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蹄音
1
1947年秋,正是紅高粱拔節(jié)抽穗的季節(jié)。時年20歲的孟昭身在晉冀魯豫野戰(zhàn)軍第一縱二旅五團四連任指導員。
他和連長陳朝祥帶領全連官兵隨大部隊晝夜行軍,連吃飯睡覺都是在行走中完成的。吃飯還好辦,餓了邊走邊啃點干糧,可這睡覺問題咋解決?官兵照樣有辦法:晚間實在太困便兩人一組,一個同志在前面拿根高粱秸帶路,另一個同志在后面牽著高粱秸一頭便迷糊著了,一邊走一邊睡,隔一段時間兩人交換一下位置。如果走在前面的人遇到溝坎跳了一下,后面的人也會下意識地跟著跳一下,這個動作便會有節(jié)奏地在隊伍中傳遞下去……雖然這樣不分晝夜地行走異常困乏,但一有敵情,官兵馬上來了精神。有戰(zhàn)士編了一段順口溜:“走著睡,如喝醉,這種休息不歇腿,革命戰(zhàn)士不怕累。”
在綿延行進的隊伍中,四連的一匹小白馬格外引人注目。
這匹小白馬是半年前四連在戰(zhàn)斗中繳獲的。小白馬被分配給炊事班使用,小白馬來時未扎籠頭,炊事班的同志曾擔心它跑了,可它到了革命隊伍懂得“遵守紀律”,從不亂跑,而且特別聽炊事班長常福的話。
常福對小白馬照料得很精心,每到一處宿營,先將喂它的青草切上三刀,還經(jīng)常給它擦洗身子。全連官兵都喜歡小白馬,喊它“小白”。尤其是三排長,還經(jīng)常給小白馬搞軍訓,什么躍戰(zhàn)壕、防炮彈……只要他把手一揮,小白馬就前進;他把手一壓,小白馬就臥倒,儼然像個服從命令的“戰(zhàn)士”。
這次長途行軍,“小白”成了全連追趕的“標兵”。它鏗鏘的蹄音和著官兵的足音,使這支奮進的隊伍激蕩著一種昂揚旋律。
2
孟昭身腳上有傷,由于連續(xù)在雨天行軍傷口感染,一只腳腫得像饅頭,只能靠通信員攙扶著走。眼看自己落在連隊后面,孟昭身心急如焚。他對通信員說:“這樣不但要掉隊,還可能倒在圍追堵截的敵人槍下。”
通信員勸他說:“不能急呀,只能慢慢走。你實在走不動了,我背你。”
孟昭身說:“我剛才試著跑動兩步,似乎跑起來就不痛了,咱們跑吧。”
通信員說:“那是你痛麻木了。”
“我們不是經(jīng)常把不行變成行嗎!”說著孟昭身掙脫通信員的攙扶跑起來。這“精神轉(zhuǎn)移法”還真管用,他似乎忘記了疼痛,一邊跑還一邊開玩笑:“你看,我都變成小白了。”
緊跟孟昭身跑著的通信員,望著孟昭身脖頸后冒出的大滴汗珠,眼淚流了下來……
他們奮力跑著,在前面碰到了流動哨。哨兵說:“同志,前面就是大橋,快沖過去!敵人馬上就上來了!”
這時天又下起大雨,他們加快了奔跑速度。突然,孟昭身興奮地說:“我聽到小白馬的叫聲了!”
孟昭身終于趕上連隊。連長緊握住他的手說:“太好了,你沖上來了。我剛得到消息,敵人已把大橋占領。”
小白馬見到孟昭身,興奮得直打響鼻。
部隊在走中打、打中走,二十多天沒有打開背包睡過覺,加上陰雨潮濕、蚊蟲肆虐,一些官兵患上瘧疾,有病情嚴重的戰(zhàn)士不能行動了,只得留在當?shù)剜l(xiāng)親家養(yǎng)病。三排長也開始“打擺子”,連續(xù)幾天高燒不退,已昏迷幾次,連隊決定讓他留下養(yǎng)病。一聽說要離開隊伍,這位打仗勇猛的漢子哭了。他緊拉住孟昭身的手說:“指導員,別把我留下,我就是爬也要跟著連隊走!”
孟昭身熱淚盈眶:“任憲堂同志,你病成這個樣子,我也心疼。現(xiàn)在連隊沒有治療瘧疾的有效藥品,你這樣下去有生命危險。我們已聯(lián)系好鄉(xiāng)親,并留了點錢,等你養(yǎng)好病再去追趕部隊。”
部隊又要出發(fā)了,任憲堂掙扎著站起來走到小白馬跟前,撫摩著它的身子哽咽著說:“小白啊,等我養(yǎng)好病就去追你,你可千萬別把我忘了呀!”小白馬似乎聽懂了排長的話,用頭親昵地拱著他,輕輕搖著尾巴……
3
部隊進入大別山區(qū)后遇到的最大困難是吃飯問題。這里本來是貧困山區(qū),加上國民黨反動派的封鎖,部隊很難籌到糧食,官兵經(jīng)常靠野菜充饑。
四連官兵已兩天粒米未進,派去籌糧的同志也無音信,大家已餓得頭昏眼花。
“必須想辦法弄點吃的。”連長陳朝祥對孟昭身說。
“是呀,再不解決官兵的肚子問題,部隊就很難有戰(zhàn)斗力!”
“鄉(xiāng)親們生活都很困難,上級又有不能與民爭食的紀律,向老百姓借點糧我們都無法張口。”連長說。
“我們只能自己想辦法度過這艱難時刻。”孟昭身堅定地說。
“指導員有啥主意?”連長急切地問。
“我們只能忍痛割愛了,把小白馬殺掉吧,全連起碼可以挺兩天。”
連長搖頭說:“前兩天我給常福說,如果有一天炊事班實在沒東西下鍋了,就把小白馬貢獻出來吧。誰知常福一聽就急了,氣呼呼地說,要想殺小白馬,除非先把他殺了。”
孟昭身對連長說:“常福的工作我來做。”
第二天一早,孟昭身喊常福往村外走,說有事商量。到了村南山坡上,沒等孟昭身開口,常福說:“指導員,我知道你和連長決定要把小白馬殺了,我堅決不同意!”
孟昭身深情地說:“常福同志,不光你愛小白馬,全連同志都愛小白馬,我和連長作出這個決定也是痛苦的。我們挺進大別山的戰(zhàn)略意義你明白,就是再苦再難也要挺住。如果戰(zhàn)士們餓得沒有力氣戰(zhàn)斗,還怎么打仗?共產(chǎn)黨員要有大局意識!”
常福緩了口氣說:“指導員,求你等兩天再殺馬,我去籌糧。”
孟昭身說:“我們需要做的是馬上讓官兵吃上東西。”
就在這時,村北頭先是一陣馬的嘶叫,接著是兩聲沉悶的槍響。常福一聽就明白了,“嗷”的一聲蹲在地上……
哭了一會兒,想到指導員說的小白馬為革命做出了貢獻,等打敗國民黨反動派,部隊還要實現(xiàn)騾馬化,我們將有很多匹小白馬……常福起身擦干了眼淚,心中滾過一片清脆的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