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鎮(zhèn)》:一部值得被文學史、戲劇史記住的好戲
曲劇《魯鎮(zhèn)》劇照
在魯迅誕辰140周年的年終歲末,由河南省曲劇藝術保護傳承中心創(chuàng)排演出的曲劇《魯鎮(zhèn)》在河南鄭州首演。該劇由劇作家陳涌泉編劇、導演張曼君執(zhí)導、曲劇新秀李晶花領銜主演,以獨特的視角、新穎別致的創(chuàng)造,把魯迅眾多的作品嫁接到一起,深刻揭示了“病態(tài)環(huán)境里,人人都是受害者”的主題,對人鬼顛倒的封建社會給予了批判與否定,表達了對理想時代的呼喚與憧憬。演出后,河南省曲劇藝術保護傳承中心、河南省劇協(xié)、河南省評協(xié)在鄭州聯(lián)合舉辦了曲劇《魯鎮(zhèn)》專家研討會。中國劇協(xié)顧問、中國戲曲現(xiàn)代戲研究會會長季國平,中國劇協(xié)顧問、中國評協(xié)顧問、劇作家羅懷臻,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戲曲學院學術委員會主任、教授傅謹,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戲劇理論家馬也,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原副主席毛時安, 《人民日報》文藝部原主任劉玉琴,中國戲曲表演學會會長黎繼德,《中國戲劇》雜志原主編賡續(xù)華,武漢大學藝術學院教授鄭傳寅,中國戲曲學院教授謝柏樑,上海市劇協(xié)原秘書長沈偉民,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秦華生,中國戲曲學院教授王永慶,青年評論家鄭榮健等來自全國各地的專家學者以及河南省劇協(xié)專家委員會主任委員楊盛道、河南省委宣傳部原副巡視員趙鋼、河南省文化和旅游廳藝術處處長黃寒秋等河南有關方面負責人出席會議。會議由河南省劇協(xié)秘書長蔣愈紅主持。與會專家圍繞《魯鎮(zhèn)》改編的成就、魯迅作品的開掘、劇種的人才建設以及對經(jīng)典改編的啟示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研討,并對進一步加工提高提出意見和建議。現(xiàn)將部分專家的精彩發(fā)言摘錄刊發(fā),以饗讀者。
季國平:獨具匠心別具一格
《魯鎮(zhèn)》品相不俗,出手不凡,起點很高,是一部強強聯(lián)合之作。有以下幾個顯著特點:
首先,劇本構思獨具匠心。把魯迅眾多經(jīng)典作品里的人物集中在一個場景里進行展示,以祥林嫂的悲劇命運為主線,以狂人的敘述為輔線,加以形形色色的各種角色,構成了一個濃縮的歷史社會,體現(xiàn)了編劇對魯迅小說高超的綜合把握和精準再現(xiàn)能力。這是在學習經(jīng)典、再現(xiàn)經(jīng)典、再創(chuàng)經(jīng)典。
第二,舞臺呈現(xiàn)別具一格。舞臺呈現(xiàn)既有傳統(tǒng)戲劇的生態(tài),又融入了許多當代歌舞元素,使得該劇既傳統(tǒng)又現(xiàn)代,體現(xiàn)出導演高超的舞臺駕馭能力。以扇扇大門、重重圍墻與灰褐的色調、昏暗的燈光組成了具有象征意味的舞臺空間,這與魯迅筆下所描寫的“吃人”的世道和人鬼顛倒的世態(tài)非常匹配,表現(xiàn)了病態(tài)環(huán)境里人性受到的壓抑和迫害。正是這種環(huán)境對人性的扭曲,才有了祥林嫂的悲劇命運,才有了狂人的精神分裂。作品深刻地揭示了祥林嫂悲劇命運的社會根源,體現(xiàn)了“病態(tài)的環(huán)境里人人都是受害者的主題”。
第三,演員表演十分出彩。90后青年演員李晶花擔綱主演,讓這個戲充滿了青春的活力,楊帥學、劉艷麗、張轉社、李亞軍等曲劇名家的參演,為這臺戲增添了很多光彩,顯示了河南省曲劇藝術保護傳承中心不俗的藝術實力。
羅懷臻:《魯鎮(zhèn)》這部作品是主旋律中的主旋律
陳涌泉用近30年的時間,推動了中原戲劇的三次破冰。第一次是1995年創(chuàng)作《阿Q與孔乙己》,引進了新文學、現(xiàn)代戲劇的表述方式,帶著鮮明的個人意識,為當時尚處在全國戲劇第三方陣的河南吹進了一股清新之風;第二次是2002年創(chuàng)作《程嬰救孤》,一反當時流行的解構顛覆的創(chuàng)作風氣,引導國民重新找回民族身份、民族情感和民族價值觀,帶動河南戲劇進入了新世紀的輝煌歷程;第三次就是剛剛推出的《魯鎮(zhèn)》。他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的最大動力,是有感于新生代演員遲遲出不來。其歷史性貢獻就是扭轉了這個局面,把一個90后的青年演員推到了前沿。
《魯鎮(zhèn)》是陳涌泉繼承新文學傳統(tǒng)“魯迅題材三部曲”的第三部。這部作品有以下幾個特點:第一,把魯迅作品當作一種環(huán)境、一塊土壤來表現(xiàn),使眾多人物有機結合起來,成為一個生態(tài)場。魯迅作為新文化、新文學的發(fā)起者和踐行者,他作品中的生態(tài)場就是中國革命產(chǎn)生的土壤,所以這部作品是主旋律中的主旋律。第二,用北方的曲劇去表現(xiàn)江南的魯鎮(zhèn),卻沒有一點違和感,原因在于編導表達了一種超越地域的普遍人性、普遍情感。包括音樂都沒有刻意地去尋找江南的味道,讓人感覺舞臺故事可能發(fā)生在魯鎮(zhèn),也可能發(fā)生在中原的某一個村、某一個鎮(zhèn)。第三,這部戲的二度創(chuàng)作為劇本找到了一款最“合身”的衣服。一個劇作家創(chuàng)作的作品,就像從他身體里長出來的,就是那樣的身材、那樣的氣質,也一定有一款最適合他的衣服。這部作品的樣式、風格就是從文學當中自然找出來的,得體、合身、恰到好處,沒有喧賓奪主,但又充滿了表現(xiàn)性。
傅謹:對魯迅的重新發(fā)現(xiàn)和書寫
《魯鎮(zhèn)》是對魯迅的重新發(fā)現(xiàn)和書寫,為2021年中國戲劇畫上了亮色。編劇陳涌泉從《阿Q夢》《阿Q與孔乙己》《風雨故園》到《魯鎮(zhèn)》,多年來一直以魯迅作品為原創(chuàng)。我想一個抱著魯迅不放的人,一定是有高度的人、一定是有力量的人。導演張曼君也是這樣,我看了《魯鎮(zhèn)》就想起這些年她特別打動我的作品,包括秦腔《王貴與李香香》、閩劇《生命》等,一直到現(xiàn)在的曲劇《魯鎮(zhèn)》。她是這個時代少有的會用舞臺語言去表達自己對人生和時代思考的導演藝術家。
《魯鎮(zhèn)》的舞臺調度非常靈動,自由開合的門窗,每一個東西都在不同的情境里發(fā)揮著不同的戲劇功能,而所有的變化從不重復,每一場都有不同的用法,都讓人有新的體驗。多數(shù)人都看到了她舞臺手段豐富、舞臺呈現(xiàn)漂亮,但舞臺手段豐富漂亮的當代導演不只張曼君,但是會在演員身體表達里注入思想性的大概還不多。這種思想性在用魯迅的作品做題材的時候,具有了更好的體現(xiàn)。
陳涌泉與張曼君在這個題材上相遇,對戲曲來說是很幸運的。研究民族精神,表現(xiàn)民族精神,這是魯迅一輩子所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也是了解魯迅的關鍵。這部作品把魯鎮(zhèn)作為一個地點,融入了對中華民族精神的表達,所以我們并不覺得這是一個發(fā)生在紹興的事情,而是在講中國,在講民族精神。
馬也:對魯迅原著的再發(fā)現(xiàn)
看完《魯鎮(zhèn)》,我非常震撼和感動。這部戲是我看到的最像魯迅的戲,是對魯迅原著的再書寫、再闡釋、再發(fā)現(xiàn)、再生長,每一處都直達靈魂。
這個戲不以人物命名,不以事件命名,不以故事命名,而以“魯鎮(zhèn)”命名,我以為非常準確,里面滲透了藝術家的良知,體現(xiàn)了藝術家的思考。《魯鎮(zhèn)》具有象征性,它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縮影,它既是具體的,又是抽象的。它以咸亨酒樓、魯府為支點,集中了魯迅筆下的各色人物,貫穿了魯迅的各種重要思想,將中國五千年的歷史濃縮到一個點上。舞臺打開即給我強烈的震撼,那高大的鐵屋子,那次第打開的門窗,立即把我?guī)нM一個場景之中,舞美、燈光、音樂的每一處設計都直達靈魂,直達藝術的最高點。
五個主要演員都非常出色,特別是祥林嫂的扮演者李晶花,文武昆亂不擋。她身上有歌劇的功夫,有芭蕾的功夫,嗓音、身段都顯示出她極好的藝術潛力,她的藝術氣質與祥林嫂這個人物有著天然的契合感。總之,這部作品是一部把魯迅思想精華集中在一起而又高度藝術化的作品,是可以走向世界的。
毛時安:敢于冒險才能絕境逢春
《魯鎮(zhèn)》是一部非常有格調、有品位、有品相的原創(chuàng)作品。首先我想表達對編劇陳涌泉的兩個致敬。第一個致敬,他是戲劇界魯迅精神的傳人,他對魯迅可謂情有獨鐘,從他的《阿Q與孔乙己》到《風雨故園》再到《魯鎮(zhèn)》,都體現(xiàn)了他對魯迅獨特而深厚的感情;同時他又是戲劇領域的魯學家,如果不是對魯迅的深入研究,不可能創(chuàng)作出《魯鎮(zhèn)》這樣高度的作品,因為《魯鎮(zhèn)》就是魯迅的整個文學世界,是當時中國社會或者說也蘊含著今天社會的縮影。第二個致敬,他始終如一地追求戲劇的文學性,追求思想和藝術上的雙重突破。
我用八個字來概括《魯鎮(zhèn)》:化險為夷、絕境逢春。化險為夷就是改編魯迅的作品是一個充滿風險的事情,這種風險不僅來自于社會習俗和各種錯綜復雜的思想,還來自魯迅那種獨有的深刻。正是因為身陷這樣的“絕境”,才有了他后面的“逢春”,自己把自己逼到絕路上,對于劇作家來說是一個艱難的挑戰(zhàn)。
這部戲的深刻之處在于它有三重結構:第一重是獨唱,祥林嫂的獨唱表現(xiàn)一個婦女在重重禮教壓迫下的不幸命運,祥林嫂的扮演者李晶花雖然年輕,但功底扎實,角色塑造很成功;二是復調,祥林嫂和狂人之間的復調,使祥林嫂的悲劇具有了思想史、文化史的意義,揭示了祥林嫂悲劇的根源;三是和聲,整個魯鎮(zhèn)上各式人物之間的和聲,讓祥林嫂的悲劇具有更廣泛的社會意義,從而賦予這個悲劇普遍性和強烈的批判性。
秦華生:強烈的思想震撼與藝術震撼
《魯鎮(zhèn)》為2021年的中國戲曲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它給我兩大震撼,一是思想震撼,二是審美震撼。
思想震撼體現(xiàn)在魯迅誕辰140周年、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周年之際,《魯鎮(zhèn)》重提魯迅、重提魯迅精神,實際上是在重提“五四精神”,重提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始的初衷,重提中國共產(chǎn)黨的群眾基礎、思想基礎和理論基礎。這個戲來晚了兩年,應該在2019年“五四運動” 100周年的時候推出。那一年沒有出現(xiàn)《魯鎮(zhèn)》這樣的作品,這也算是一種遲到的“補救”吧。
審美震撼體現(xiàn)在演出單位慧眼識珠,把這個題材在建黨100周年的時候搬上舞臺,而且組織這么強大的創(chuàng)作團隊。一度創(chuàng)作的編劇把魯迅眾多的文學形象進行深入發(fā)掘和集中展示;二度創(chuàng)作的導演團隊精心編排,使舞臺呈現(xiàn)精彩絕倫,大幕一拉,鼓聲一響,音樂一起,就把觀眾帶進一個絕妙的藝術世界;三度創(chuàng)作的演員隊伍青春亮麗,尤其是主演李晶花的表現(xiàn),真正體現(xiàn)了曲劇音樂的唱腔之美、音樂之美。
鄭傳寅:值得被中國文學史、戲劇史記住的好戲
《魯鎮(zhèn)》是對魯迅原著的創(chuàng)造性改編,是值得被中國文學史、戲劇史記住的好戲。陳涌泉的改編之路走得比較好,一是改編中國古典戲曲名著,像《程嬰救孤》,二是改編魯迅的作品。改編難度很大,改編魯迅的作品難度更大。《魯鎮(zhèn)》有兩個顯著特點:一是有深度,比較好地把握住了魯迅原著精神,對中國封建禮教的批判、對人物靈魂深處的剖析更加深刻;二是有新意,雖然走的是改編經(jīng)典這樣一個傳統(tǒng)路子,但卻寫出了新意,從主題上講,把對封建禮教的批判延伸到了制度和人性層面,這既是創(chuàng)新也是深刻之處。同時這部作品還體現(xiàn)出主創(chuàng)人員對現(xiàn)實的熱情關注,對時代的及時回應,我認為這才是最好的創(chuàng)新。
當前我們正在大力弘揚傳統(tǒng)文化,但我們應該批判性地弘揚,弘揚傳統(tǒng)文化中的優(yōu)秀成分,而不是打著弘揚傳統(tǒng)文化的旗號讓沉渣再起。這部作品的現(xiàn)實意義就在于對傳統(tǒng)文化進行了深刻的反思,而且借狂人之口表達了一個美好的愿景,那就是建立一個人人相愛、和諧共享的社會,而這正是中國共產(chǎn)黨和中華民族矢志不渝的奮斗目標。另外,這部作品的語言非常好,是比較準確的戲劇語言,具有詩性的美;曲劇的音樂非常動聽,很有情感張力;主演李晶花雖是年輕的90后演員,但藝術功力扎實,無論是表演還是演唱,都可謂聲情并茂,具備成為藝術大家的潛質,未來可期。
劉玉琴:對戲曲創(chuàng)作空間的探索和拓展
《魯鎮(zhèn)》超出了我的預期,高起點,大格局,讓人驚嘆、驚艷、震撼。整體效果大氣清新、質樸典雅、莊嚴厚重,其獨特的舞臺呈現(xiàn)有許多可圈可點之處。
第一,這部戲雖由魯迅作品改編,魯迅作品的現(xiàn)實性、深刻性,尤其是他的超越性、超前性,為改編帶來了巨大難度。但它是重組重構、重新創(chuàng)作。魯鎮(zhèn)是一個充滿意象性的場景空間,把祥林嫂、狂人等眾多人物容括進來,讓他們跨時空對話,再現(xiàn)了一種麻木、殘忍、沉悶、病態(tài)的社會氛圍。創(chuàng)作者以獨特的思考揭示了封建的“鐵屋子”必須要被打破的深刻寓意,也借狂人和魯定平的口發(fā)出了建設一個新世界的強烈呼喚。作品契合了魯迅的文脈和精神,在忠實原著的基礎上,又以戲劇思維對原著進行拓展和升華,為舞臺藝術、名著改編提供了成功的經(jīng)驗。
第二,舞臺呈現(xiàn)具有高度的綜合性、有機性、整體性。許多扇大門的推拉組合,包括色調、音樂、燈光等都和情節(jié)人物相得益彰。不同場景的調度、不同人物命運的造型安排,在舞臺上形成了有機整體,使作品具有了很高的文化品位。整臺演出具有大團氣象,尤其是主演李晶花善于用聲音來抒情,用聲音來塑造人物,爆發(fā)力很強。音樂、作曲包括配器都貼近劇情,既有北方的壯烈,也有南方的清新,二者融為一體又交相生輝。
第三,整部作品充滿儀式感和莊重感。首先,充滿了魯迅筆下特定的病態(tài)氛圍,具有強烈的年代感;其次,題材選擇顯示了創(chuàng)作者自覺的藝術追求和高度的藝術定力,在舞臺藝術創(chuàng)作同質化、跟風化比較嚴重的當下,實現(xiàn)了對創(chuàng)作空間的探索和拓展;再者,舞臺格局宏大,視野寬闊,既提煉了魯迅原著的精神內涵,又進行了巧妙的人與事的藝術對接,內涵散發(fā)的氛圍和舞臺營造的氛圍相互融合,給人一種莊嚴的肅穆感。
謝柏樑:教科書般的精準改編
《魯鎮(zhèn)》給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有這幾方面的感受:
第一,教科書般的精準改編。該劇把魯迅的諸多著作和祥林嫂的遭遇糅合在一起,實現(xiàn)了魯迅著作改編的又一次突破。它的思想含量和藝術含量不是一部有頭有尾、有懸念、有沖突的小說就能夠表達出來的。對于年輕人來說,盡管他們都知道魯迅偉大,但多數(shù)僅僅來源于教科書中,實際上并沒有看過太多的魯迅作品。因此,這部作品對魯迅在中國文學史、文化史、思想史上的地位,進行了一次教科書般的反映和史詩般的表達,是對魯迅精神的重新啟蒙,對民族文化意識的重新提振。
第二,詩意的舞臺呈現(xiàn)。導演的二度創(chuàng)作極大地提升了魯迅原著的內涵,提升了劇本的內涵。魯迅作品很多時候缺少強烈的戲劇性,但《魯鎮(zhèn)》不一樣,它將魯迅幾部本沒有大起大落、大開大合的戲劇性的作品,糅合得如此天衣無縫,場面的鋪陳、情節(jié)的推進都具有了強烈的戲劇性,使這部作品不僅是一部教科書,還是一部藝術大片,給觀眾帶來了深刻的思想啟迪。
第三,民族交響樂的華章。該劇的音樂非常出色,可謂曲曲驚魂。它所傳達出來的藝術內涵和美學意蘊,比很多古老的劇種都更加豐富,是一部具備民族歌劇情懷、具有新戲劇追求品格的力作。整臺演出中演員個個出彩,劇中人物個個精彩,極具藝術個性,就連只有一句臺詞的九斤老太都是在演人物。特別是年輕主演李晶花的靚麗登場,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作為她曾經(jīng)的老師,真心為她點贊。
王永慶:戲曲在當下的文化突圍
我作為一個紹興人,在河南看到表現(xiàn)紹興地域風情的《魯鎮(zhèn)》,感到格外親切。所以我看戲的時候,始終把我的生活和魯迅筆下的生活作一些對比,舞臺上的一草一木、人物的一言一行都引起我的很多聯(lián)想,欣賞起來心里特別舒服。
《魯鎮(zhèn)》的創(chuàng)意非常好,我想了一句順口溜就是“《魯鎮(zhèn)》是個框,群像往里裝”。我作為一個戲曲編導,深知編劇的痛苦和導演的艱難,不管好與壞或者對與錯,或者不足、不滿足,但至少我們在努力,有努力就會有發(fā)展。因此我覺得這部戲蘊涵著編導一種崇高的文化良知,這是令我十分佩服的。
在舞臺的整體構架、敘事方式、人物群像和祥林嫂主線的對比上,編導處理得都非常到位。尤其是狂人這個角色運用得特別巧妙,通過他的敘述把祥林嫂的命運和那個時代病態(tài)的東西全部表達出來,可以說是塑造了一個不一樣的祥林嫂,也讓我們感受到了一個不一樣的魯迅。
同時我還感到,這部作品在整體上透出當代戲曲的文化突圍心態(tài)。在當前這個復雜的歷史環(huán)境下,戲曲人都在試圖找到一個真正能跟當代人好好對話的一種戲劇生態(tài),用一種舞臺語言的表達方式來融入時代的發(fā)展,我從這部戲的演劇樣式中明顯地感覺到了這些。
賡續(xù)華:看出了和以前河南戲不同的東西
《魯鎮(zhèn)》的舞臺呈現(xiàn)非常講究、細膩,讓我們看到了一種和以前河南戲不同的東西,開拓了河南曲劇的整個生態(tài)。在藝術創(chuàng)作頗具功利性的當下,《魯鎮(zhèn)》代表著河南戲劇界的胸懷和眼界。編劇陳涌泉30年來一直致力于魯迅作品改編,“魯迅題材三部曲”都很精彩,可見他對魯迅的癡情和癡迷。同時也說明魯迅和魯迅的作品值得關注,因為魯迅是永恒的,魯迅作品也是永恒的。
《魯鎮(zhèn)》的品位和品相都很好,從中可以看出張曼君導演那種自然的常態(tài)。這種常態(tài)是藝術家成熟的標志,也是一個藝術家的藝術良知的體現(xiàn)。整個舞美設計既靈動又深沉,燈光的明暗色調有故事、有情緒、有語言,完全融入到演劇之中。該劇的音樂都是曲劇的本體性創(chuàng)造,雖然方可杰、梁獻君、李宏權三位老師都是大家,但他們沒有玩“大”。現(xiàn)在玩“大”的戲很多,好像只要一用交響樂,戲就有底蘊了,特別看輕民族音樂的表現(xiàn)作用。但這個戲不同,它的音樂劇種特色非常鮮明。
河南地方戲曲氛圍濃厚。曲劇是一個影響很大的劇種,但它所獲得的名聲與它的藝術張力是不匹配的。但我們可以自豪地說,演戲比獲獎更重要,只要舞臺是你的,你就永遠是舞臺的主人。所以,我認為曲劇要尋找更大的發(fā)展空間,主動去接受陽光的照耀,接受風雨的洗禮,要長得更高,走得更遠。
沈偉民:解讀魯迅精神的“三悲”之作
《魯鎮(zhèn)》是一部充滿藝術想象力和感染力,同時又具有深刻思考力的作品。因為魯迅筆下的每部小說、每個人物都能成為一部劇,但將他這么多作品中的人物放在一起進行創(chuàng)作,這種挑戰(zhàn)是很大的。我用三個“悲”字來概括這部作品。
第一,《魯鎮(zhèn)》是一部悲慘之劇。大幕拉開,曲胡一響,馬上把人帶進上個世紀之初“風雨如磐暗故園”的時代。當祥林嫂最終倒在雪地上,一股悲情油然而生。該劇的主題是批判“吃人”的封建禮教、強大的黑暗勢力,它通過鮮活、富有個性的形象展示,精彩的演繹,從而涌動出來一股戲曲張力。如果說《狂人日記》是通過狂人之口說出了社會“吃人”的本質,祥林嫂的遭遇就是對吃人的社會形象化的揭示。
第二, 《魯鎮(zhèn)》是一部悲憫之劇。該劇將魯迅小說中的小人物一一展現(xiàn)在舞臺上,通過他們的不幸命運控訴“吃人”的封建社會,同時又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因為這些人既在“吃人”,又在“被吃”。狂人時時揭露著周圍的“吃人”,祥林嫂的遭遇就是一部被活活吃掉的歷史。可怕的是這種“吃人”不是故意的,而是自然而然的。對于這種國民性的揭示,充分表達了創(chuàng)作者的悲憫情懷。舞美設計和故事的推進、人物的命運及人物個性的張揚高度協(xié)調,是一種戲曲現(xiàn)代化的表達,更加重了這種悲憫氛圍的營造。
第三,《魯鎮(zhèn)》是一部悲憤之劇。這種悲憤主要來源于劇中主人翁的吶喊,特別是祥林嫂最后的天問,我為什么不能生活在這個世界,命運對我為什么如此不公平?另一種吶喊來自狂人,狂人其實是一個清醒者,只是在沉睡者看來他是一個“瘋子”。這個清醒者將“吃人”的社會看得很透,他的語言其實也是在吶喊。還有一種吶喊來自魯定平,他最后不惜舍棄自己的生命以期去喚醒民眾,將悲憤之情付諸巨大的犧牲之中。
黎繼德:《魯鎮(zhèn)》讓2021年中國戲劇不尋常
《魯鎮(zhèn)》是一部有思想、有力量的戲曲作品。這個戲讓河南曲劇不尋常,讓2021年中國戲劇也不尋常。這部戲的上演有多方面的意義。
第一,是為了忘卻的紀念。在近年來的戲曲創(chuàng)作中,對魯迅基本淡忘了,很少聽到有人提及魯迅,也很少看到根據(jù)魯迅小說改編的戲劇作品。這部戲的成功上演,充分說明魯迅是不朽的。盡管有段時間有些人對魯迅有詆毀、有抹黑,但用魯迅的話講就是,有缺點的戰(zhàn)士終竟是戰(zhàn)士,完美的蒼蠅終竟不過是蒼蠅。中國戲曲界、文學界、文化界必須永遠繼承魯迅的精神,魯迅的作品也應該在戲劇舞臺上不斷地被搬演。
第二,對戲曲創(chuàng)作的意義。這部戲的亮點是把祥林嫂的命運和整個魯鎮(zhèn)發(fā)生的事情,跟《狂人日記》結合起來,把《狂人日記》里提得最響亮的“救救孩子”包括“吃人”等思想很巧妙地提煉出來,給祥林嫂的命運提供了更廣闊的社會背景,這個架構是這部戲的創(chuàng)造,賦予這個戲一種很深刻的精神力量,是對魯迅批判精神的繼承和延續(xù),是對當下社會的警醒和呼喚,體現(xiàn)了編導的思想深度和精神高度。
第三,對河南曲劇的意義。河南曲劇是一個很有特色的劇種,其了不起的一點是對魯迅作品的改編,并形成了一種傳統(tǒng)。多年前就有曲劇《阿Q與孔乙己》,今天又有曲劇《魯鎮(zhèn)》,說明河南曲劇不僅優(yōu)美好聽,而且具有高度的文化自覺意識,重視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尤其是新文化的繼承和發(fā)揚,這種自覺意識和創(chuàng)新精神,是支撐一個劇種不斷向前發(fā)展的強大動力。
第四,對青年表演人才的意義。李晶花是我最近看到的全國這個年齡段最好的演員之一。中國戲曲表演協(xié)會2022年將推出戲曲表演藝術年度人物和年度新秀,對李晶花我們會重點關注。河南省曲劇藝術保護傳承中心組織一流的創(chuàng)作團隊,專門為一個90后的青年演員李晶花打造這部作品,這本身就是不尋常的舉措。一個劇團如果不培養(yǎng)有代表性的優(yōu)秀青年表演藝術人才,那這個劇團的人才遲早會出現(xiàn)斷代。
(文字整理:賀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