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本戲曲叢刊”浩大學術工程竣工 學術的積累 文化的傳承
一
“古本戲曲叢刊”是新中國最重要的古籍文獻整理出版工程之一,工作量極其浩大,歷時也十分長久,而意義和價值非凡。
新中國成立伊始,鄭振鐸先生提出設想,利用三四年的時間,印刷1000種古代戲曲劇本,計劃出8集,為研究提供資料庫。在當時百廢待興的局面下,在人們建設新中國熱情的鼓舞下,各方立即行動,很快有了最初成果。1953年出版第一集,1955年出版第二集和第三集,1958年出版第四集。
前3集收錄的都是南戲傳奇劇本,原計劃雜劇劇本放在后幾集里出。但1958年適逢關漢卿被確定為世界文化名人,與莎士比亞一起入選。于是先編纂完成元明雜劇集作為第九集,于是年出版。
極為可惜的是當年10月,一代學人鄭振鐸先生逝于飛機失事。吳曉鈴先生繼任其事,鑒于資料來源的難易程度不一,將故宮所藏清宮大戲作為第九集于1962年先期出版。
新時期以后,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承擔起續(xù)編重任,于1986年出版了第五集,后因種種情況后續(xù)進程拖延下來。
黨的十八大以來,隨著中國文化復興的步伐加快,2013年叢書入選國家古籍整理出版資助項目,文學研究所加快了編纂步伐。如今“古本戲曲叢刊”10集終于全部出齊,完成了這一偉岸的歷史工程,可以笑慰鄭振鐸、吳曉鈴先生于地下了。
10集一共印制古代戲曲劇本1193種,其間歷經(jīng)68年,耗費了幾代學人的心血,而功在千秋萬代,衣被后人無量也!
二
接下來想談一談我們對“古本戲曲叢刊”啟動背景的認識。
眾所周知,戲曲在中國古代一直屬于“小道末技”,為正統(tǒng)文化所鄙棄。歷朝歷代,體現(xiàn)為“經(jīng)史子集”四部的書館文庫都不收錄戲曲劇本,使之長期處于流散狀態(tài)而自生自滅。
十七至十八世紀來華的西方人,發(fā)現(xiàn)中華文化對于戲劇的價值認定與西方完全不同。他們一再指出,與西方文化里把莎士比亞推崇為現(xiàn)代文學鼻祖相反,中國人輕視戲劇、輕賤戲子,文人寫了劇本都不愿意署名字。
西方人卻發(fā)現(xiàn)了戲曲中的寶貝,因此法國來華耶穌會士馬若瑟(Joseph de Prémare,1666-1736)于清代雍正九年(1731年)用法文翻譯了第一個元雜劇劇本《趙氏孤兒》介紹到歐洲,此后英國的戴維斯(John F. Davis,1795-1890)、法國的儒蓮(Stanislas Aignan Julien,1797-1873)和巴贊(Antoine Bazin,1799-1863)陸續(xù)把《元曲選》100個劇本譯介完畢,另外還翻譯了《西廂記》(儒蓮)和《琵琶記》(巴贊)兩部長篇劇本。這種舉措反映了西方人看重戲劇的觀念。
當時的中國人與此觀念不同。清代名士王韜1870年由英國經(jīng)巴黎返回時,拜訪了法國漢學家儒蓮,對他的漢學成就大加贊賞,但唯一認為他翻譯中國戲曲小說的工作是孟浪之舉。
然而,恰恰是西方人對于戲曲的推崇,引起1900年到日本留學、追求新學的王國維的重視。王國維因而寫出了《宋元戲曲考》,成為中國現(xiàn)代戲曲史學的開山之作。可以說,中國現(xiàn)代戲曲史學的奠基,是借用了他者眼光的結(jié)果。也因了王國維的開山,才有了鄭振鐸后來的進一步重視俗文學研究,也才有了鄭振鐸編纂“古本戲曲叢刊”的偉大社會實踐。
三
再用親身經(jīng)歷談談我們對“古本戲曲叢刊”歷史價值的認識。
“古本戲曲叢刊”對于推動戲曲學科的建設,可說功莫大焉。因為有了它,才有了新中國成立后戲曲史研究的突飛猛進,才有了近年來戲劇戲曲學學科的開拓,才有了影視劇作為一級學科的設立,并培養(yǎng)出了千千萬萬的繼往開來者,我們這個隊伍才能如此壯大。
我們自己編的150萬字的四卷本《中國戲曲發(fā)展史》,如果沒有“古本戲曲叢刊”,是根本無法完成的。因為此前除了《元曲選》和《六十種曲》之外,其他古代戲曲劇本大多散見于各地公私藏書之中,一些還藏于海外。許多稀見珍本,即使知道所藏處所也不一定能見得到。我們在20世紀80年代起步研究戲曲史的時候,就有了“古本戲曲叢刊”里隨手可得的古代戲曲劇本,那時天天在中國藝術研究院的書庫里瀏覽,得以輕易閱讀了幾百部古代戲曲劇本,而省去了到全國各地圖書館和私人藏書處的尋找之苦。
我們感謝鄭振鐸先生,及時將元明稀見南戲傳奇劇本提供給世人。我們也感謝關漢卿老先生,是他的名氣和榮譽,促使元明雜劇集放在了第四集里先期出版。我們也感謝吳曉鈴先生等前輩的決定,讓第九集清宮大戲劇本先期問世。因而,在我們撰寫《中國戲曲發(fā)展史》的時候,大體得到了最需要的第一手古代戲曲劇本,從而展開研究。可以說,沒有“古本戲曲叢刊”,就沒有我們的《中國戲曲發(fā)展史》。
20世紀90年代,法國漢學家龍彼得的人類學弟子,臺灣王秋貴博士,仿照“古本戲曲叢刊”的集名,又編纂了“善本戲曲叢刊”,收錄明清戲曲散出選本集,大多是海外藏本,與“古本戲曲叢刊”形成了互補。應該說,它是在“古本戲曲叢刊”的啟發(fā)下動議和完成的,也是我們撰寫《中國戲曲發(fā)展史》不可或缺的叢書。
四
“古本戲曲叢刊”在60多年里,先后由文學古籍刊行社、商務印書館、上海古籍出版社、中華書局和國家圖書館出版社接續(xù)出版。這一系列有社會責任感與學術道義的出版社的連續(xù)行動,成就了這項偉大工程的最終合龍,它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出版事業(yè)整體業(yè)績的生動寫照。
“古本戲曲叢刊”的出版,填補了中華文庫“經(jīng)史子集”四部之闕項,篳路藍縷,集腋成裘,立言立功,功德無量。
先后幾代學人的前赴后繼,一批出版社的薪火相傳,實現(xiàn)的是學術的積累,是文化的傳承,是學術生命的匯聚,是新中國的文化輝煌。
它的歷史功績,怎么贊譽都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