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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三訪林業(yè)英雄馬永順
    來源:中國綠色時報 | 馬雁凌  2022年06月30日07:57

    追看電視劇《青山不墨》,讓我又開始常常翻閱那些大大小小的塵封的采訪本。每當(dāng)這時,曾采訪過的主人公就會從記憶深處依次走來,他們的先進事跡就會再次在我的腦海中浮現(xiàn)。在我的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當(dāng)屬林業(yè)英雄馬永順。在近10年之中,我曾先后3次采訪馬永順。輕輕地翻開采訪本,猶如翻開歷史的某一頁……

    1991年4月,首屆小興安嶺森林節(jié)的各項籌備工作正在緊張地進行;為《世界金融》黑龍江省深化改革專輯之四伊春特輯組稿,我奉命去鐵力局采訪馬永順。

    那是一個晴朗的上午。懷著對英雄的仰慕、對父輩的敬重,我輕輕地推開了那扇深藍色的木門。

    那時,馬永順身體仍然健壯,聲若洪鐘,一見到他,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他伐木的英姿。我想:他就是伐木英雄,伐木英雄就是他。以至于后來在采訪電視劇《世紀(jì)公民》攝制組時,看了著名電影演員王潤身飾演的以馬永順為創(chuàng)作原型的主人公馮達奎時,總覺得他離原型太遠,甚至天真地問導(dǎo)演李源:你們何不請馬永順出演這個角色?

    那時,曾與老英雄幾次長談;他記憶力很好,談鋒很健,稍一提示,他就會滔滔不絕。他給我講舊社會,“老木把”在“綠色監(jiān)獄”遭受非人折磨:他被“伐木把頭”打傷后逃出了人間地獄,但是,傷口潰爛,無錢醫(yī)治,曾沿街乞討……

    老人講述那些辛酸的往事時,兩眼充盈著淚花。我知道,正是由于他走過那段黎明前的黑暗,受過非人的折磨,正是由于他對舊社會的痛恨,才點燃了他的一腔激情,他熱愛新中國,熱愛新林區(qū);愛與恨,就是他力量與勇氣的源泉啊!

    馬永順雖然是全國著名勞動模范,但是,他卻倍加謙虛,每逢馬永順向我談起當(dāng)年進山伐木的情景,總是極其自然地說:“我們工組,我們工組。”不論什么成績,都是我們工組。

    采訪的第一天中午,我和鐵力局宣傳部的王伯成等人邀老英雄去招待所一起吃午飯。老人舉止彬彬有禮,走路時示意別人先走,進門時伸手做出“請”的手勢。上菜時,把好菜轉(zhuǎn)到別人面前。只有喝酒時,自己先干,還連連說:先飲為敬。我在心里驚嘆:老英雄70多歲了,還這樣關(guān)照別人。

    第一次采訪馬永順,我創(chuàng)作了報告文學(xué)《永遠的青春》,還從攝影家鄭野那里索來一張馬永順年輕時的照片,文與圖片都刊登在《世界金融》雜志。

    1999年元旦,我正與家人團聚歡度新年,忽然接到伊春日報社總編的電話:“明天早7點到北山(伊春)賓館報到,隨行全總文工團創(chuàng)作組去鐵力局采訪。”闔家歡聚的氣氛被打斷,我稍一猶豫,但一想到是采訪老英雄馬永順,又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創(chuàng)作欲望,我知道,我無法拒絕工作,我無法拒絕自己……

    1999年1月7日上午,瑞雪飄飄,我們一行來到馬永順家。走進那間并不陌生的小屋,老人早已起身讓座,老人穿著一條藏藍色長褲,深灰色中山裝,一雙深藍色二棉鞋。他笑瞇瞇地說:“快拿水果,拿糖,倒水。你們千山萬水地來到小馬家,千萬別客氣,吃,吃啊。”

    陪同采訪的市總工會副主席馮洪武、鐵力局工會主席李淑杰向馬永順一一介紹來訪者。介紹到我時,老人臉上現(xiàn)出似曾相識的神情,我趁機說:“1991年我采訪過您。”老人立即說:“知道了,咱們是一家子,小馬采訪小馬,可是,你寫我的文章我可沒看到啊。”我當(dāng)即說:“我?guī)е业臅兀恼率赵谶@本書里了。”老人哈哈大笑起來:“這回你可得給我。”

    接下來,老人一邊極有興致地回答幾位編劇的詢問,一邊不斷提新話題;說著說著,全總文工團團長婁乃鳴非要聽老人喊號子,老人立刻顯出很興奮的神情,不無驕傲地說:“我小馬嗓子有亮音兒,喊號還是挺好聽的。當(dāng)年,老哥們兒都說抬木頭是‘三分抬七分打’(打號,即喊號子)。我們抬木頭號時,木頭上放一碗水,不灑不晃。”可見,勞動號子的作用是不可小覷的。老人說完站起身,亮開嗓門喊了一段勞動號子,那勞動號子的詞朗朗上口,調(diào)門雄渾、悠揚:哈腰掛喲/嘿喲/哥幾個呀/嘿喲/加油干哪/嘿喲/大紅松啊/快出山哪/嘿喲/嘿喲……

    來訪的婁乃鳴等人畢竟是文藝界人士,當(dāng)馬永順喊出第一聲時,立刻隨著調(diào)門應(yīng)和起來,一時間,小小的屋子里回蕩著久違的勞動號子聲。

    馬永順喊完了勞動號子,大家余興未盡,一定要看看他的“榮譽箱”。那是一只褪色的舊皮箱:暗綠色,寶貝似的擺在炕琴上。老人搬下來,眾人打開一看,里面是各種榮譽證書、獎?wù)隆⒓o(jì)念章。其中有一面精致考究的紀(jì)念盤尤為引人注目:細白瓷的盤面上,一株蔥蘢的松樹,生機勃發(fā),仿佛散發(fā)著濃郁的松脂芳香,一行鮮紅的草書與之呼應(yīng):馬永順同志從事林業(yè)科技工作50周年紀(jì)念。望著這面紀(jì)念盤,老人臉上洋溢著自豪、喜悅、凝重、激動的神色,他情不自禁地回憶往昔……

    望著老人頭上的霜雪,望著那歷盡滄桑的臉龐,望著那閃過往昔云煙的眼睛,望著那雙布滿老繭的大手,我喟然慨嘆:呵,在他那樸素的工裝里,在他那五個紐扣的后面,跳動著一顆怎樣博大、高尚、純真、赤誠的心啊。

    為了豐富素材,我們決定去馬永順林場采訪。馬永順對林場有一種特殊感情,他曾在這個林場工作多年,這也是他工作的最后一個單位。老人曾扳著指頭對我說:“鐵力局12個林場,我走過(工作過)11個林場。”1999年1月8日上午,我們一行來到馬永順林場。汽車在場部門前剛剛停穩(wěn),馬永順就急急地下了車,熟門熟路地、仿佛回到自家似的。走進會議室,那些當(dāng)年和他一起進山伐木的老哥們兒早已在此等候。馬永順和他的老伙計們手拉手,臉對臉,相互凝視,片刻,馬永順認出對方,一一道出姓名。他指著退休工人張玉琢風(fēng)趣地說:“你是張玉琢,你64歲,我43歲,你是我大哥。”張玉琢與馬永順曾是一個工組的,聽馬永順稱他為大哥連說:“中,中!”

    老人們坐在一起,共同回憶起遙遠的過去。提起當(dāng)年,馬永順有說不完的話:“要說當(dāng)年采伐呀,那是真艱苦。住地窨子,點柴油燈,黑燈瞎火,鋪挨鋪住了一冬天,不知睡兩邊的哥們兒叫啥名;三五個月不回家,就是回家,也是頂著月亮回,頂著星星走,兩頭不見太陽,孩子三四歲了還不認識爹。上山吃啥呀,吃高粱米飯;食堂派人用鐵桶挑著送飯,到山上,飯凍成了冰坨,就剩下一個心兒了。可是,誰也沒怯陣。咱們就是戀著這片林子,就連孩子起名,都跟木頭有關(guān):大楞、二楞、杠子、墩子……”

    馬永順的話使幾位老人產(chǎn)生強烈共鳴,他們紛紛打開自己記憶的閘門,任情感的泉水噴涌。一位老人神情激昂地說:“要說馬永順哪,那真是頂呱呱的英雄。當(dāng)年,我們哥幾個一個工組。哪有困難上哪兒,累是累點,那才叫光榮哪。”是啊,多少年來,馬永順和馬永順工組的名字是那樣的聲名遠播、經(jīng)久不衰,是那樣的震撼心靈、動人心弦。

    聽著馬永順和他的工友們的敘談,感受著這些林區(qū)開發(fā)建設(shè)者的情感,我眼前不時閃現(xiàn)過一幅幅絢麗而壯觀的畫面;在新中國開國大典的禮炮聲中,他們迎著共和國初升的太陽,從貧瘠的田野走來,從荒涼的廢墟走來,從血染的戰(zhàn)場走來,從遙遠的都市走來,走來了,英雄的開發(fā)建設(shè)者。他們不怕山高林密,他們不怕虎豹豺狼;他們不怕千難萬險,他們不怕嚴(yán)寒酷暑雨驟風(fēng)狂。開山斧敲響了千年緊閉的山門,喊山聲喚醒了萬年沉睡的興安。一根根原木,一腔腔激情,一滴滴熱汗,一車車原木,飛向大江南北,做棟梁,做門楣。一座新興的林業(yè)城市,傲然屹立在北方邊陲……

    那兩位編劇和我一樣,一邊凝神諦聽,一邊飛快地在本子上記著,記著。

    1999年12月6日,我奉命去鐵力局執(zhí)行任務(wù)。我分到的任務(wù)是,為即將在北京舉行的馬永順事跡報告會撰寫報告。那時,為了圓滿完成任務(wù),我又一次采訪了馬永順。

    那天,見到馬永順時,他略遲疑了一會兒,慢慢地記起我。面對來自首都各新聞單位的20多位記者,老人風(fēng)采依然,談吐自如。哪年入黨、哪年去北京、哪年去莫斯科領(lǐng)獎記得清清楚楚。他的記憶,他的身體,他的反應(yīng),他的勞動號子,他的一切一切,都令那些初次見到他的記者難以置信。在鐵力局賓館,與我一墻之隔的一位記者用手機與北京同行通話,講起馬永順的事跡、馬永順的精神,足足講了半個多小時!他反復(fù)說:“馬永順真了不起!奇跡!他本身就是個奇跡!”兩個房間里像開電話會似的響著他的聲音。

    為了圓滿完成任務(wù),我還另辟蹊徑,采訪了馬永順的幾位子女,尤其是他的大女兒馬春華。從他們那里我挖掘到幾個鮮為人知的事例。有的寫進了報告,有的還沉淀在我心里。那篇題為《愛森林勝過愛自己》的報告先后修改七次,僅結(jié)尾就改了三四次,這是我的寫作生涯中耗時最長的一篇稿子,也是修改次數(shù)最多的一篇稿子。即使這樣,馬永順的事跡還遠遠沒有完全寫出來。

    森林,畢竟不是年年如期盛開的鮮花,大山,畢竟不是天天新鮮燦爛的童話。五十年不間斷采伐,使森林失去了昔日風(fēng)采,綠色寶庫成為遙遠的記憶。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年近八十歲的馬永順憂心如焚,他一次次走進大山,植樹造林。他自己栽樹,又率領(lǐng)家人栽樹。我和許許多多人一樣,曾這樣探詢:“這么大的森林,還缺您栽那幾棵樹嗎?最初,您是怎么想到栽樹的?”老人答道:“栽一棵樹,這林子里就多一棵樹;如果這林子都伐光了,子孫后代吃什么?周總理早就說過:青山常在,永續(xù)利用。”

    2000年2月15日,當(dāng)我第四次奔赴鐵力采訪馬永順時,老人已溘然長逝。伊春日報社編委會下達的任務(wù)是:采寫3萬字通訊,3天必須交稿!

    時間緊迫,任務(wù)重大,我不敢推辭。匆匆進入角色:案頭準(zhǔn)備,深入采訪,晝夜寫作。連續(xù)奮戰(zhàn)三天三宿,我終于拿出了長達3萬字的通訊《興安愚公》。馬永順的事跡,馬永順的音容笑貌,再一次在我心靈的屏幕上一一閃過……

    馬永順曾對他的子女說:“我死了,就把我埋在這片林子里,我活著栽樹,死了也要看著這片林子。”

    這番話曾深深震撼著他子女的心靈;當(dāng)我聽到這番話時,同樣被深深震撼了。一幅立體畫映入腦海,揮之不去。畫面上,馬永順背靠連綿起伏的青山,雙手撫摸著參天大樹,雙目凝視著遠方。這,就是林業(yè)英雄馬永順。他活著,屬于這片山林,他倒下了,依然屬于這片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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