哀牢山中麓的傣家山寨了。花腰傣的山寨儼然像天國的田園。傣族少年的服飾,便是世界級的時裝設計大師也會驚羨不已。其實,民族的創(chuàng)造總是走在藝術家前面的,而藝術家在這樣的基礎上的再創(chuàng)造,就免不了有些天真和幼稚了。
如果說舞蹈起源于勞動,花腰傣的歌舞猶能說明這點。花腰傣似乎沒有彝人的那種火爆與強烈,但是柔曼與輕盈,對捕魚、插秧惟妙惟肖的表演,讓人如醉如癡。
如果說,云南之旅有一種吃與愛情緊密相連,那就得說是花腰傣的花飯了。到了傣族人的“花街節(jié)”即情人節(jié)的那一天,傣族少女會用平時裝秧苗的小竹簍,裝上用鮮花染成的糯米飯,親自炸的小鱔魚、腌臘肉和咸鴨蛋,去椰林尋找可心的小伙子。那場景是非常迷人與浪漫的。倘若傣族少女尋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便會把秧籮飯送給他,而小伙子則會把秧籮飯全部吃光……
記得20世紀60年代讓全國億萬觀眾傾倒的電影《蘆笙戀歌》,便是講述新中國成立初期,云南省瀾滄江流域的少數(shù)民族在黨的領導下斗爭與生活的故事。其中那首有著浪漫情調的情歌《婚誓》成為經(jīng)典流傳。
其實,“花街節(jié)”情人間這樣“妙美”的吃食也是傣家人平常的飯菜,有道是“干黃鱔、糯米飯、腌鴨蛋、二兩小酒天天干”。這很像我想要的生活。
吃過有大海一樣浩瀚、有天池一樣神韻、有眾多山泉之水脈的撫仙湖的銅鍋魚后,便結束了云南的滇國之旅了。
多少年來,茶馬古道上的馬幫,出泰國,過緬甸,翻過崇山峻嶺,穿過莽莽林海,涉紅河,過玉溪,來到地質豐膄而潤澤、美女如織的花腰傣,有些年輕的漢子便不走了。可我們這些外鄉(xiāng)人還是要走的,那么,就讓我們心中的那份美好的情感化作一支情歌,在美妙的回憶中唱起吧……
【阿成,原名王阿成。山東博平人,哈爾濱作家協(xié)會主席、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著有小說集《年關六賦》《良娼》《空墳》《安重根擊斃伊藤博文》《小酒館》等,長篇小說《馬尸的冬雨》、隨筆集《哈爾濱人》《胡地風流》等。短篇小說《年關六賦》曾獲1988-1989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短篇小說《趙一曼女士》獲中國首屆魯迅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