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故里秋正好
一
2021年8月7日,農歷節(jié)氣的立秋。驕奢了差不多一整夏的太陽,終于在這天垂下了眼瞼,還下了一陣太陽雨,體感明顯舒適不少。
傍晚時分,幾友相攜,驅車出城,十來分鐘,就到達了秀美而溫柔的向陽湖。徜徉在綠樹環(huán)繞的湖畔,洗卻一天工作的緊張和疲憊,任由帶著水汽的微風舒暢了皮膚,以及每一個感覺器官。滿天彩緞般的晚霞映照在偌大的湖面,天地一色,大鋪大染的金黃,輔以幾只低飛嬉鬧的白鷺,宛若一幅思凡仙子即興而作的巨型油畫。一片片順著湖汊山邊緩坡栽種了兩年的五月脆、黃金李果園,枝繁葉茂,翠色欲滴,此時正是長勢喜人的季節(jié)。這些果園明年就該掛果了,屆時真應了丁玲名作《太陽照在桑干河上》中描述的場景:“果園里,紅的、綠的葫蘆冰,密密麻麻掛滿枝頭;海棠果一串串地垂下,紅得比花還鮮艷;梨子結得又重又密,把枝條都倒拉了下來……”標識線劃得魚清水白的環(huán)湖瀝青路,似一條藏青色的絲帶隱現(xiàn)于綠水青山之間。就在這條瀝青路的盡頭,一座挑檐飛角、墻灰瓦青的仿明清徽式建筑掩映在數(shù)十棵高大蓬勃的香樟樹間。抬眼一望,建筑門頭的木質牌匾上,是“丁玲故居”四個金色大字。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是的,你沒有看錯,這里就是被毛主席譽為“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將軍”的著名作家丁玲的故居。故居坐落的地方,則是一個一聽上去就有故事的名字——黑胡子沖。
二
黑胡子沖,位于常德市臨澧縣西部的佘市橋鎮(zhèn)蔣家村,直線距離至縣城不到四公里。1904年10月12日,正是農歷深秋季節(jié),丁玲在這里呱呱墜地。用當?shù)卦捳f,黑胡子沖是丁玲的“血疤”之地。從此,這方小小的山水,承載了丁玲的童年和少年時代,不僅孕育了丁玲最初的骨血,也啟迪了丁玲最早的智慧,更是成了一段傳奇的發(fā)端之地。
丁玲是中國近代文學史上的一個傳奇,是臨澧古今以來最杰出的代表之一。沒有無源之水,沒有無本之木,我們關注丁玲,就一定離不開她生命開始的地方。這塊誕生丁玲的熱土,也有著與眾不同的密碼。
丁玲原名蔣偉,其家族史本身就具有相當?shù)膫髌嫔省T谂R澧當?shù)孛耖g傳說里,丁玲所屬的蔣家是闖王李自成的后代。說當年闖王兵敗九宮山后,被清兵一路追殺至現(xiàn)在的臨澧縣佘市鎮(zhèn)的蔣家坪,眼見追兵將至,李自成令愛將李過以藏寶圖為襁褓,將小兒子托付給當?shù)匾粦魶]有兒子的蔣姓人家。自此蔣家暴富,至清道光年間已是富甲全國的三個半財主之一,上京城有專用官道和驛館,財富顯赫可見一斑。只不過在丁玲出生前后,蔣家已開始走下坡路了。但不管如何,丁玲都算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過去臨澧的大戶人家,都特別講究“耕讀傳家”的家風傳承,丁玲打小自然就受到過良好家風熏染。姑且不去考證丁玲是否為闖王后人,但她的骨子里確有闖王的反叛與霸氣,她那些驚世駭俗的作品和敢作敢為的處世風格,可以明顯體現(xiàn)。
丁玲的父親在日本留過學,思想較為開明,但對丁玲影響最大的卻是她的母親。她的母親叫余曼貞,當年也是一個奇女子。她結婚生丁玲后,仍然到常德女子師范速成學校讀書,還和另一個在中國近代史上有影響的女革命家,也是同班同學的向警予結拜為姐妹,后來兩人又一起考入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師范學校。可以說,丁玲能有后來云涌風起的一生和著作等身的作品,與其母親影響是密切相關的。你可以想象得到,在一百多年前,一個女人居然能帶著年幼的女兒求學,那份果敢,那份勇氣,以及當時給社會造成的轟動,應該是相當震撼人的。丁玲慶幸有這樣偉大的母親。
臨澧古屬楚地,是楚文化的重要發(fā)祥地之一,雖然面積不過千余平方公里,但其處于中國南北、東西十字分界線的獨特地理位置,使之成為自古兵家必爭之地。戰(zhàn)爭造成的人口流動,自然會帶來各種不同思想的碰撞和融合,加上臨澧水路暢通,歷來商旅貿易頻繁,東南西北的人在這里聚散,千百年來,形成了臨澧人敢破敢立、敢為人先的先天基因,也鑄就了臨澧深厚的歷史傳承和文化沃土。
有“屈宋”之稱的賦祖宋玉,生命的最后33年就是在臨澧度過,他的《九辨》等諸多傳世名篇就是在臨澧完成,由此也在這片土地上播下了文學的種子。自宋玉之后,臨澧還誕生過諸如唐代著名詩人李群玉、岳麓書院名聯(lián)“西南云氣來衡岳,日夜江聲下洞庭”的作者黃道讓、近代民主革命先驅林修梅,以及著名無產階級革命家、教育家林伯渠等歷史名人。在現(xiàn)當代,前后出現(xiàn)了8名臨澧籍中國兩院院士。
在一個接一個的文化名人影響下,在一代又一代的文化氛圍浸染中,臨澧成為一方營養(yǎng)豐富的文化沃土。正如肥美的土地一定會生長出最飽滿的莊稼,丁玲也水到渠成地從這塊文化沃土上脫穎而出,成為中國紅色文學史上一座巍峨挺拔的高峰。
三
現(xiàn)在的丁玲故居為原址重建,原居已毀,真正的故居遺跡只剩下半堵風火墻,現(xiàn)已被一座新修的風雨廊保護起來,就在現(xiàn)故居旁十來米。二十年前的一個秋天,當我第一次造訪這里時,它還是衰草橫生,墻傾磚脫。
1982年10月28日,秋天最后一個節(jié)氣霜降之后,剛剛平反并重新走上領導崗位的丁玲,拖著已然78歲的身骨,回到了闊別六十年的家鄉(xiāng)。在繁忙的調研工作之余,丁玲提出要回“血疤”之地黑胡子沖看看。然而連日的大雨,致使道路泥濘不堪,汽車開到向陽湖大堤后,再也無法行進。這位老人老淚縱橫,只得面對不到兩里地的老家深情呼喚:“黑胡子沖,你的女兒回來看你來了!”
其實,我更相信當時的政府人員是巧借了上天之手,造成了丁玲無法回家的劇情。因為他們怕已是耄耋之年的丁玲,從感情和心理上都無法接受當年盛極一時的老屋,只剩下半堵殘墻,更是無法接受家鄉(xiāng)的貧瘠、衰老和落后。四年之后,丁玲在北京溘然長逝。黑胡子沖,終于沒能等到它最為驕傲的女兒,那半堵殘垣,也任由霜雪侵心,蟻蟲蝕骨,一天天矮下去,一年年瘦下去。
在丁玲逝世二三十年后,中國以雷霆之勢跨入了一個嶄新的時代。2015年,各方促使,當?shù)卣_始原址重建丁玲故居,第二年完成核心建筑,后經故居配套設施建設、文物收集整理、陳列布展等過程,歷時5年,終于在2020年7月正式建成并免費向社會開放,同年成功申報國家AAA級旅游景區(qū)。丁玲故居景區(qū)規(guī)劃面積一千多畝,計劃總投資一個多億,同時以故居為輻射,打造了向陽湖濕地公園、果蔬采摘園、風俗文化園、高端民宿區(qū)等文化旅游項目,形成了蔣家村觀光旅游、吃住娛樂、農產銷售等完整產業(yè)鏈,每天前來旅游觀光的游客絡繹不絕,也吸引了阿來、張承志等許多文學大家前來拜謁。
2021年7月26日,北京大學中文系黨委書記、中國丁玲研究會副會長賀桂梅教授,率十多名北大學子來到丁玲故居參觀,并以簽約掛牌形式,將丁玲故居確定為北京大學思想政治實踐課教育基地和中國丁玲研究會研究基地。丁玲故居已成為了眾多文化朝圣者的勝游之地。
四
與丁玲故居一箭之遙的耘溪山間,是一座蘇州園林式四合院,臨澧首屈一指的高端民宿,可餐可宿,亦游亦閑。民宿女主人是土生土長的黑胡子沖人。在蔣家村,如耘溪山間女主人這樣在外發(fā)展,后又回來投身家鄉(xiāng)發(fā)展的人不在少數(shù),有種植果園的,有做農特產品加工的,有搞蔬菜基地的,構成了當?shù)剜l(xiāng)村振興的主力軍。蔣家村也一舉甩掉了省級貧困村帽子,現(xiàn)村民人均可支配年收入近3萬元,并獲評湖南省美麗鄉(xiāng)村示范村。而像蔣家村一樣美麗的村莊,在臨澧縣的林伯渠故居地、太浮山下、官亭湖畔、澧水河岸,正如繁花次第,似星辰閃爍,朝氣蓬勃,厚積薄發(fā)。
秋天是豐收的季節(jié),今天的黑胡子沖,也在收獲著時代發(fā)展的甘甜成果。太陽能路燈覆蓋了全路段,環(huán)保公交車也通到了村民的家門口,各種合作社風生水起。當你驅車前往,一路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綠樹成蔭,車快路敞,滿心滿目都是欣喜和生機。四十年前的那個秋天,丁玲未能回家的遺憾,終在不可阻擋的歷史洪流中得到了彌補。
這盛世美景,不正是先生在無數(shù)作品里,心向往之且熱烈謳歌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