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編說

如果我說，警察是守護生命安全的人，你一定會認可。可如果我說，警察可以創(chuàng)造生命，你會相信嗎？上世紀七十年代出生在河北農村的孫超，個頭不高，長相普通，甚至自小也沒顯露出有什么特別的天分。但就是這么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年輕人，只因為穿上一身戎裝，肩負一份使命，硬是在被稱作生命禁區(qū)、“死亡之谷”的紅其拉甫，創(chuàng)造出一片瓜果飄香、雞鴨成群的生命綠洲。他，改變了這里人們世世代代的生活方式。萬物成詩，內向而執(zhí)著的孫超，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最浪漫的邊塞“詩人”。

萬物成詩

——記第四期全國“公安楷模”、全國移民管理機構首屆“十大國門衛(wèi)士”孫超

文/崔民

活在這珍貴的人間，陽光凜冽，山川溫柔

1998年，紅其拉甫建站三十年之際，孫超啟動了他這一輩子最大的人生計劃。

種菜。

你沒看錯，孫超，一個從河北農村走出來的年輕人，一個邊防武警戰(zhàn)士，要在平均海拔4500米、平均溫度零下9℃的帕米爾高原上，種菜。

孫超知道此舉之難，難于上青天，盡管站長表示全力支持，他依然沒敢聲張，只是自己開始行動。他先是在營區(qū)找了一片空地，看起來比較平整，地勢也比較背風，他用碎磚頭在周圍壘上一圈，孫超想，以后，這就是我的實驗田了。

要攻克的第一個難題是：土。

周圍山巒層疊，卻鮮有綠色，惡劣天氣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沒有土。浮土下面全是石頭。孫超工作之余所有的時間都用來找土，找到了，就用袋子裝起提回來，有時候，走幾個小時就找到那么一把土，放口袋里帶回來。

一天天過去，戰(zhàn)友們發(fā)現了孫超的舉動，沒人問，只是遇著一個休息天，一群年輕的兵推著平板車跑出去二十多公里，從一片戈壁推回來一車土，孫超喜出望外。這一車土，戰(zhàn)士們在挖的時候已經注意把大塊的石頭挑出來，可難免還夾雜著碎石子和板結的凍土，可畢竟是土啊，這一車頂他三個月的量啊。孫超買了張細鐵絲網，做了個簡易的篩子，把這些土細細地過了一遍，板結的凍土也用榔頭砸成粉末，最后，把這些土小心地填在他規(guī)劃的還沒成形的菜地里。

難得回家探親的休假，孫超放下行李就不見了人影，他跑到村里種大棚的人家跟人學習扎大棚架子去了。父母覺得特別意外，去部隊當兵，你學個開車學個電腦學個其他技術都好，怎么學種地去了？那你當啥兵啊，在家種地不就行了？孫超用一個晚上時間給父母講了紅其拉甫站的前身后世，直把父母講得淚眼婆娑，善良的樸素的父母就給孫超一句話，不管下多大功夫，你也得把這事兒干成，這是咱小老百姓為國家為部隊分憂解難，這是光榮的事！

孫超一面感激父母的理解和支持，同時，他覺得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地平整好了，土填進去了，孫超開始用學到的知識進行第二個步驟，搭架子。站長幫著找到一處廢棄建筑，戰(zhàn)友們一起把所有鋼窗拆下來，第一個蔬菜大棚初具雛形。但是，失敗來得太迅速，迅速得讓孫超愕然。孫超數著節(jié)氣下的籽，一直到三個月以后，地里還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孫超蹲在大棚的地邊上直撓頭，水也按時澆啊，土也很松軟啊，種子也是挑的最好的，牛羊糞漚的肥，怎么就不發(fā)芽呢？寫信問家里的種菜能手，人家也解釋不了，畢竟人家那里水土肥美四季正常。

孫超意識到，求人不如求己，所有書本的知識所有既定的經驗，恐怕都不適用，誰讓自己是紅其拉甫菜農10呢。于是買書，只要涉及高寒地區(qū)種植的書籍，買，聽農牧業(yè)講座，做筆記，力爭不漏過任何一個知識點。孫超了解到地溫這個詞兒。簡單說，就是大棚地表的溫度可能達到了要求，但是，因為紅其拉甫凍土層太厚，平原上的土層厚度可能在這里就不適合了，土層薄，地溫低，種子就很難發(fā)芽。知道問題所在就好辦了，孫超向來是不吝時間精力和身體的。挖，把土層再往下深挖三十厘米，又缺土了，繼續(xù)找。戰(zhàn)友們也一如既往，誰也沒問過一句，就好像，一個美麗的夢，一說，就怕，它會破。

一年的時間，終于，土層加厚，春天，繼續(xù)播撒希望。

這一次，菜苗終于破土而出。

那一天，當走進大棚看到一片絨絨綠色的時候，孫超激動得無法用語言描述，想喊，喊不出來，想笑，卻是一臉的淚，那一個瞬間，他頓悟了那句話，綠色，是生命，是希望，是絕境里最鼓舞人心的顏色！

戰(zhàn)友們聞訊全都跑來了，大家圍著不大的這塊地，興奮地指著說著笑著憧憬著展望著……

可是，老天就是這么喜怒無常這么鐵石心腸這么恣意妄為這么不近人情。

這一天夜里，刮風了，風打著呼哨從窗邊呼嘯而過，已經睡著的孫超衣服都顧不得穿急急奔向他的大棚……那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啊，塑料布被刮得到處飛，地里的苗，要么被連根拔起，要么齊齊倒地，更多的，已經凍得失去植物本來的綠色，變成模糊不清的一小團黑泥。

孫超呆呆地站在那里，眼淚不聽話地簌簌落下，戰(zhàn)友們也起來了，大家看著面前的菜地，昨天還承載著希望和憧憬，今天就把現實殘酷地展現給他們看了。

孫超病倒了，高熱不退，燒得說起了胡話，意識不清醒，可是心底里的目標卻一直很明晰，孫超咬著牙發(fā)誓，不把菜種出來，我孫超是小狗！守著他的戰(zhàn)友被這句話逗樂了，笑完之后一個個眼睛里蒙上了淚。

等孫超病愈回到他的實驗田，看到的是一座嶄新的大棚。

戰(zhàn)友們托人從喀什買來了抗風級別最高的塑料棚膜，花了幾個晚上把大棚復原了，大伙兒誰也沒說話，只是看著他，那眼睛里充滿著信任飽含著寄托。孫超莊重地敬了個軍禮，他在心里說，我一定不辜負戰(zhàn)友們這份深重的情誼，我一定要把菜種出來。

自古設誓容易守誓難。

這么說吧，從孫超挖第一鎬土算起，一年又一年，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

這中間有戰(zhàn)友勸過他，說，算了吧，這高原要是能種出菜，早就種了，還用等到你來？也有人說，還是趁在部隊的機會學點兒技術吧，你還能在部隊待一輩子？回去以后總得有點兒拿得出手的能耐呀！但是更多的戰(zhàn)友一直是鼓勵和支持。在不斷試錯的過程中，孫超的大棚在逐步完善，從最初的鋼窗架到最后的地暖大棚，他還設計了半自動卷被機，在大棚的塑料膜上卷著厚重的棉被，遇到極端天氣，他只需要按一下遙控器，那一床床棉被就會自動鋪開，然后根據需要覆蓋在相應的位置上，以保證大棚里的蔬菜不被大風吹壞不被嚴寒凍死。他的種植計劃也在不斷調整，他開始注重選取北方寒帶地區(qū)有成功種植經驗的作物進行培植，這中間經歷過菜苗瘋長卻不結果的時候，也經歷過長成的蘿卜硬得像木頭的情況，但是最終，孫超成功了。

孫超的實驗田成了紅其拉甫站最出彩的一張名片，誰來這里都必須來他的大棚里看一看，那滿目翠綠讓所有人驚嘆。沒見過的人沒法兒理解，在平原上司空見慣的瓜果菜苗，在這里怎么就成了奇珍異寶？你來過一次你就知道，在這個人都很難生存的地方，那一片蔥蘢的綠色，帶給人的是多么巨大的安慰和希望。

這個過程，孫超用了整整五年時間。

孫超把這個喜訊告訴了父母，父母特別為他高興。這五年，孫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皮膚黝黑面容滄桑，本來就瘦，設計建造地暖大棚那年，他又瘦了八公斤。母親在沒人的角落里抹淚，和父親商量，高原太苦了，孩子該做的貢獻也做了，不行就讓他回來吧。父親試探地跟孫超提了個話頭，孫超當時就急了，那怎么行啊，我這大棚蔬菜剛試驗成功，還得鞏固還得再發(fā)展呢，這些年，部隊領導都全力支持我，這個站長走了就交代下一任站長配合我種試驗田，我要這么甩手離開，大棚前功盡棄，我也對不起歷任站長的心血啊！

父親母親到底是明事理識大體的善良老人，自此再不提這個事兒，但是，父母有一樣鍥而不舍的話題，那就是，成親。每到這時候母親就很失落，村里跟孫超同齡的小伙伴，早都為人父為人母了，也有其他人在部隊當兵，也沒見礙著結婚生子啊，家里還指望著你延續(xù)香火呢！

其實，這也是孫超心里的隱痛。

戰(zhàn)友們給他介紹過對象，他探親回來也在家人的安排下相過親，孫超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堅定地認為，所有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那就是耍流氓。所以，每個見面的女孩，他都開門見山毫無保留地介紹自己的情況，人在高原，每年只能在冬天的時候回來兩個月，工資挺高，但自己不是技術兵種，在高原的主業(yè)是種菜，自己的父母年紀大了，給自己幫不上太多忙，以后成了親，不但要承擔所有家務還得替他盡孝……結果可以預見，這些女孩連第二次見面的機會都沒有給孫超。孫超雖然有點兒受傷但是也表示理解，畢竟，結婚是人生大事，人家考慮得多一些沒啥不對，人家希望生活得輕松點兒幸福指數更高點兒，是正常的。

所以孫超說暫時不考慮了，這世界上如果真有屬于他的那一半，那就一定會出現。緣分，強求不得。

父母堅決不同意，他們言之鑿鑿地表示這次挑了個好姑娘，他們把他的情況毫無保留地全說了，人家還是同意見面，這不就是個好兆頭嗎？

這倒有點兒出乎孫超的預料，也讓他有了好奇心，這會是個什么樣的姑娘呢？

姑娘中等身材樣貌溫和言行得體落落大方，在附近一個鄉(xiāng)的鄉(xiāng)政府工作，可以說，條件很好，孫超吞吞吐吐地問，你知道我的情況嗎？姑娘點點頭，我知道。孫超想問，那，你還敢來相親？可是迎著姑娘清澈的眼神，他硬生生把這話咽回去了，他問，那，你覺得，我，行嗎？姑娘稍一思忖，很坦率地回答，你不是在休假嗎，這段時間我們可以多接觸一下，就今天的第一印象，我覺得你挺好。這回輪到孫超忐忑了，他覺得，姑娘完全可以找到比他條件更好的對象，可他說不出口，他心底里有一個聲音，如果，姑娘是真的看上我了呢？

接下來差不多有一周時間，兩個人天天見面。孫超也很意外，自己并不是個多話的人，可怎么見到她就說個不停呢？他給她講帕米爾的雪山，給她講堪比紫外線照射燈的陽光，給她講塔吉克孩子的眼睛就像最純凈的藍寶石，給她講他的紅其拉甫，給她講他的戰(zhàn)友，給她講他種下的菜如何長成了果實……

姑娘跟著他的描述，或驚訝或感慨或向往或心疼或陪著他一起默默流淚。

孫超給她講了自己給爹媽都沒說過的事兒。那年冬天，大雪封山，那是有史以來時間最長的一次，前哨班廚房里沒有菜沒有面沒有米沒有油了，只剩下軍用罐頭和壓縮餅干。孫超在雪地里還凍著一塊豬油。為什么凍在雪地里？為了省電，冬天都不用冰箱，需要凍的肉類就在外頭找個地方放下就行。哪個冰箱能比得上這天然冷庫？放外頭的鮮肉，放下，站起來，轉身，還沒走回營房那邊就邦硬了。那天實在是斷頓了，他就想，用凍起來的那塊豬油擦擦鍋，燒上水，放幾片罐頭里面的脫水菜，權作一鍋菜湯也能是一頓看起來像那么點樣兒的飯啊！可是，等他拿著鍋鏟去挖豬油的時候，才發(fā)現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流浪狗，已經把那塊豬油扒出來了，看得出是狗嘴和狗爪并用的，因為狗的嘴上爪上都是血，狗死死地叼著那塊豬油，一點點后退。孫超看著那狗肚子上歷歷在目的肋條，真的是太可憐了，可是，那豬油也不能就這么讓狗叼了去，一人一狗氣喘吁吁地跑了好遠，孫超到底還是放棄了。那一晚，大家吃著罐頭和壓縮餅干喝著開水就當作了一頓晚餐。好在第二天，補給終于上來了，孫超把不要的肉皮煮熟放在營房外的院墻角落，還放了一碗加了紅糖的水，這樣水就不會那么快凍住。果然，再去看，肉皮不見了，水下去了一半，雪地上有清晰可見的狗爪印。孫超就這么降服了這條狗，讓它成了紅站的臨時工。這狗看來是在高原上成長起來的，極耐寒，孫超怕它冷讓它進屋它就是不肯，不管風霜雨雪，都睡在外面，而且因為口糧跟上了，很快就膘肥體壯威風凜凜。一直到現在，這狗還在前哨班，戰(zhàn)友們也都保證，會一直養(yǎng)著它。畢竟，在那樣惡劣到極致的環(huán)境里，任何生命，都是奇跡。

孫超還給姑娘念了自己第一次上前哨班值勤時寫的一首詩：好高好高的達坂，好冷好冷的冰山，好遠好遠的邊關，當兵當到了天邊邊。愛哭的算什么男子漢，腿軟的別來這帕米爾，最冷的地方站一站崗，最高的地方摸一摸天。

孫超背這首詩的時候，完全沉浸在回憶中，聲情并茂，等背完，才把自己的思緒拉回來，突然感覺自己是不是有點兒賣弄，看姑娘眼睛亮亮地看著他，他有點兒慌，是不是，我話太多了？姑娘抿著嘴微笑著搖頭，不，我喜歡聽你講這些故事，喜歡你寫的小詩，還有，你對動物好，是善良的人。孫超咂摸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姑娘這是夸他呢！姑娘顯然已經聽說了孫超在高原上種大棚蔬菜的事兒，她很佩服孫超，想想都覺得好難，你竟然成功了，你太厲害了！說到大棚蔬菜，孫超本能地兩眼放光滔滔不絕，他給姑娘說怎么選種子，怎么讓種子進行優(yōu)化，他特別自豪地說，知道嗎？現在我種的菜，占我們整個紅其拉甫站補給的八成還多，我做到了，讓戰(zhàn)友吃上新鮮的綠色的蔬菜，再不讓戰(zhàn)友們因為缺乏維生素而掉頭發(fā)失眠壞指甲和脫皮，我是改變不了高原的寒冷和海拔，但是，我能讓綠色在高原上鋪展開！綠色，是生命，是希望，是絕境里最鼓舞人心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