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入塵煙》不該“隱入塵煙”
有一種聲音認為,在當下的許多影視作品中,“窮”是不被看見的。光鮮亮麗的職場精英或是腳下生風地穿梭在樓宇間,或是住在寬敞干凈的公寓里,談論著高端大氣的工作和一團亂麻的生活——這是觀眾們再熟悉不過的畫面。推崇“爽”感和層層反轉的短視頻時代,正在公映的電影《隱入塵煙》是一個奢侈的例外,兩個小時的時長緩緩鋪展,鏡頭對準的是西北農村里一對平凡到被邊緣化的夫妻。
大齡單身漢馬有鐵木訥而貧窮,寄居在別人家棄置的空屋里,陪著他的只有一頭驢;曹貴英手腳都有殘疾,無法生育,會不分場合地小便失禁。他們相親結婚,開始了這片土地上曾延續(xù)千百年的生活,男人種地蓋房,女人養(yǎng)雞做飯,兩人面朝黃土背朝天,踏踏實實地想奔個更好的日子。或大或小的意外不時發(fā)生:村里收糧的老板張永福突然病倒,為了能讓他盡快還上欠村子里的錢,有著“熊貓血”的馬有鐵開始近乎無償?shù)亟o張永福獻血;生活剛步入正軌,空屋的主人從城市回到村子,馬有鐵和曹貴英不得不另找住處;蓋房子的泥磚剛剛做好,夜里,一場大雨傾盆而下;莊稼熟了,馬有鐵趕著驢車勞作歸來,卻聽聞給他送飯的貴英不幸栽進了河里……
從頭到尾,無論鏡頭、剪輯或是故事本身,《隱入塵煙》的節(jié)奏都是緩慢平靜的。《隱入塵煙》延續(xù)著導演李睿珺一如既往的對農村的人文關懷。馬有鐵在影片中有一段“麥子論”:“被風刮來刮去,麥子能說個啥?被飛過的麻雀啄食,麥子能說個啥?被自家驢啃了,麥子能說個啥?被夏天的鐮刀割去,麥子能說個啥?”雖然言辭樸素得近乎拙劣,卻自有一番“不爭”的哲學。作為農民的馬有鐵和曹貴英,就像那片厚重的土地本身,勤勞隱忍,熱愛生命,善良地給予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哪怕變故接二連三地襲來,他們仍舊毫無怨言。
在他們身上,影片寄予著田園詩般中國鄉(xiāng)土的溫暖。馬有鐵和曹貴英被“主流”人群輕視和拋棄,他們的日子固然貧窮難過,但也因此帶著“滯后”的、不合時宜的溫情,從陌生到互相扶持,鏡頭掃過他們二人時,紅色的喜字、孵小雞的燈箱、青青的麥苗與黃色的田地……畫面是暖色或清新的。《隱入塵煙》雖然沒有過于直白地涉及城鄉(xiāng)隔閡,但年輕人為了補償款返回家鄉(xiāng)毫不猶豫地拆掉老屋、隨后又匆匆離去等細節(jié),依然隱含著一種憂思——在城市化浪潮與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的沖擊下,鄉(xiāng)土情結日漸流失,樸素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也在不斷失守。
在影片結尾部分,當推土機推倒馬有鐵的平房時,這種情緒被推向了一個高潮。馬有鐵和曹貴英靠自己的雙手,在飛揚的泥土里和泥做磚,一點點搭起了這個來之不易的新家,但象征著文明高效的推土機,摧毀它只需要短短幾個瞬間。貴英去世,馬有鐵離開,精明的人們依然熱衷算計,生離死別、悲歡喜怒都被定格于麥穗,融入又一場生生不息的輪回,太陽依舊照常升起。這恰似影片的標題,一切都歸于塵土,“隱入塵煙”。
最后,非常值得肯定的是,演員們?yōu)椤峨[入塵煙》奉獻了相當精彩的表演。飾演馬有鐵的武仁林并非職業(yè)演員,而是導演的姨夫,干農活時利索的身形動作為整部影片增添了相當扎實的、帶著泥土氣息的質感。演慣了城市里精致妻子的海清一改固有印象,黑黃的面容、佝僂的動作,把一個農婦的形象刻畫得相當?shù)轿弧5苓z憾,《隱入塵煙》和很多藝術片一樣,沒有逃脫叫好不叫座的命運。自7月8日上映至7月12日,盡管網(wǎng)友評分從7.8分漲至8.2分,但《隱入塵煙》也只能占據(jù)1%左右的排片,只收獲200多萬元的票房。衷心希望,這部入圍今年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的好片能夠被更多人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