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作家》2021年第9期|袁凌:東莞地主(節(jié)選)
【袁凌,1974年生于陜西平利縣,著有非虛構(gòu)作品《生死課》《寂靜的孩子》《世界》《青苔不會消失》《我的九十九次死亡》,長篇小說《記憶之城》等。系單向街2019年度青年作家,新京報2017年度致敬作家,騰訊2015年度非虛構(gòu)作家。三次入選《收獲》文學排行榜等。現(xiàn)居北京。】
東莞地主(節(jié)選)
袁凌
一
“她打算回去了。”
李明在微信上對我說,女友到東莞后一直沒有合適的工作,前兩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五金廠,沒想到只上了一天班。
“提著五斤重的不銹鋼部件走來走去。”他說,“枯燥、噪音大,累。我以前干過這種事,想起工廠的事就怕了。”
“那你又要單身了。”
“嗯。有時間享受自由。”
隨后他發(fā)來一張東莞街頭夜景的照片,路燈下有人吃大排檔,一排看起來是越野的車停在路旁,人聲喧嚷,還有一種似乎是工廠通知的汽笛聲。
這是我曾經(jīng)和李明吃過大排檔的地方。
去年秋天,我在虎門高鐵站下車,坐公交到一個叫大潤發(fā)的超市,幾乎已經(jīng)到了終點站,李明來停車場接我。見面的時候,我隱約感到和在恩施老家的情形有些不一樣。
他顯得富態(tài)了一些,也沒有微信上時常流露的那么憂郁,倒是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問他近期回老家嗎?他說不了,上次回去多待了幾天,覺得沉悶。“還是要在外面。”
我有些意外。
我和李明是在網(wǎng)上認識的,他的朋友圈大抵是兩種內(nèi)容的交替:茶園、風景和灶火熏烤臘肉,說明他待在老家的山村;各種金屬模具和緊固配件的圖片,說明他回到了東莞。這樣的交替不斷進行,顯得像是兩個人在共用一個賬號,我以為他的本心在于老家,后者不過出于生計。
或許其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就像我眼前的東莞,和從前看到的也很不一樣了。公交車走走停停經(jīng)過鄉(xiāng)鎮(zhèn),擁擠雜亂的街區(qū)缺乏起眼之處,雖然是初冬,仍舊顯得燠熱,找不到一點當初的印象。十年前我第一次來東莞,住在城區(qū)附近的鎮(zhèn)子上,夜晚無數(shù)的打工仔和打工妹從工廠涌出,去向路邊攤和帳篷覆蓋的小貨店,街上人頭黑壓壓的,幾乎形成了另一層地平面。星星就在這一片黑色的人頭上空,遙遙地俯瞰著,似在尋找縫隙和思鄉(xiāng)的傷口。
據(jù)李明說,這里是東莞最大的一個鎮(zhèn)子,鎮(zhèn)中心很現(xiàn)代,他會開車帶我們?nèi)ス涔洹@蠲鞯墓S和住處離大潤發(fā)不遠,廠區(qū)似乎在歇業(yè),只聽到輕微的機器聲,他強調(diào)這是一個小廠,自己算是一個合伙人,主要是拉來業(yè)務提成。四樓是三個合伙人的辦公室,各有一張寬大的仿紅木老板桌,擺著茶幾茶具,李明給我和他自己沏了兩杯紅茶,說自己現(xiàn)在比較自由,并不需要經(jīng)常來上班,接洽好業(yè)務就行了。看起來他的業(yè)務比剛到這里時大有起色,或許是他心境改善的原因。
在恩施老家的房子里,李明也有一張寬大的烏木茶幾,沏著紅茶,但氣氛和這里很不一樣。那是一間陳設(shè)完備的書房,四壁是書架或朋友送的字畫,架上插著從單讀、熊培云到梭羅的書,也有作為舊跡的亦舒和汪國真,顯示了主人這些年來閱讀趣味曲線的上升,李明說,汪國真是他在陜西下礦的時候讀的。書架頂上擺放一瓶理想國的“年華”紅酒。
黃昏從附近的鎮(zhèn)子上坡,到達時天已黑定,院壩溜滑黑暗,近處坡坳沒有可借助的燈火。只有二樓房間的窗簾透出一線亮光,里面是李明的書房,想不到會出現(xiàn)在這個小山村里,像一只外表干癟的果子剖開,現(xiàn)出雪白的果肉。
院壩里能隱隱感到一種氣息,說不準是開春的清新還是繁復。“明天早上起來,你就看見了。”李明微微笑著說,這是他常常有的表情。
李明讓我住樓上的臥室,自己睡在書房。他說自己經(jīng)常這樣睡在沙發(fā)上,感覺比正經(jīng)躺在大床上更安心。在外邊他習慣了單人床,離婚以來,又恢復了在單人床上過夜的情形。
先前喝紅茶的時候我得知,李明的結(jié)婚和離婚都發(fā)生在過去一年中。對方是相鄰巴東縣的女子,兩人在東莞相識,女方回了巴東,李明按她的要求在巴東縣買了婚房,距離這里兩百多公里。但買房后不久兩人就鬧翻了,矛盾就出在彩禮首付這些問題上。李明也不喜歡巴東,城區(qū)起在一片陡坡上,腳下緊挨著大江,買的婚房又是所謂的江景房,將來睡個覺夢境都不安穩(wěn)。去了兩次,兩人就分手了,李明白出了一個首付,彩禮錢退了回來,但辦酒席的花費都進去了。
“好多人生的想法都變了。”李明說。
十幾年以前,在山西八百米的礦井下背袋的時候,他想過人生的問題,當時他上班一周,目睹了一個坐吊籠升井的同鄉(xiāng)因為絞車失控,一頭撞上洞頂又摔下井底,從天靈蓋到腳底的骨頭都不完全了。本來他打算吃幾年苦掙一筆錢娶媳婦,當天卻變了想法,托人說情換到了地面上,工資少一茬但安全,一年后永遠離開了山西。以后在建筑工地上當小工,在東莞做模具工人,以后是采購,一直到在行業(yè)里做熟了開始跟人合伙開小工廠,混混搭搭過了三十歲,他都沒覺得自己夠了娶媳婦的條件,好不容易遇見那個同樣做小生意的女人動了心,還跟著去了她的家鄉(xiāng),沒想到落得這個結(jié)果,他又成了一個無房無錢的人,無論在廣州還是老家縣城。
也是從在礦井的時候,他開始看書。這個習慣,讓他在家鄉(xiāng)人眼里顯得不合群,加上一直沒有結(jié)婚成家。即使是父母也會表露出來,對于我這樣的文友來訪,他們沒有表示出太多熱情,只是在樓下沉默地看著電視,屋角有一股農(nóng)具和豬草氣味。我們上床的時候他們早就睡了。整個院子也已睡意沉沉。
二
李明開車帶我去鎮(zhèn)中心,這里有不少的高樓,街道明顯比先前寬敞整潔,也沒有見到道路施工的隔板,李明說他下午常去附近一家咖啡館,帶我去體驗一下,我表示興趣不大,他又提起去附近的體育運動公園,說本地居民喜歡去那散步健身。到了附近,感覺公園植被稀疏,擋不住炎熱,只好在白光光的大街上兜了兩圈。
這和在老家山村的漫步全然不同。
早晨起床,外面的情形全然變樣,生機無處不在。晚上散發(fā)氣息的喬木顯現(xiàn),大樹的美人蕉和桐花,顯出南方風物的溫潤,間或還有山茶的微紅。喬木點綴下有幾畦菜地,現(xiàn)出新綠,蕊葉看去細致紛披。父母已經(jīng)下地干活,剛才我下樓時,在廚房門角看到一簍豬草,帶著剛打回來的露水和生荒氣。
李明揉著眼睛走出來,我們站在院里眺望,一個鄰居老太太在地里拔菜回來,跟我們打招呼,李明喊了她嬸嬸。說嬸嬸家里從前有一個表姐,小時候特別心疼自己,后來出嫁沒有遇到好人家,離了婚回來住了兩年,人變得很沉默,后來又改嫁到別處,再也沒有見過面。還說她家因為弟妹多超生,計生工作隊來搶家里的糧食,把豬都拉走了。嬸子哭得不行了,也只能看著。還好,自家只生了李明一個。
我們一起沿村中的小路逛。水泥路面為晨露濕潤,已經(jīng)剝蝕出依稀裂紋,看上去比新路溫和。經(jīng)過幾家人的場圃后,蜿蜒經(jīng)過栗樹林的坡腳,李明說林中下雨后可能有蘑菇,我們離開路面往坡上走了一截,終究沒有找到,只有落葉腐殖質(zhì)的氣味。穿過松林和竹林的甬道,聽到坡下傳來的溪水聲,拐彎經(jīng)過了盛開的一樹純白有點單薄的花束,看來是李花,地上原來是一層,路面變白了。周邊的氣息比昨夜明顯,是甜香。
再往前走有一戶人家,旁邊也有一樹花,微紅的花瓣落了一些在拖檐上,像是房子天生的發(fā)飾。這里的房子總是屋頂很大,帶有拖檐,豬圈雞籠也收在屋檐下,能庇護眾多生靈。眼下屋里的人口卻少了,年輕人出外打工,只剩下幾個老年人。這戶人家關(guān)門閉戶,似乎完全無人居住。屋旁還有一個水井,李明小時候要來這里擔水。
“我就喜歡在這樣的路上走,心會安定下來。”李明說。在東莞工業(yè)區(qū)的出租屋里,他睡不著覺,整夜失眠,感覺大街上那些車聲和流水線的響動,都在耗損他的夢境。他天天想著這里,開年以來大半的時間都在老家。
但回家總能感到別人的眼光,一句隨意的問詢,一縷繚繞吐出的煙絲,都含有“你在做什么”的疑問。過年賣臘肉茶葉土特產(chǎn)也彌補不了這個,即使是給家里帶來了兩萬來塊錢的收入,父母的意思,似乎總還是你干這個不如出去掙錢讓我們心安。
對面山上一處剝落的地帶,忽然傳來巨大的動靜,山鳴谷應。那里是一個采石場,機器剛剛開工了。望過去可以看見挖掘機在忙碌,把巨大的石塊投入碎石機的肚膛,隨即發(fā)出這樣的響聲。剝落的山體形成了陡崖,陡崖上方有一條公路,已經(jīng)滑塌下來一段,滑坡帶上還有幾戶農(nóng)家起的樓房。李明說那幾家一直在打官司,但沒有結(jié)果。
我們離開了這個回響過大的地帶,走另一條小路繞回去。剛才那家其實有主人,在一塊田里勞動。我們經(jīng)過陰坡上的兩座舊房子,是真的無人居住了,門窗雖然還關(guān)好插上著,門鎖和栓銷卻已剝蝕,屋里空蕩蕩的,沒有剩余什么,連玻璃也似乎和木頭一起剝蝕了。以往刈伐出的場地被蒿草收復,幾乎長上了門檻,要進入屋內(nèi),這里重新成為植物的領(lǐng)地,人類像是沒有存在過,或只有過一段毫無意義的活動。李明說,這兩家人都搬到鎮(zhèn)子上去了,覺得下面好。但他感到山下的鎮(zhèn)子越來越大,卻愈加乏味。
繞過坡脊又走到了向陽的坡上,這里是李明家的承包地。一眼看去,地里間雜有很多果樹,似乎專意是一片栽種的果園,開滿了白花。葉子幾乎還沒長出來,花朵壓滿了向天空伸展的樹枝,比李花厚實,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豐潤的梨花,在這片地土些許瘠薄的坡地上,有超自然的意味。李明的父親在近處彎腰挖窩子,準備點洋芋,這幅情景似乎不真實,卻又比一切山下變動的場景更可靠、長遠,即使背景有了那條剛剛架好了高架路面,還沒有通車的高速路,鋪平了溝壑,切開了松林通向遠方。李明說他曾經(jīng)很擔心這條路,如果經(jīng)過這面坡,一切就完了,總算還好。
梨樹使得周圍的其他野花略為遜色,連朋友圈里經(jīng)常見人宣揚的成片油菜花,在這里也唾手可得而不顯眼,還有零星的桃李杏樹,連同腳邊藍白的星星野花,各自都不肯辜負季節(jié),拿出了最好的樣式。
傍晚我們?nèi)バ〕砸粭l街,吃這邊的大排檔。李明說,會有很多年輕人。我們到達時,塑料桌子確實沿街擺了一溜過去,紅紅綠綠的,但食客并不多。李明說現(xiàn)在時間早了,多數(shù)人都在上班。他一再強調(diào)說,昨天是周日晚上,這里人特別多。
吃到一半,李明接到一個電話,有個客戶送模具到工廠,他先趕了回去,我繞上一條橫街在工廠區(qū)閑逛。路旁有起得很高的大樓,都是農(nóng)民建來用于出租的,只是依舊行人不多,我只看見三個穿工裝的女孩。經(jīng)過一片錯落倉庫似的廠房,里面透露出工人零星操作的身影,只是仍舊顯得沉寂。一處街口有座破舊的牌坊,四下空蕩,水泥電線桿帶著變壓器默立在街心,狹窄的新月照著錯落延伸的倉房屋頂,似乎這里已經(jīng)衰敗多年,我尋找的打工仔和記憶中人頭攢動的場景,只是過往夢境的儲存。我想到早先李明發(fā)給我的兩張工廠關(guān)閉的告示,華為剛剛被美國制裁期間,他的工廠訂單大幅下降,快要維持不下去,這次來聽他說又緩過來了。
我們在工廠門口見面,隨后他帶我去了租住的屋子。這幢樓和先前我在橫街上見到的一樣,是建來專用于出租的公寓,二樓一個虛掩的房間里擱著架子床,一對男女坐在下鋪床上,湊在一起看手機,條桌上擱著他們沒有收拾的晚飯。
李明的房間是帶衛(wèi)生間的單人間,鑰匙轉(zhuǎn)開房門,里面的凌亂讓我有些意外,和工廠辦公室的整潔是兩回事。房間的陽光被鄰樓遮住,有些陰暗,單人床上被褥凌亂堆放著,似乎從未疊好過,鋪上散落幾本書。擺放廚具的過道落滿塵灰,李明說他從來不做飯。
李明起身上了個廁所,一會兒我跟身進去,有些震驚。衛(wèi)生間大約因為潮濕,墻面剝蝕泛黃,我懷疑在哪里結(jié)有蛛網(wǎng)。淋浴噴頭無力地耷拉在墻壁,便坑尿漬斑斑泛黃,近于發(fā)黑,像從未刷過的牙齒。便坑旁邊有一張很矮的小凳,上面擱著洗漱用品和刷牙杯具,小便的時候很擔心尿液會濺上牙具。出來以后我提醒了李明,他說沒事。
這里顯然缺乏一只女性收拾的手。我想到了在恩施老家見到的那個女子。那天我們從坡地回來,李明打了一個電話,跟一個女人約定今晚在縣城見面吃飯。放下電話,他臉上浮起微笑,說起失敗的婚姻之外,他另外有過兩次戀愛,包括高中時暗戀的一個女同學,都沒有結(jié)果。剛才接電話的女人,是他去年回鄉(xiāng)后認識的,兩人大致算是情人關(guān)系。
“難怪你在家鄉(xiāng)不想走了。”我忽然像是更明白了一些。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說這不是主要的。我問他和那個女人結(jié)識的經(jīng)過,原來是他買車辦交強險的時候搭訕的,她是窗口辦事的工作人員。他的主要方式是電話聊天,一晚上會跟她聊上幾個小時,談自己的人生想法、書本上的知識,和他自己的一些思考發(fā)揮,她總是愿意聽著,不多說話。
三
在那間單身宿舍里,提到那個縣城的她,他卻含含糊糊地說現(xiàn)在是朋友。我吃了一驚,問他原因,他依舊微笑地沒有回答。
這間屋子不適合久待,我們出門沿著大街閑逛,路過一處夜總會,似乎還沒開始營業(yè),幾個小弟之類的人物站在地板層層發(fā)光的玻璃甬道口。李明說這是年輕男女打工仔喝酒蹦迪的地方,他從沒進去過。他臉上流露出某種反感,和早先提到鎮(zhèn)中心咖啡館或者運動公園的語氣全然不同。走到一處街心廣場和農(nóng)貿(mào)市場混合的地方,農(nóng)貿(mào)市場的貨攤都已收了起來,廣場上擺著高低幾排長凳,形形色色的人們坐在長凳上,聽舞臺上歌手賣力地唱一首情歌,只是聽眾中沒有什么年輕人。
在這里李明又接到電話,只能再次趕回去,一個開越野車的老熟人拿出兩份金屬模具,上面帶有華為的紋飾。不放心別人,要李明親手電鍍。他要我們在馬路旁等待,好一會兒才拿著成品模具出來,模具還是熱乎乎的,身上似乎沾了一層灰塵。我想去車間參觀,他猶豫了半天,總算同意帶我去瞧一眼。
走到車間門口,我明白了李明不愿意帶我來看的原因。車間有些悶熱,有兩處車床粉塵升騰,噪音很大,雖然他此前一直說模具是真空電鍍,沒有污染。走廊上另外安裝了一臺電鍍機,有個男人把頭伸入類似烤爐的機器口里操作,似乎對膛口里的噪音和機器散發(fā)的熾熱沒有感覺。李明的神情顯得有點為難,工人看我們的眼神也很提防,只好趕快離開了。
我們依舊順關(guān)閉的菜市場和街心廣場走過去,一直走到vivo的生產(chǎn)總部,李明說這里能看到更多的工人。但是,似乎這里仍然沒有下班,龐大vivo標志下的生產(chǎn)大樓里燈火通明,街上的餐館都是門面大開,燈箱鮮亮,手機店放著動感的音樂,看得出這里的發(fā)達,但并沒有什么人,似乎只是延續(xù)著過去繁華的習慣,徒然地等待。
在街上,一個女孩低頭向我們猛沖過來。她的體恤前襟耷拉下來,露出大半個領(lǐng)口,臉上露出顯得傻氣的笑容,像是為同伴追逐,卻又顯得毫無道理。身量矮小,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給人一種感覺,她一生的最好日子就要在她傻氣的笑容里快速用光了,剛才一對染著長頭發(fā)、勾搭著肩背走過去的男孩女孩也是。
李明遺憾于今天是上班日,沒讓我看到很多的人。我們沿路溜達回去,說到這里的太子輝、近來倒閉的工廠和社會新聞上那些臨時夫妻的故事。李明這時透露,他在這邊另找了一個女的,相處了兩個多月。女人是孤身在這里打工,男人和孩子都在老家鎮(zhèn)子上。李明是通過手機搜附近的人加上她的。雖然他不會用淘寶買東西和用微信刷公交卡,卻很早就會微信的這個功能。聊了半個月天之后,兩人發(fā)生了關(guān)系。
李明夜里能一直聊上三四個小時,女人只是靜靜地聽他說。丈夫做生意虧了錢,她出來打工還錢,前一段時間她發(fā)現(xiàn)丈夫在老家出了軌。這是第一次在一起時她說的,“她是個很賢惠的女人”。雖然一家人要靠她下力掙錢,每天加班到八九點,丈夫出軌也讓她覺得負傷,她也沒有多想過什么。
和上一次在清江旁邊一樣,我似乎忽然明白了李明在東莞安下心來的原因。
至于在縣城一起吃飯的女人,李明說,上次回鄉(xiāng)期間,他告訴了她。兩人依舊像朋友一樣吃飯聊天,只是那天她說自己處于生理期,后來也沒有再在一起過。
和東莞這邊的女人,李明也沒有想過未來的事情。或許過年她回了家鄉(xiāng),以后永遠不來這邊打工了,或許過一段時間有了別的人。在這里,人們沒法去想長遠的事情。“我覺得眼下這樣就挺好的。”
……
(全文未完,完整版刊于《青年作家》2021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