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她真實的評價”——柯靈書信中的張愛玲
“張愛玲登上文壇雖然一帆風順,不到二十五歲就已走紅四十年代十里洋場,但當時賞識她的才華的幾位資深編輯也不能不提,那就是主持《紫羅蘭》的周瘦鵑、主持《萬象》的柯靈和主持《古今》的周黎庵。”那么,柯靈與張愛玲究竟是什么關系?只是編者與作者的關系嗎?柯靈關于張愛玲及其作品,又有哪些具體的評論?柯靈在張愛玲的研究史和傳播史上究竟發(fā)揮了怎樣的作用?這是我們在研究柯靈的文學批評時,不能不思考的問題。
解讀柯靈的張愛玲觀,柯靈的名篇《遙寄張愛玲》無疑是最經(jīng)典的研究文本,也最受關注。但已往很少有研究者注意到柯靈在給劉以鬯、黃繼持、傅葆石、胡楊、李開弟、陳子善等人的書信中多次提及張愛玲,這就為我們的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柯靈書信中的張愛玲。
一
《柯靈文集》收錄的柯靈給《香港文學》主編劉以鬯的書信共計52通,其中有數(shù)通是有關《遙寄張愛玲》的,分別摘錄如下:
1984年11月27日:“囑寫稿寄奉,不知合用否?不妥處請刪改。刊物何時問世,乞多賜一、二份,感感。國內《讀書》知有此文,要求同時發(fā)表(我想可以略緩于《香港文藝》),不知可行否?乞見示。弟現(xiàn)在京參加35周年電影回顧學術討論會,十二月初返滬。”
1984年11月27日:“前囑寫稿,已于今日午前寄出,題目是《遙寄張愛玲》。因為我日前正在北京開會,住西郊,較為僻遠,郵局不收港郵;因此改寄深圳轉《大公報》,請潘際炯兄轉給你,接信后請你向他洽取吧。”
1984年12月27日:“我正在北京,參加有關作家協(xié)會的會。來信昨晚才從上海轉來。《遙寄》文中,有不服水土處,請便宜處理。應刪則刪。我對海外讀書界缺乏了解,此弊自知難免。但很想聽聽我兄對拙文的意見,發(fā)表后有何反應,也乞見告。創(chuàng)刊號問世,盼惠賜一讀。《讀書》月刊我將盡量壓遲給稿,如他們認為不妥,作為《香港文學》專用最好。”
1985年2月11日:“關于張愛玲文,茲已交《讀書》,估計當刊于四月或五月號,當無害于《香港文學》。此文兄刪改甚妥,國內發(fā)表稿,亦已據(jù)此稍作刪芟。刊出后有何反應,便乞見示。”
1985年7月21日:“《遙寄張愛玲》一文,《讀書》《收獲》先后轉載了。《傳奇》聽說有兩三處重印(包括人民文學出版社)。”
1985年8月11日:“遙寄張愛玲小文發(fā)表后,《傳奇》已于上海書店影印問世,人民出版社也已見廣告,有兩本選集要出,都要求將此文代序。最近又因《讀書》《收獲》相繼發(fā)表此文,得張愛玲姑母來信約見。擬請兄代購第二期《香港文學》以贈之。”
《遙寄張愛玲》最初發(fā)表于1985年2月的《香港文學》第2期,文末注明“一九八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完稿于北京頤和園左近”。
《遙寄張愛玲》柯靈手稿
陳子善著文對《遙寄張愛玲》的不同版本作了分析,筆者在此基礎上,結合柯靈給劉以鬯的書信,對《遙寄張愛玲》在內地及港臺地區(qū)的刊物上發(fā)表過程作近一步梳理:
第一,《遙寄張愛玲》是柯靈應《香港文學》主編劉以鬯的邀約才寫的;
第二,《遙寄張愛玲》是柯靈在北京參加“新中國35周年電影回顧學術討論會”(該會于1984年11月20日至12月3日由中國電影藝術研究中心舉辦)時在北京西郊的京西賓館寫就的,1984年11月27日上午將稿子郵寄深圳,通過《大公報》的潘際炯轉交給劉以鬯;
第三,劉以鬯收到稿子后按照柯靈的要求“復一短箋”。柯靈在北京參加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四次會員代表大會,遲至1984年12月26日晚才收到從上海轉來的劉以鬯的回信。劉以鬯提出稿件需要刪改,柯靈回復“有不服水土處,請便宜處理,應刪則刪”。因此,《香港文學》第2期刊出的《遙寄張愛玲》,并非柯靈寄來的原稿,而是經(jīng)劉以鬯的刪改與處理才刊發(fā)的;
第四,1985年4月《讀書》第4期刊出的《遙寄張愛玲》是柯靈在劉以鬯對原稿“不服水土處”作了處理的基礎上,又“稍作刪芟”而成的;
第五, 1985年5月《收獲》第3期刊出的《遙寄張愛玲》是柯靈在《讀書》版的基礎上,將“個別字句”“略有改動”才定稿的。
此外,由鄭樹森給陳子善的信可知,是鄭樹森征得柯靈的同意,將原稿作了部分刪改,并“另作少量文字調整”,才在1987年3月號臺灣《聯(lián)合文學》第29期“張愛玲專輯”刊發(fā)《遙寄張愛玲》的。至于柯靈給鄭樹森的原稿究竟是哪個版本,筆者就不得而知了。
《遙寄張愛玲》除了在《香港文學》《讀書》《收獲》《聯(lián)合文學》刊出,柯靈在1987年4月21日給傅葆石的信中還提到“聽說美國華僑報紙曾轉載此文,您如能查到,盼能見告報名和刊登日期)”。
柯靈寫《遙寄張愛玲》除了劉以鬯約稿,是否還有其他原因?《遙寄張愛玲》發(fā)表后,又有哪些反響?柯靈又是如何看待這些反響的呢?柯靈1991年2月14日給導演胡楊的信,為我們提供了答案,摘錄如下:
四十年來,張愛玲在海外和港臺享有很高的聲譽,臺灣還產(chǎn)生了不少所謂“張迷”,在她脫穎而出的大陸,卻反而銷聲匿跡,近于湮滅。這種反差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出于時代和環(huán)境等客觀原因,也不排除由張愛玲本人手造的主觀因素。改革開放以后,我感到這種隔閡應該打破,明知障礙仍然不少,于1984年4月寫了《遙寄張愛玲》一文,在《讀書》雜志和《香港文學》同時發(fā)表,有影響的《收獲》重刊了《金鎖記》。可喜的是由此很快引起連鎖反應,人民文學出版社有關編輯部門立即從北京來了長途電話,表示準備出版《傳奇》:因為他們只有《傳奇》初版本,接著又派專人來上海,向我借用舊藏該書增訂本加以復制。同時上海店以最快的速度,將《傳奇》1946年原版影印問世,列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參考資料”的一種。以后張愛玲的作品,就在全國好幾家出版社相繼出版……這種情況,并非出于偶然,原來在我國新歷史時期以前,張愛玲的姓名和作品雖已在國內消失,卻仍有口碑流傳,許多文字愛好者爭相搜求。據(jù)我所知,大學文科研究生中以張愛玲為研究對象者即不止一人。凡此種種,正如埋在河床下的一片潛流,早已蘊有沖出地面的蓄勢。出版界的張愛玲熱,正是適應了這種需求。
此外,柯靈1984年寫長文《遙寄張愛玲》“向張愛玲致以良好的祝愿,親切的問候”。實際上早在5年前,他在給劉以鬯的兩封信中已經(jīng)向張愛玲表達了“親切的問候”(“尊文曾談到張愛玲,不知此君動定如何?二十余年前曾有種種風聞,頗以佳人為惜,惟愿其別來無恙耳”),并表達了向她約稿的意愿——“張愛玲現(xiàn)在美國,你能否給她發(fā)一封信,代我致意。我也想代《文匯》約寫些美國通訊,希望她能同意。”
二
柯靈的書信中有數(shù)封涉及《張愛玲文集》的出版這一話題。
柯靈在1991年2月14日給導演胡楊的信中寫道:“最近常君實同志自北京來信,向我介紹了張愛玲的年青研究者于青,因為她正在寫張愛玲評傳。和另外一位同道合作,計劃由安徽文藝出版社編印張愛玲文集。”不過,于青最終給這本傳記起的名字是《天才奇女——張愛玲》,1992年7月由花山文藝出版社出版。于青在“后記”中寫道:“在此謹向對此書的寫作提過建議、提供資料書籍等幫助的柯靈先生、張愛玲的姑父李開弟先生、陳子善先生、常君實先生、田仲濟導師等前輩和師長們表示誠信的感謝。沒有他們的支持和鼓勵,我很難完成這部評傳。”
筆者未能找到常君實給柯靈的來信,但幸運的是,在華夏天禧·墨箋樓2016年12月23日至29日舉辦的“翁同龢、張元濟、羅家倫、夏衍、唐弢、黃裳等名家手跡”專場找到了柯靈給常君實的回信,不見于《柯靈書信集》和《柯靈文集》,照錄如下:
君實同志:
手示奉悉。獲獎一事,早見報端,足下勞績卓著,實至名歸,敬以為賀。
于青同志寫《張愛玲評傳》,編張文集,都是好事,如有所命,自當竭綿力。囑任張文集主編名義,可以同意,但希望看到具體計劃,再作決定。張愛玲姑姑張茂淵、姑父李開弟,現(xiàn)在上海(住黃河路65號106室),版權問題,最好由出版社方面,取得他們同意。此事決定后,請先見告,我可以向她們打招(原信如此——編者加)。茂淵夫婦已到高年,她正患病。否則于青有機會可以找她二位談談。《張愛玲研究》及《資料大全》日內另郵寄來,請囑妥為保存,用畢見還。
祝新年如意
柯靈 91.1.2
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7月出版了柯靈擔任顧問,金宏達、于青編的四卷本《張愛玲文集》,首印五千冊,出版社最初認為有可能賣不出去,最終發(fā)行五六十萬套,據(jù)說盜版的比正版的還多。柯靈是只顧不問,還是怎樣?他為《張愛玲文集》的出版,究竟做了哪些事情呢?
柯靈1991年6月21日致信張愛玲的姑父李開弟:“愛玲在美,不知近況如何,尊處常有聯(lián)系否?安徽文藝出版社正籌備出版《張愛玲文集》,編者為金宏達(北京圖書館副館長)、于青(新聞出版署圖書司),我被聘為顧問。關于版權問題,曾告以尊址,囑由安徽文藝出版社直接與茂淵女士接洽,不知是否已接上頭?事實上以后恐怕只好由足下代表了。《遙寄張愛玲》一文發(fā)表以來,禁區(qū)突破,先后出版愛玲小說、散文集者,據(jù)所知,京、滬、寧、粵、閩等地,殆不下7種以上,使大陸讀者得以欣賞張愛玲文采,自是一件大好事。但愛玲遠在海外,版權利益所關,估量均無著落。現(xiàn)在政府已頒布《著作權法》,此事已有法可依,足下是否可將上述情況告知愛玲,使她便于考慮如何處置此事?安徽文藝出版社曾印行《傅雷譯文集》,裝訂、印刷、紙張均較認真,對愛玲文集,我也以顧問的名義提出,要求注意印刷質量。估計書不會印得太差……附上報載《著作權法》備考。”
柯靈1991年6月23日致信《張愛玲文集》的責編沈小蘭:“小說卷次序按短篇、中篇、長篇排列,或顛倒過來,我看都可以。我所以主張長篇排在最后,是因為看到以前所列目錄,多為未完稿,故有此意。現(xiàn)所列長篇目錄為《十八春》《怨女》,都不是張愛玲最精彩的作品,《怨女》與《金鎖記》為同一題材,而前者不如后者動人,因此我還是覺得排在后面為好。但我的意見只供參考,最后還是請你和金、于二位協(xié)商決定。出版說明中你主張保留的一段,主觀感情色彩較濃,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此類文字,客觀些比較好,我覺得金宏達同志的意見不無道理。我不是文集的編者,列名顧問就可以了,校樣請勿見寄。張愛玲的姑姑張茂淵已于上旬去世,文集版權問題,請和愛玲的姑父李開弟同志聯(lián)系,我已將安徽文藝出版社印行《張愛玲文集》的事告訴他。現(xiàn)在大陸也只好由他代表張愛玲了。文集印刷質量問題,由你把關,我就放心了。”
柯靈1991年7月11日致信沈小蘭:“你既然是‘張迷’,文集質量就更有保證了。看來你夠認真的,真令人高興。張愛玲的姑父最近來信,說出文集事已告訴她。我看早點寫信和李開弟先生聯(lián)系吧。”
柯靈1991年11月21日致信沈小蘭:“知《張愛玲文集》排印接近完成,至感欣奮。盡管國內對張愛玲的作品‘評價褒貶不一’,有作品在,白紙黑字,牝牡驪黃,讀者自能品味;文學作品的存汰,要由時間做主張,并不取決于少數(shù)人的口舌筆墨。你為此事煞費經(jīng)營,飽嘗‘難言之苦’,很值得感謝與欽佩……李開弟先生是科學家,對出版界的情況自然難免隔膜,但人極正直爽快,通情達理,你和他打交道,不會遇到什么困難的,請放心好了。”
柯靈1991年11月21日致信李開弟:“得安徽文藝出版社沈小蘭同志信,知《張愛玲文集》排印接近完成,極為高興。愛玲文集在國內問世,是一件大好事,無論對愛玲個人,對讀者都有意義,也是改革開放政策在文藝界的積極表現(xiàn)。附沈小蘭來信,她是‘張迷’,對此書問世出力不少。稿酬問題,請和她直接交涉。另附我復小蘭信,閱后請即付郵發(fā)寄為感。”
柯靈1991年12月6日致信李開弟:“致沈小蘭尊函拷貝隨信璧還。我以為您提出的辦法,是合情合理的妥協(xié),想必能達成愉快的協(xié)議。我給于青、沈小蘭寫了信,提請她們注意:以愛玲的成就和在文壇上的聲望,據(jù)國家規(guī)定的稿酬辦法,以上限(最高一級)付酬,是公道的,不要因為她人在海外,使她受委屈。信附上,請閱后付郵。”
柯靈1992年2月14日致信沈小蘭:“《張愛玲文集》的印行會有這么些周折,很出我意外。張愛玲給李開弟的‘授權書’當然是真的,是她的親筆,確鑿無疑。我愿意向你介紹一些情況:李先生是老留學生,他有不少辦事業(yè)辦交涉的經(jīng)驗,所以他擬訂的合同草案‘非常詳細具體’(如來信所云)。你社領導認為‘授權書’未經(jīng)我駐美使館認可,在法律上無效。我早聽李先生說到這一點。他有個熟朋友,是法律界權威,李向他請教過,那位律師就指出過有效無效問題,但認為請使館認可,或請律師公證,要費許多手續(xù),花很多錢,從實際出發(fā),沒有必要這樣做……你為出版張愛玲文集所付的心力,我也歷歷如見。你是本書的責任編輯,已很好地盡了自己的職責……‘授權書’復印件附還,從你們出版社的法律立場出發(fā),這樣的核實大概是必要的,但我將不告知李開弟先生,否則他將認為是對他極大的侮辱……我衷心希望此事能圓滿解決,不再有任何意外。”
《張愛玲文集》需要附錄《張愛玲傳略》。柯靈1991年4月24日致信于青:“來信奉到,《張愛玲傳略》立即分出時間來讀了。看得出你是下了功夫的,很有感情,也不乏獨到的見解;但我覺得還有不少可以斟酌之處,是否又當,請你考慮……此信請復制一份,退還給我,并希給金、沈兩位也各復制一份,以便求得共識”。柯靈在信中詳細列舉了七條意見。華夏天禧·墨箋樓2018年1月16日至23日舉辦的“同一上款——廖沫沙、吳祖光、臧克家、袁鷹、柯靈、范小青等名家信札”專場有柯靈1991年5月31日給常君實的書信,其中提到:“于青極有才氣,但有些看法,未盡允洽,我的意見如對她有些用處就好了。”
《張愛玲文集》的責編沈小蘭在《曾被遺忘的傳奇女作家——〈張愛玲文集〉編輯手記》中也對柯靈在《張愛玲文集》出版過程中所作的貢獻作了總結:“柯老雖已進入古稀之年,且著書立述、社會活動百事纏身,但仍欣然接受了這一請求。和某些書籍的名譽顧問不同,柯老不僅細心、認真地審閱了文集的篇目,還對文集的編輯體例提出了自己中肯的意見。為了使文集的內容更加充實、豐富,柯老還一次次地親往郵局給我這個普通編輯寄書、寄稿。甚至連版權問題也替我們出版社考慮到了,多方聯(lián)絡、周旋。”
從以上所引材料,我們便可以感知到柯靈的確為《張愛玲文集》的出版付出了不少心血,事無巨細。從文集的出版說明、篇目的編排次序到附錄的內容,柯靈提了不少建設性的意見。從文集版權的授予到稿酬的商定,柯靈做了不少協(xié)調性工作。
《張愛玲文集》
除此之外,柯靈為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重印《傳奇》提供了支持。柯靈1992年9月2日致信人民文學出版社劉小沁:“1985年你專程來上海向我借《傳奇》原版的事,我還記得。人民文學出版社重印《傳奇》,給國內重印張愛玲的作品開了頭,是不應忘記的……”
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重印的張愛玲的小說集《傳奇》、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出版的4卷本《張愛玲文集》,如今看來,也不無瑕疵,但那時它們的出版對于張愛玲作品的傳播和閱讀的貢獻還是不小的,這是不應忘記的。柯靈在它們的出版過程中所付出的心血,也是不應被忘記的。
三
柯靈為日本的池上貞子翻譯張愛玲的作品提供了不少支持。
柯靈1991年8月25日致信李開弟:“茲接日本董蕾女士來信,謂日本池上貞子擬翻譯愛玲小說。我想能將愛玲作品介紹到日本,自是好事。現(xiàn)將原信轉奉,請臺察。”
柯靈1991年8月25日致信董蕾:“張愛玲的作品,成就很高,能介紹給日本讀者是好事。希望池上貞子女士能很快翻譯出來。請將此意轉達。如有什么地方需要效勞的,我力所能及,自無不可(我已將池上情況轉告李先生)。”
柯靈1991年9月22日致信池上貞子:“來信和研究張愛玲的四篇大作都已收到。可惜我不懂外文,幸而日文中有漢字,我可以像猜謎一樣揣摩大意。……以‘中國文聯(lián)’版的《傾城之戀》為底本,我看很合適。祝您能順利譯成問世,并獲得成功……據(jù)我所知,張愛玲最近委托她的姑父李開弟先生為版權代理人,您和他聯(lián)系就比較方便了。”
柯靈1991年9月23日致信董蕾:“池上貞子翻譯張愛玲的作品,大概會遇到一些困難,例如有關人情風俗的事,我想你可以就近幫助,如再有困難,可以由她給我寫信。附信請轉交池上。”
柯靈1991年12月6日致信李開弟:“池上貞子的中日文造詣如何,我不了解,她寄了兩份關于愛玲的論文給我,我不懂日文,無力辨識。翻譯本來是難事,以愛玲文筆的韻致,移譯尤難,嚴格要求恐怕很難實現(xiàn)。”
柯靈1992年4月16日致信董蕾:“池上貞子翻譯張愛玲作品,不知已完成否?”
柯靈1992年7月1日致信董蕾:“池上貞子也來了信,她九月上旬來上海,自當延見(不過九月中旬,我將去舟山、溫州)。去上海圖書館查資料,我將托人聯(lián)系,盡量爭取辦到。”
柯靈期待張愛玲的作品擁有更多的讀者,雖然他清楚張愛玲的作品很難翻譯,但依然非常支持日本的池上貞子翻譯張愛玲的作品,無論是在翻譯底本的選擇、版權的授予還是資料的查找等方面,柯靈都給予了大力支持。可喜的是,1995年3月日本平凡社出版了池上貞子翻譯的短篇小說集《傾城之戀》(包括《傾城之戀》《留情》《金鎖記》)。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8月出版了趙怡凡翻譯的池上貞子的《張愛玲:愛·人生·文學》,池上貞子在“后記”中寫道:“在創(chuàng)作各篇文章之際,我受到了來自各方面的指導、幫助與啟發(fā)。以中國已故的柯靈先生為首……在予以指導的同時,在筆者進行資料收集時也給予了相當大的支持與幫助。”
四
柯靈在書信中還對張愛玲及其作品作了精彩的分析。
柯靈1991年2月14日致信胡楊:“來信談到對張愛玲的評價問題,我對此毫無研究。我不是理論家,也無此涵養(yǎng)。不過有兩點可能不會有太大的爭議:一是由于她的世家出身和社會經(jīng)歷,筆端掃射的生活領域,填補了新文學創(chuàng)作的空白點;一是由于她的才華修養(yǎng)所凝注的藝術造詣和文學功力,和現(xiàn)、當代某些浪得虛名的作品,一加比照,妍媸自見。這種成就,自應為關心新文學事業(yè)者所珍視。不知高明以為如何?在張愛玲的名著中,《傾城之戀》曾在抗戰(zhàn)時期的上海搬上舞臺,前些年又在香港拍成電影,《金鎖記》攝制電視片,卻是第一次。從燭照人性幽微這一點來看,《金鎖記》比《傾城之戀》更有深度,也更使人戰(zhàn)栗,演繹為熒屏形象,無疑是有意義的。電視片改名為《昨夜的月亮》,我一直覺得,不如原名的渾成自然,這種想法,至今未變。”
柯靈1991年4月24日致信于青:“張愛玲的文學成就,在新文學運動以來占有突出的地位,應該給予充分的肯定,但不能說是完美無疵的。”“張愛玲文學上的成功,是實至名歸,歸功于她自己,不是由什么人扶掖的結果。但當時造成的轟動效應,卻有許多人為的因素。”他希望于青在撰寫《張愛玲傳略》時“特別注意,不要無意中對張有絲毫傷害。張愛玲是我國文壇值得一見的才女,應該著意珍惜”。
柯靈在書信中就如何看待張愛玲的文學成就談了自己的看法,并就張愛玲的部分作品作了點評。當然,柯靈最早關注張愛玲,是在20世紀40年代。
《萬象》第3年第2期、第3期分兩期連載了張愛玲的中篇小說《心經(jīng)》,柯靈在第3年第2期的《編輯室》里對張愛玲的創(chuàng)作特色做了精要的點評:“《心經(jīng)》的作者張愛玲女士,在近頃小說作者中頗引人注目,她同時擅長繪事,所以她的文字似乎也有色澤鮮明的特色(因為篇幅有限,《心經(jīng)》只能分兩期刊登)。”
1943年11月1日出版的第3年第5期刊發(fā)了張愛玲的短篇小說《琉璃瓦》。《萬象》自1944年4月1日出版的第3年第10期開始連載張愛玲的長篇小說《連環(huán)套》。柯靈在第3年第12期的《編輯室》里稱贊:“羅洪女士的《晨》和張愛玲女士的《連環(huán)套》,即以它們篇幅的浩瀚和技巧的深度來說,在貧弱的上海文藝界,也該是可貴的收獲了。”但《連環(huán)套》在《萬象》上連載了3次后,就中止了。柯靈在第4年第1期的《編輯室》對此向讀者告知:“張愛玲先生的《連環(huán)套》,這一期只好暫時缺席了,對于讀者我們知道不免是一種失望,也還只好請讀者原諒吧。”柯靈在第4年第2期的《編輯室》又再一次遺憾地通知讀者:“張愛玲女士的《連環(huán)套》,是隨寫隨刊的,寫文章不能像機器一樣按期出品,而雜志每月必出,編者也不得不按時催逼。這自然是一種虐政,而且作者也勢必影響到她作品的完整與和諧。因此想把《連環(huán)套》暫時中斷了。這也是不得已的事,只好請讀者原諒罷了。”遺憾的是,《萬象》再也沒有刊登《連環(huán)套》的未刊部分,而不只是柯靈所說的“暫時缺席”“暫時中斷”。
此外,1944年5月1日出版的第3卷第11期刊出迅雨(傅雷)的《論張愛玲的小說》。柯靈在本期的《編輯室》點評:“張愛玲女士是一年來最為讀書界所注意的作者,迅雨先生的論文,深刻而中肯,可說是近頃僅見的批評文字。迅雨先生專治藝術批評,近年來絕少執(zhí)筆,我們很慶幸能把這一篇介紹于本刊讀者。”
后來,柯靈在自己主編的1946年10月1日的《文匯報·文化街》上寫有《張愛玲與〈傳奇〉》,署名“甲文”。陳子善在2004年3月《長城》總第137期寫有《揭開塵封的張愛玲研究史》,公布了他新找到的柯靈的這篇短文。柯靈文中提到張愛玲遭受“盛名之累”——“上海在淪陷時期出了一個張愛玲,她的小說與散文頗為讀者所稱譽。但是正因為她成名于淪陷期間,發(fā)表作品較多,而又不甚選擇發(fā)表刊物,所以勝利以后,她不免受了‘盛名之累’。”在這篇文章中,他還預告了張愛玲的《傳奇》即將重新排印,并對張愛玲新寫的《題記》(筆者注:這里指的當是張愛玲新寫的《有幾句話同讀者說》)做了精準的概括。據(jù)說因為這篇短文,柯靈當時遭到“‘左’得可愛的人士的嚴厲批評”。盡管如此,柯靈依然在自己主編的《文匯報·浮世繪》第2期(1946年12月3日)刊發(fā)了唐人(唐大郎)的七律《浮世新詠》之一《讀張愛玲著〈傳奇〉增訂本后》。
由此可知,柯靈不但在自己主編的報刊上刊發(fā)張愛玲的小說、關于張愛玲的文章(文學批評、詩),還親自撰文點評張愛玲及其作品。
(本文系“山東大學齊魯青年學者項目資助”階段性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