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張潔長篇小說《無字》:無字之“字”
到2019年,五四新文化運動正好過了100年,這也意味著中國女性意識覺醒走過了100年。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國文學(xué)走入了新時期,說起新時期文學(xué),自然不得不說女性解放運動。女性文學(xué)活躍是當時極重要的文學(xué)現(xiàn)象,這是1979年以后中國女作家創(chuàng)作的一個新特點。20世紀50年代以來,寫女性愛情的作品常被指責(zé)有小資產(chǎn)階級情調(diào)、道德問題等,數(shù)量也極少。1979年,張潔發(fā)表了《愛,是不能忘記的》,沖破了這一禁區(qū),隨后這一類型的作品不斷增多。張潔在21世紀初發(fā)表的小說《無字》再次榮獲茅盾文學(xué)獎,她的小說寫情、寫婚姻,但不限于男女之情,而是將人物命運置于廣闊的社會變革中,寫出了一言難盡的時代。《無字》書寫20世紀百年間三代女性的悲劇命運,探索塑造獨立自由的第四代女性形象。小說的命題在今天并沒有過時,女性在愛情、婚姻中被束縛的問題仍需探討,重讀這部具有思想文化啟蒙意義的小說尤為重要。女性主義批評具有獨特的生命力,沒有一種批評能像它那樣貼近對生存本體的關(guān)注。
進入父系社會以后的人類歷史成為一部以男人為中心的歷史,女人只是作為男人的附屬品而存在。如恩格斯指出:“母權(quán)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失敗。丈夫在家庭中,也掌握了權(quán)柄,而妻子則被貶低,被奴役,變成丈夫的奴隸,變成生孩子的簡單工具了。”[1]縱使20世紀的中國發(fā)生了巨大變革,也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女性地位,女性仍是以作為“ 她”的奉獻犧牲為使命,并以此得到肯定。男權(quán)中心社會里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是,“廣大女性除了做男權(quán)規(guī)范下的人以外,不能有任何女性意識、特質(zhì)或特定的流露,這種諱莫如深把女性降到‘ 空洞能指’的最低水平,其背后深處深藏著那種千百年來頑固不化的傳統(tǒng)文化精神——對女性的鄙視和忽略”。[2]張潔對此的闡釋是:“真到男女平等、婦女解放的時候,她們才會發(fā)現(xiàn),女人的天敵可能不是男人,而是女人自己,且無了結(jié)的一天,直到永遠。”[3]張潔大概想表達,女性命運之常有的悲劇,有外在的不能和內(nèi)在的不獨立。美國女權(quán)運動的重要人物貝蒂?弗里丹曾在著作《女性的奧秘》中說:“女人并不是一面被動的、只反映外在的鏡子,并不是一件裝有花邊但無用處的裝飾品,并不是一種沒有思想的動物,并不是一種連自身的存在都不能證明,聽憑人擺布的東西;在婦女開始為爭取自己的權(quán)利而斗爭之前,她們首先必須成為跟男子平等的人。” [4]女作家張潔對女性問題有著敏銳的洞悉力與探索力,在那個時代大膽思索有關(guān)愛情的問題,并把它作為一種對女性自我價值的肯定來寫。
張潔曾說:“對理想、愛情之類的渴望支撐著人的一生,人總是希望明天比今天更好,在這種憧憬與期盼中度過長長的一生,最終未必追尋得到,但如果沒有這種渴望與夢想以及它們的破碎,人生也就淡而無趣了。”[5] 為此,她用12年時間寫下了80萬字的《無字》,以女性特有的角度來審視歷史和剖析現(xiàn)實,來闡釋她心中神圣的信仰——關(guān)于愛情,從理想的幻滅到走向豁達。小說寫了三代女性的婚姻悲劇,用第三人稱的視角來揭示一個世紀中女性悲劇命運的起伏,也是在強有力地質(zhì)問歷史、質(zhì)問人性。以女性作為自覺寫作主體的她,創(chuàng)造了一種欲擺脫男性中心話語、給予女性生命體驗深度思考的文學(xué)形態(tài)。
文壇對這一女性史巨著的評論自小說發(fā)表以來層出不窮,有諸多學(xué)者給予小說充分的肯定,也有批評指出其將女性命運寫得過于沉重,過多怨恨。對此,本文從當代女性主義視角出發(fā),以小說題目作為切入點進行分析。小說題目“ 無字”蘊含著作家復(fù)雜難言的人生經(jīng)驗,凝聚著對女性命運的沉重思考,本文通過對“ 無字”二字從“ 毋嫁”“ 無家” “ 銘文”這三個向度的細致解讀,嘗試打開一種新的理解途徑。
洛奇說:“題目是書的組成部分,事實上它是我們接觸的第一部分,因此很能吸引讀者的注意力。”[6] 那么張潔這部書的題目為什么是“ 無字”? 它的個性與深邃,會令人有無盡的思考。幾代人婚姻、命運的訴說竟?jié)饪s成了兩個字,也許是線索太龐雜無以名狀,也許是受的苦痛太多無以言說。正如老子所言,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如果說題目是一部書的眼,那么筆者從書眼中讀出了以下三層含義。
一、“ 無字” 與“ 毋嫁”
在中國古代,“ 字”曰女子許嫁,“ 無”,通毋,不要的意思。那么這兩個字放在一起的字面意是,不要嫁人。筆者認為簡單的字義張潔不會不知,那又為何起這樣一個書名呢?大概作者是有幾分恨嫁的。
“嫁人”是女人嫁給了男人,也可以理解為男人是主人,女人是依附于他的人,即奴。小說中講述的是三代女人的婚姻悲劇。墨荷是時代的犧牲品,只是丈夫的籃筐、婆婆的奴仆;葉蓮子是顧秋水的精神奴隸,她用一生來期盼丈夫回歸;吳為還算幸運,婚前有過山盟海誓的戀愛,但她和胡秉宸婚后便沒了共同語言,也是因在婚姻中關(guān)系的不平等,她的一切都從屬于她所崇拜的丈夫,當這種崇拜被擊垮后,愛便不復(fù)存在。婚姻的悲劇使張潔的寫作有一種哭訴的意味。那《無字》 中的故事是張潔的親身經(jīng)歷嗎?張潔回答:“作家的每部作品,都可以看作是他們靈魂的自傳。”[7]她還說道:“小說除了名字是假的,其他的都是真的。” [8]這回答是何等地精辟,她在以莫大的勇氣面對她的一生,并敘寫她靈魂的自傳。小說敘事中,耗時27年的吳胡之戀又是那樣的一個悲劇結(jié)局,可以說作者是在塑造“ 愛到無字”的人物經(jīng)歷,告訴世人一個感悟:“不要嫁人”,即“無字”。這樣解讀這個書名似乎有幾分貼切。
再研究一下張潔創(chuàng)作歷史便可知她后期的創(chuàng)作與早期的理想愛情如《愛, 是不能忘記的》《方舟》《祖母綠》完全不同,再沒有高大美好的男性形象,而代之以卑瑣、自私、無情的男性形象,而且小說中女人對男人的評價和認識也越來越深刻。到了《沉重的翅膀》,出現(xiàn)了一種明確的意向,開始對男人進行批判,對封建傳統(tǒng)意識進行控訴。《無字》的誕生更是對以男權(quán)為中心的社會給予的致命一擊。但當女性以一種女性自述、女性話語呈現(xiàn)出顛覆力量時,女性寫作無疑面臨的是公然的敵意、非難,或者是更為深刻的漠視與輕蔑。張潔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之路也走過了這樣一個艱難的過程,當愛情理想倒塌后,她在彷徨、迷惑中選擇了用辛辣的筆法對男人進行審判,她將自己變成一個被逼上梁山的女人,用充滿了女權(quán)色彩的諷喻手法在小說中讓人物與現(xiàn)實對話。張潔再沒有了“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9] 這對愛的癡迷,也沒有了女人對愛情毫無保留的奉獻和絕對忠誠,而是呈現(xiàn)出女性對愛的徹底絕望,對婚姻的宣言——無字( 毋嫁)。這是女性無私奉獻的本性被逆向強化的深刻悲哀。“ 三從四德” “ 七出” “ 女誡”等條律造成女人在愛情婚姻上與男人的態(tài)度有著一定差異。張潔同樣有著這種傳統(tǒng)文化意識,對傳統(tǒng)的偏愛注定了她只能以唯美的形式去認同和贊美女性的本能。在《無字》中她讓主人公吳為背負著“ 破鞋”“ 第三者”“ 有私生子” 這類的罵名,可這些用來規(guī)范女性的行為規(guī)則只有在男權(quán)社會中才會有人理喻,如果在以女性為中心的社會里,這應(yīng)是吳為追求愛情的一種正當方式,她把自己又一次放入了女性反抗婚姻的悖論中。
在女性以獨立的姿態(tài)面對男性的當今時代,沒有了精神上的依附感和經(jīng)濟上的依賴性,婚姻中的雙方是平等的關(guān)系而不是從屬關(guān)系。也不必像著筆于“身體寫作”的女作家們那樣為了反抗父輩,反抗傳統(tǒng)的生存理念,用自己的青春、身體去構(gòu)建新的生存方式,她們小說中反映的無愛之性、無婚之性只是一種城市邊緣人的生活方式,這種遠離家庭、遠離責(zé)任的反抗似乎并不是女性的真正解放,只是一種極端化的反抗。“字”人,并自由,關(guān)鍵在于思想獨立。
二、“ 無字” 與“ 無家”
讀《無字》時,一想到葉蓮子的母親形象,就會想起家。 從“ 字” 與“ 家” 的字形上看,很相似,這兩個字都有個寶蓋,似乎有一種保護的意味,給人以安全感。再解讀兩個字的意義,會發(fā)現(xiàn)有驚人的相似。在張潔的筆下,你會讀出“ 家”是母親的象征,失去了母親,也就無家。
母親的去世使張潔絕望,為紀念母親她開始以文字回憶、總結(jié)人生這最后一次大悲痛。張潔說,在她所有的文字中,《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是付出最多的文字。 因為寫不了幾個字她就難以控制情緒,不得不停下休息。后來已寫好的8萬字在電腦里莫名其妙地丟失又使她遭到母親去世后最沉重的打擊,她強撐著振作起來重寫。似乎這還不能表達她對母親的歉疚,于是她寫下了80萬字的小說《無字》紀念母親。正如張潔所說:“ 縱使我寫盡所有的文字,我能寫盡媽對我那報答不盡,也無法報答的愛嗎?我能寫盡對她的歉疚嗎? 我能寫盡對她的思念嗎?媽,既然您終將棄我而去,您又何必送我到這世界上來走一遭,讓我備受與您離別的愴痛?”[10]
這么多的文字為什么又說無字呢?如果按張潔所說《無字》是靈魂的自傳,那么小說中,吳為對母親葉蓮子的依戀便是張潔對她母親張珊枝依戀的寫照。 “ 如果有人問吳為: 母親是什么?她一定回答說:母親就是一臉的皺紋。吳為試圖在腦子里描繪葉蓮子的臉,怎么畫都是那一臉的皺紋,其他部位全都畫不出來。有時頂多畫出她那雙細長的眉,也是被煩心事折成了幾道彎,而不是風(fēng)平浪靜的樣子。”[11]張潔筆下的母親是那樣地平和、親切與堅忍,正是葉蓮子這種“生”的堅忍、執(zhí)著使吳為把她全部的愛押在了葉蓮子身上,比愛葉蓮子更甚的是,若不如此就是罪孽深重。“這就使她們無法精通、掌握那愛的分寸——既不過分沉重成為壓力,又能給人一份恰如其分的需要。”[12]吳為只是認為,一個女人不管自身有多少缺陷,但作為母親,應(yīng)該是十全十美的、沒什么不能犧牲的。她給母親下的這個定義可以說是相當準確和經(jīng)典的,母親給予的是“家”的溫暖、包容和關(guān)愛。這于吳為來說是唯一的愛,父親顧秋水留給她的只有痛苦記憶和對男人的憎恨。每個人都渴望溫暖的母愛,無論你是嬰兒還是成年人,成年后躋身于殘酷的社會時會更加渴望一種確定的保護和關(guān)愛,母親自然是提供這種力量的有力保證者之一。吳為對母親的依戀是一種潛意識中的固戀,在經(jīng)歷了種種丑與惡的打擊后,感到已無力用愛的無代價付出去承擔生命的重負時,她發(fā)現(xiàn)母親是她唯一的也是最終的情感棲息地和避難所。“ 我終于明白:愛人是可以更換的,而母親卻是唯一的。”[13] 這個唯一,對于張潔包含著比一般人更多更沉重的意旨。作為女兒,張潔只有母親;作為女人,張潔孑然一身。“葉蓮子只想讓吳為解脫,卻不懂得這個世界上她是吳為唯一的藥。她這撒手一走,不但不能令吳為解脫,甚至把她推向了絕路。世界如此之大,吳為從此卻沒有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了。 她有房子,但卻沒有了家。”[14] 這就是我想說的“ 家”,一般人都有兩個家,父母的家和婚后的小家,可吳為一個也沒有。 吳為最終無“ 家”可歸,也已經(jīng)沒有任何力量繼續(xù)活在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選擇似乎就是“ 瘋”。瘋了也就不再構(gòu)成意義。她在離開這個世界前,將所有的照片、通訊地址和她一生的財富——文字,全都付之一炬。她死后留下的遺物中“ 無字” 可尋。 一個沒有“ 家”的人, 靈魂是孤獨的。以前,文字是她的精神歸宿,是她的“ 家”,瘋了之后,那個“ 家” 自然也失去了意義。《無字》中吳為的救命稻草是寫作,現(xiàn)實中,張潔的救命稻草也是寫作。 她對寫作的追求大概不是為了成名成家,當然更不是為了拿點稿費,她將寫作視為“ 身家性命”。在第六屆茅盾文學(xué)獎頒獎典禮上,張潔胸前掛著一個U盤,有記者問她何故,她說擔心來領(lǐng)獎時家中失火,于是把電腦里寫好的文字都存到U盤里,如項鏈一般戴在脖頸上,這“身家性命”就時刻伴隨身邊。可見張潔對她的“家”是何等虔誠。母親的去世使她的生命失去了依托,她花12年寫就的《無字》似乎就是她的“家”。這也許是張潔給小說起名“ 無字”的又一個原因吧。無字,無家。
三、無字與銘文
無字,從字面理解就是沒有文字;銘文,從字面理解是刻在銅器或石碑上的文字。兩者似乎沒什么關(guān)聯(lián),但仔細琢磨會發(fā)現(xiàn),一個是零,一個是滿。 那么,從文本中又能讀到怎樣的解釋?銘文,出現(xiàn)在小說的開頭,同時也有著某種象征意義。“好比每每面對那石墻,便會在溟蒙中看到有銘文在墻上時隱時現(xiàn),銘刻著與她休戚相關(guān)而又不可解讀的文字。”[15] 這“休戚相關(guān)”大概指的是小說開篇吳為接到的電話和那令她一生羞愧的事件。作者剛開始就寫到吳為瘋了,似乎暗示著命運對她的懲罰,所以每當她想起過去那些混沌的事就會感到有一道墻,這道墻正是她的所作所為不被人理解而形成的一道不可跨越的屏障。她接到的電話,也許象征著別人永遠對這個女人的婚外情、私生子、第三者身份等的議論。那羞愧的事也是吳為一生犯下的最大錯誤,既影響了她自己、她母親葉蓮子,也影響了私生子楓丹、情敵白帆等許多人的命運。所以,吳為想求得寬恕,但同時也最害怕“ 恕”這個字。她甚至想過能像美國小說《紅字》的女主人公那樣,在胸上烙一個大紅A字,赤身裸體地成為眾矢之的,任人笑罵羞辱,要是這樣的羞辱能使世人寬恕她,反倒讓她覺得是一種解脫。“有多少年,她甚至期待著這樣的羞辱,以為如此可以贖去她的罪過,按照以毒攻毒的贖罪理論,總有‘刑滿釋放’的一天。”[16]可是慘就慘在她靈魂深處的傷痛是這認知的羞愧,既不能動搖,也不能摧毀。恕,只能解釋為對他人所犯之大罪以牙還牙這一極端的另一極端,如寬恕、饒恕等。那是屬于葉蓮子的文字而不屬于吳為。 再看那出現(xiàn)在昏暗混沌中的石墻,“ 漸漸地,又會有一束微光射向那石墻的墻面”,[17]葉蓮子去世后,她便常常看到那縷微光。張潔在小說中寫到一位能開天眼的人,說那縷微光是母親對她最后的眷戀和關(guān)愛。
那石墻上的銘文,筆者認為有兩種可能,一是母親對吳為的祝福;一是別人對吳為的各種謾罵和侮辱。不論哪種,都是滿滿的文字,這和題目“無字”正好形成對比,是以“無字”的零狀態(tài)去面對世人對吳為的不屑和議論,也許作者是想給吳為一種解脫、一種對人生的頓悟。 正像張潔1994年在一篇小文《無字我心》中寫道:“ 春節(jié)前后的一個晚上,豁然開朗,明白了我一生其實只有一個目標,我正是因此才到世界走一遭的。可那目標究竟是什么? 似有天機不可泄漏。 在剩下的時光里,我只是要還清這筆債務(wù)。”[18] 對于張潔說的還債務(wù),應(yīng)該就是這12年時間寫就的《無字》,是她對欠母親的債的償還。那么這個目標是什么?可能就是《無字》中那一束微光和那段銘文,是母親對她一生的關(guān)愛、疼惜、眷戀和祝福吧。吳為或者說張潔,對愛情、婚姻、母愛終于頓悟了。這也是對這個題目“ 無字”的第三個理解,它是對那段銘文的呼應(yīng),同時也是愛、恨到了一種極致的無以言說,一種對人生的頓悟。
《無字》是一首有關(guān)愛情的憂傷曲子,小說中設(shè)定的葉家三代女人的婚姻悲劇這個“咒”到了第四代禪月那才能破解。吳為是絕望的,愛情戴著枷鎖,因為那個時代最終也沒實現(xiàn)對她愛情的認同。這也是張潔的無奈與傷痛。當作家走過那個時代,到了女性生存空間已很自由的當下時代,愛便愛了,即便失去婚姻,即便無婚生子,也不會背負那么沉重的罵名,這個時代包容度遠高于之前的那個時代。小說結(jié)尾這樣寫道:“這個不論婚生子或私生子一個都不少的女人,如此一干二凈地離開了這個世界,斷然拒絕了這個世界最后的垂憐或饒恕。人們想要通知她的親友,翻遍她所有遺物,也沒找到一個親友電話或地址,凡與文字有關(guān)的東西都沒找到。這個與文字結(jié)緣幾十年的人,死的時候和文字徹底決絕了。”[19]倘若那個時代女性解放再徹底一點,也不必有那么多悲劇,不必有滿墻的銘文時常出現(xiàn)在吳為的腦海,不必把這一次人生刪除到無字可尋。如小說中所寫:“吳為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可以說是二十世紀的絕唱,也是所有古典情結(jié)的一曲挽歌。”[20] 這也正是張潔《無字》的價值所在,對那個時代女性的命運,她尖銳地用小說發(fā)聲,揭示人性、控訴不公,這才有了女性思想更進一步的解放。
注釋:
[1] [德]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62頁。
[2] 劉慧英:《走出男權(quán)傳統(tǒng)的藩籬———文學(xué)中男權(quán)意識的批判》,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6年,第56頁。
[3] 張潔:《無字》第一部,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1年,第94頁。
[4] B.Friedan, The Feminine Mystique, New York: Dell Publishing,1964,p.88.
[5][7][8]張英:《真誠的言說———張潔訪談錄》,《北京文學(xué)》1999年第7期。
[6] 洛奇:《小說的藝術(shù)》,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年,第215頁。
[9] 袁世碩主編:《中國古代文學(xué)作品選》,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2年,第424頁。
[10] 張英:《真誠的言說———張潔訪談錄》,《 北京文學(xué)》1999 年第7期。
[11] [14] 張潔:《無字》第三部,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1年,第21頁、第332-333頁。
[12] [15]張潔:《無字》 第一部,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1年,第144頁 、第4頁。
[13] 張潔:《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張潔文集》,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6年。
[16][17] 張潔:《無字》 第一部,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1年,第3頁。
[18] 張潔:《無字我心》,《文藝爭鳴》,1994年,第4期。
[19] [20] 張潔;《無字》第三部,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1年,第382頁、第286頁。
作者簡介:郭瑾,文學(xué)碩士,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館研究部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