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獎得主莫迪亞諾推出新作《舍夫勒斯》 一首獻給童年的安魂曲
在今年十月出版的最新小說《舍弗勒斯》(Chevreuse)中,莫迪亞諾再一次通過寫作追憶逝水年華,用寫作對抗遺忘。
《舍弗勒斯》法語版書影
《舍夫勒斯》開篇第一句話:“博斯曼斯記起來舍夫勒斯這個詞出現(xiàn)在對話中。”博斯曼斯這個名字一定不陌生,他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莫迪亞諾2010年出版的小說《地平線》中,《舍夫勒斯》這一次的主人公,還是名叫讓·博斯曼斯,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重新回到了自己5歲左右生活過的房子。童年的記憶隨之而來,當時他由一位名叫羅絲-瑪麗·克拉維勒的女士照看。博斯曼斯想了解她的情況,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從巴黎市區(qū)到近郊,又輾轉(zhuǎn)前往尼斯,最終也沒能和她再見上一面。是的,幾乎可以說莫迪亞諾的每一本小說都在書寫尋找。宛若一次又一次的永恒輪回,一次又一次的“尋我之旅”。
不難發(fā)現(xiàn),《舍夫勒斯》里有太多太多《緩刑》的影子。出版于1988年的《緩刑》在莫迪亞諾所有作品中與眾不同,作家開誠布公地講述自己的童年過往:主人公帕托施和弟弟被母親寄養(yǎng)在巴黎郊區(qū)的朋友家,這棟房子里有很多人來來往往,舉止神秘。結(jié)尾處,警察前來搜查房子,大人們了無蹤跡,兄弟倆孤獨無助地在花園里等待著。《舍夫勒斯》再次把視角聚焦到童年時期,相似的地點和人物一一登場,可以把它看作是《緩刑》的某種延續(xù)。
不同時空相互交織是莫迪亞諾筆下常見的寫作手法。如果早前在《緩刑》或者《地平線》里,主人公在過去和現(xiàn)在兩個時空里徘徊,那么近幾年,作品往往分童年、剛成人、成人三個階段。《舍夫勒斯》中讓·博斯曼斯在19歲或20歲的時候結(jié)識了卡蜜爾·盧卡、瑪?shù)倌取ずN值碌热耍叵肫鹆诵r候的一些片段。30年后,已近中年的博斯曼斯又一次驅(qū)車駛向兒時生活過的房子,并且把童年的秘密直接攤開在讀者面前。
在這本新書中,“舍夫勒斯”這個詞語有多重含義。首先,它指代舍夫勒斯公爵夫人,她因身處17世紀中葉法國的陰謀事件中心而聞名。主人公博斯曼斯愛讀的書里有一本雷斯樞機主教撰寫的《回憶錄》,其中就提到了舍夫勒斯公爵夫人。其次,舍夫勒斯是法國伊夫林省的一個市鎮(zhèn),位于巴黎西南方向,拾級而上登到山頂,可以俯瞰整個小鎮(zhèn)的優(yōu)美風光。在小說里,舍夫勒斯也是博斯曼斯追尋過去繞不開的地名之一。最后,《舍夫勒斯》是帕特里克·莫迪亞諾在封城期間完成的,其中有一段時間,莫迪亞諾一家就是在舍夫勒斯山谷的圣福爾熱小鎮(zhèn)度過的。
《舍夫勒斯》的主人公讓·博斯曼斯帶有鮮明的作家自身的影子,這一點不用多說,莫迪亞諾的作品幾乎都擺脫不掉某種自撰色彩。至于其他一個又一個形形色色的神秘人物:《緩刑》的羅歇·樊尚,喬裝打扮出現(xiàn)在《這樣你就不會迷路》里,現(xiàn)在又如同“鬼魂”一般來到了《舍夫勒斯》,變成了居伊·樊尚。只需要看一看他們在深夜進行的秘密勾當,就能立刻辨明這群人的身影。
地點和人物之外,當然少不了連接著過去和現(xiàn)在的物品,它們作為某種物證,用來確定模糊不清的記憶真實存在過。《緩刑》里,鱷魚皮香煙盒成了主人公帕托施解開過去謎團的珍貴工具。《這樣你就不會迷路》里所描繪的卷宗、照片、電話簿等等也是如此。同樣,在《舍夫勒斯》中,無論是一只打火機、一本綠色的皮質(zhì)日記,還是一個有多個表盤的手表、一本白色外套包裝的舊版“七星文庫”圖書,它們把博斯曼斯拉回到往昔歲月。還有那個不復存在的老式電話號碼:奧特伊15.28,也在訴說著時間的流逝,成為了歷史的見證。
圖片
《舍夫勒斯》的扉頁引用了一段奧地利詩人里爾克的詩歌《一個小男孩死亡的安魂曲》。事實上,2020年10月,莫迪亞諾剛為里爾克《馬爾特·勞里茨·布里格手記》法譯本寫過序言,里爾克這部自傳性作品的關(guān)鍵詞可以總結(jié)為:童年、城市和死亡,由此可見兩位作家的共同之處。莫迪亞諾在很多場合都表達過童年對他產(chǎn)生的影響,是童年構(gòu)成了他日后創(chuàng)作的胚胎。孩童時期對周遭發(fā)生的一切感到難以理解,過去變成了一個個未解之謎,想要揭開謎底的欲望讓莫迪亞諾轉(zhuǎn)向?qū)懽鳌K圆环涟选渡岱蚶账埂房醋魇且皇鬃骷耀I給童年的安魂曲。
在《舍夫勒斯》中,讓·博斯曼斯還有另一本鐘愛的書籍:迪努瓦特神甫的《沉默的藝術(shù)》。年幼的博斯曼斯學會了沉默。他知道居伊·樊尚藏匿寶藏的地點,但是他什么也沒有說。小說結(jié)尾,博斯曼斯回到了童年生活過的房子,登上樓梯來到帶天窗的房間,看著面前白色光滑的墻壁。他知道,如今自己是唯一一個知曉這個秘密的人了。莫迪亞諾,自稱是“戰(zhàn)爭的孩子”,執(zhí)意要憑借零星的碎片,回溯過去,探尋真相。這個特點在其早期的“德占三部曲”——《星形廣場》《夜巡》《環(huán)城大道》中尤其突出。在寫作的過程中,作家自己也把沉默的藝術(shù)這項法則熟記于心,他認為小說家就是筆頭勝過口頭的人,小說家就應該混跡于人群里。
莫迪亞諾用自己獨特的寫作手法追憶逝水年華,用寫作對抗遺忘。模糊的記憶之上是無比精確的名稱,這讓他的作品真真假假,虛實難辨。諾貝爾獎委員會的頒獎詞稱,莫迪亞諾以回憶的藝術(shù),喚醒了最難以捉摸的人類命運。他被稱作“我們時代的普魯斯特”,如果說普魯斯特尋找的是逝去的時光,那么莫迪亞諾尋找的或許是曾經(jīng)的自我。
莫迪亞諾設置了一個又一個謎團,編織成一張巨大的蛛網(wǎng)。合上《舍夫勒斯》,我們仿佛做了一場夢。哪怕夢里都是似曾相識的場景、情節(jié)、人物、地點,也遲遲不愿從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