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諾獎得主托卡爾丘克:從神話中尋找原始生命力
10月10日下午,在新一屆諾貝爾文學獎剛剛公布之際,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評論家王宏圖,復旦大學新聞系教授、評論家馬凌與文學編輯李燦做客朵云書院旗艦店,就201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托卡爾丘克的最新出版的長篇小說《世界墳墓中安娜·尹》展開對談。
托卡爾丘克是歷史上第15位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女性作家。她出生于1962年,畢業(yè)于華沙大學心理學系,1989年憑借詩集登上文壇。著有長篇小說近十部,中短篇小說集多部。此次由浙江文藝·KEY-可以文化最新引進出版的《世界墳墓中的安娜·尹》是托卡爾丘克聲稱最喜愛的自己的一部作品。
10月10日,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評論家王宏圖(中),復旦大學新聞系教授、評論家馬凌(右)與文學編輯李燦做客朵云書院旗艦店,就托卡爾丘克的長篇小說《世界墳墓中安娜·尹》展開對談。
伊南娜(Inanna)是蘇美爾神話中的愛神與戰(zhàn)神,也被稱為天地之女王。關于伊南娜的史詩記載,最早成文于泥版上,有《伊南娜與埃比赫》《憤怒的伊南娜》等作品。托卡爾丘克的這部小說《世界墳墓中的安娜·尹》,主要根據(jù)《伊南娜下冥界》的故事改編而來。主人公安娜·尹(Anna In)的名字便源自對伊南娜(Inanna)的拆分和顛倒。小說保留了原始神話中的核心情節(jié),將“創(chuàng)世”神話與“廢土”科幻、“賽博朋克”冒險等當代小說的元素融合,投注了更多對于當代社會、人類未來和生命秩序的思考。
托卡爾丘克的這部小說《世界墳墓中的安娜·尹》,主要根據(jù)《伊南娜下冥界》的故事改編而來
承載了女性主義思考
女神安娜·尹乘電梯下至世界的墳墓,即使她是墓界女神的孿生妹妹,也必須遵循有去無回的法則,她穿過墓界的七道門,一層層褪去身上的華服和珠寶,最終死去。在這個故事框架基礎上,托卡爾丘克用了更多筆墨去描寫安娜·尹的摯友妮娜·舒布為營救安娜·尹,而前往城市上方的諸神之所游走求助的故事。
托卡爾丘克心理學系畢業(yè),她曾經(jīng)自稱是榮格心理學的信徒——“在所有偉大的思想家和心理學家中,榮格最適合成為作家的導師”。基于此,馬凌指出,榮格認為傳統(tǒng)的男性世界是以治理和理性為主導的,而夢中顯示的則是女性的無意識世界的指引。
“我們說的‘世界墳墓’主要是指在建筑在地上賽博朋克的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都會,是男性氣質(zhì)的,缺乏一種生命力,近于衰竭。她希望從潛意識中、從女性身上找到一定的生命力,重新回到子宮一般的容器中。所以作品里才會出現(xiàn)大母神形象,就是安娜·尹的母親,她的母親試圖重新塑造一種全新的人類。整個作品主題對‘世界墳墓’的拯救,也是一種生命力的復蘇,希望從原初尋找生命源泉。當我們從另外一個宏觀的、神話的維度向潛意識、無意識方面去尋找答案,就可以發(fā)現(xiàn),原始神話中女性曾經(jīng)很有力量,但是神話逐漸被男性改寫了,女神顯得不那么勇敢了,托卡爾丘克的努力則是恢復女主人公愛神加戰(zhàn)神的形象。”
在馬凌看來,這部作品是重新給女性賦予力量,是女性幫助了女性,女性拯救了女性。也因此,《世界墳墓中的安娜·尹》是一部看似簡單但很復雜,同時承載了女性主義思考的作品。
托卡爾丘克
王宏圖也從小說的價值出發(fā),聯(lián)系當代社會的病癥,提出現(xiàn)在我們不止一次回到神話中重寫神話,這在某些程度上可以說是一種返祖的沖動,而沖動來源于我們在生活中的迷失,“遠古神話形式包含了很多生命的密碼和原型,能不斷推動生命往前發(fā)展,托卡爾丘克就是從神話中汲取生命力,同時也給讀者新的感受。”
在他看來,安娜·尹下地獄的景象給人非常毛骨悚然的感覺,但丁《神曲》的描寫是從旁觀者進入地獄看到的景象入手的,而托卡爾丘克是從地獄守門人視角開展的。“我們能讀到地獄中各種細小身體感官的感受,充分體現(xiàn)了馬老師說的女性視角的特點,很多細微的感受是但丁這位男性作家體會不到的。”
“萬花筒”與“百衲衣”
今年國內(nèi)出版了托卡爾丘克的四部作品,它們都由波蘭語直譯而來,包括《世界上最丑的女人》《世界墳墓中的安娜·尹》《糜骨之壤》和《玩偶與珍珠》。
馬凌認為,托卡爾丘克的寫法調(diào)動和融合了隱喻、神話、童話、夢境、預言、魔幻、荒誕、心理分析、哲學沉思等種種手法,會被人標上“魔幻現(xiàn)實主義”類似的標簽,“就像萬花筒一樣,萬花筒既破碎又變化又和諧,總能組成對稱的圖樣,看起來詩意盎然。特別重要的是,萬花筒從很小的視野看無窮變化的世界,這使她的作品給我留下的異常深刻的印象。”
“碎片化寫作并不是很特別的東西,大量作者都采用過碎片化寫作的手法,但是托卡爾丘克有一點例外,她的碎片跨越界限、無所不包。比如不止人類有時間,在她的故事中橡樹、咖啡店、房屋、游戲都有時間,萬物有靈。所有東西都有自己的時間,世界萬物都有自己的生命,所以在她筆下的‘太古世界’中,人與上帝、天使、鬼魂、動物、植物、游戲、用具等并存。”馬凌說,托卡爾丘克的碎片觀讓她想到來自于西方源遠流長的神秘主義傳統(tǒng),步入現(xiàn)代社會以后,神秘主義完全被打壓了,成了無言的東西,但它確實存在于民間傳說當中,更在神話當中非常堅韌地存在。
“我覺得托卡爾丘克的碎片釋放出了長期被遺忘、被壓抑的碎片。當它們混到我們現(xiàn)代生活中的時候,才看起來如此別致,因為她的碎片有異質(zhì)化的成分。”
王宏圖也把托卡爾丘克的寫作形容為一種“碎片化寫作”。他讀的第一部托卡爾丘克作品是《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這部作品是一部很奇特的作品,有幾十個短小的特寫、故事、隨筆。有人比喻她的作品像是用各種顏色的布片縫綴的百衲衣。如果你想從中找一個非常完整的故事,那你可能要失望。”
但與此同時,碎片并不意味著雜亂與封閉。王宏圖說,托卡爾丘克作品的讀者或許會有一個印象,即她把世界萬物看成連通在一起,這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特別有效、特別有感召力的一種思想。“她寫的安娜·尹也是這樣的。本來天界、地上、冥府、墳墓是分割的,但是她想要找她的孿生姐姐,找回另外一面,又想把天上原來被分割的天界、地面、地下重新融為一體,重新找到生命的完整感。她在這方面做了非常有價值的嘗試。”
李燦也認為,托卡爾丘克對當下生活的世界有非常準確的描述,并且在小說中傳遞了很多她對現(xiàn)在社會及科技帶來的種種問題的擔憂,“所以安娜·尹下到地下,想要把地上地下連通打通,這貫穿了托卡爾丘克本身對世界的認識,她認為萬事萬物都應該是被聯(lián)系在一起的非常自然、非常有機的整體,每個部分、每個細節(jié)都應該有生命力。但我們現(xiàn)在生活的世界被諸神人為地分割開來,所以地上地下仿佛是一件事物/世界的兩面。”
托卡爾丘克作品系列書影
在分享活動上,嘉賓們還就托卡爾丘克的另一部長篇小說《糜骨之壤》進行了深入的分析和探討。馬凌認為這部作品剛看起來的時候讓人想起翁貝托·埃柯的《玫瑰的名字》,也是一系列的兇殺案。但是托卡爾丘克這部作品寫出了心理的深度,占星學在這部作品中占有核心元素。而王宏圖表示,相比《世界墳墓中的安娜·尹》,他更喜歡《糜骨之壤》,因為這部小說利用了布萊克的詩,涉及到現(xiàn)在的生態(tài)、哲學,對人的沖擊力、吸引力以及可以引起我們思考的地方會更多一點。
除了這兩部長篇小說,對于以《怪誕故事集》《衣柜》《世界上最丑的女人》為代表的托卡爾丘克的中短篇小說,嘉賓們也做了細致和豐富的分析。
據(jù)悉,浙江文藝·KEY-可以文化策劃出版的托卡爾丘克作品系列共10部,現(xiàn)已出版《怪誕故事集》《衣柜》《糜骨之壤》《玩偶與珍珠》《世界墳墓中的安娜·尹》《世界上最丑的女人》,其他幾部作品也將在來未來兩年內(nèi)和讀者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