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淑梅，山西廣靈人，山西省作協(xié)會員，太原市作協(xié)會員，2017年底開始業(yè)余寫作。作品散見《光明日報》《散文選刊》《天津文學》《山西文學》《映像》《海外文摘》《山西畫報》《華夏散文》《中國鄉(xiāng)土文學》《都市》《教師報》《山西日報》《青島日報》《嘉峪關日報》《常德日報》《太原日報》《太原晚報》《東莞文學》《小品文選刊》《太行文學》等刊物，有部分作品獲全國及省市征文獎。

6月的太原，驕陽似火，街道上蒸騰著股股氣浪，烤得人嗓子冒煙。這是個周日的下午，我來到中國聯(lián)通太原分公司，尋訪一位名叫曹繼紅的老黨員。電話剛接通，就見從遠處跑來一個中年漢子，他中等個頭，大眼睛，皮膚黑黝黝，雙目炯炯有神，言談舉止間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

“我今天不休息，午休時間我去迎澤區(qū)退役軍人服務中心跑了一趟，明天不是開始高考嗎，我們有一項堅持了多年的志愿活動，就是服務考生，剛剛就是跟大家碰了一下頭，統(tǒng)計好報名的志愿者人數(shù)，落實好車輛，明天，大家的車上還會統(tǒng)一粘貼上醒目的紅色大字‘愛心送考’。”他邊走邊說。

為太原市一年一度的中、高考考生提供志愿服務，曹繼紅已經連續(xù)做了十幾個年頭。具體從哪年開始的，他記不清了。每年中、高考期間，他會放下所有的事，保養(yǎng)好自己的車，給車加滿油，隨時待命，那股認真勁兒，仿佛他依然是當年老山前線那個荷槍實彈、堅守陣地的英勇戰(zhàn)士。

曹繼紅的工作崗位在一間消防控制辦公室里，視頻監(jiān)控屏幕墻前，他犀利的目光仔細地掃過一方方屏幕，公司角角落落的實況就都盡收眼底。雙休日，多數(shù)同事休息，他不休，他從來不休，更沒休過年假。從部隊退役后的三十余年里，唯有因做公益需要時，他才會請假。他就這樣風風雨雨，奔波在單位和一個個公益活動現(xiàn)場，不辭勞苦，不知疲倦。

曹繼紅今年55歲，這個月底就要正式退休了，回憶往事，他想說的很多。

1988年12月5日，曹繼紅從部隊復員回到家鄉(xiāng)太原，被組織安排到當時的太原電信局（現(xiàn)太原市聯(lián)通分公司）工作，他的崗位從工程隊到公安科、安保部，再到綜合部。但無論在哪個崗位，他都干一行、愛一行、專一行，這些年，他獲得的榮譽數(shù)不勝數(shù)，光是獲得的榮譽證書就堆了半柜子。

“那些榮譽證書都鎖在柜子里，他說，沒啥值得炫耀的。”我執(zhí)意要深入了解這些榮譽證書背后他曾付出的汗水。他曾先后八次被評為單位“先進工作者”，兩次被評為單位“優(yōu)秀黨員”，三次被評為單位“文明員工標兵”，2005年，還被評為單位的“工會積極分子”……

曹繼紅專注地盯著監(jiān)控視頻，我開始瀏覽他的工作資料。桌面上，幾個檔案盒擺放整齊有序：“建筑消防設施月度檢查聯(lián)動檢查”“上級及公司重要文件資料”“班組工作計劃班內資料”等等。檔案盒的便簽條上，是曹繼紅寫的內容摘要。

“字不好啊，真不好。我文化不高，初中畢業(yè)……”他靦腆地說。這個實在漢子樸實得不懂給自己臉上抹金搽粉，把自己塑造得高大上一點。他耿直，一是一，二是二。

“不過后來，我為提高文化水平，上過夜校。”回想那段崢嶸歲月，彼時，無數(shù)同齡孩子在大學校園安心讀書或搏擊商場大展身手時，他和他的戰(zhàn)友們在守衛(wèi)祖國的南疆，為捍衛(wèi)國家的主權和領土完整血灑戰(zhàn)場。但是，他一樣也非常喜歡讀書，向往學校生活，崇尚知識。

“好飯耐不住三頓吃，好衣架不住半月穿，好書卻經得住一輩子讀。”說起學習，說起讀書，曹繼紅喜歡的、常翻常讀的書是系列紅書《中國共產黨章程》《黨的十九大報告學習輔導百問》《十九大黨章修正案學習問答》等等。一本聯(lián)通分公司下發(fā)的黨員學習筆記本上，他的黨課筆記、黨史學習內容記得密密麻麻。

回顧8年的軍旅生涯，曹繼紅百感交集。人們都說部隊是個大熔爐，的確如此，那段當兵打仗的日子，磨礪了他的性格和意志，讓他獲得了成長，為此他自豪不已。

1983年11月，為響應政府“一人參軍，全家光榮”的號召，曹繼紅通過了區(qū)武裝部的新兵體檢，光榮地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原北京軍區(qū)某集團軍的一名炮兵戰(zhàn)士。1986年7月，為保衛(wèi)祖國領土，保護人民財產安全，曹繼紅隨軍赴老山前線參戰(zhàn)。

在前線，他奉命做軍工，負責從后方往前線運送槍支彈藥、水和糧食補給。在他做軍工的90多個日夜里，每次都搶在隊伍前面，為戰(zhàn)友們開辟通路，避免地雷造成的爆炸傷和其他不必要的傷亡。他們累計往前沿陣地送了10000多斤彈藥，保障了戰(zhàn)斗的正常進行，獲得了營連首長的多次嘉獎，戰(zhàn)友們親切地稱他們?yōu)椤袄仙今橊劇薄?/p>

后來，戰(zhàn)事緊張，他又主動給上級寫血書，堅決要求到最前線去。“我家兄妹4人，即使我犧牲，還有其他3個兄妹在父母身邊。”他咬破食指，在自己的名字上鄭重地按下了一枚血指印。此時，我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熱血青年的形象，他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他誓要與入侵之敵拼命。那一年，曹繼紅才20歲，但他卻英勇無畏，挺身而出。最后，組織通過了他的申請，調他到了距離敵人最近的步兵連。

可是，那段血與火的戰(zhàn)斗歲月，并非都是激情豪邁，也有殘酷的流血犧牲，因此，他在講述過程中曾數(shù)度哽咽。

“有些往事，實在不想提，但那又是生命中繞不過去的刻骨的記憶。”說完這句，是長長的停頓，他硬是將眼里噙著的熱淚忍了回去。

1987年11月10日夜間，我方陣地上空密集地傾瀉下來近百發(fā)炮彈，曹繼紅和戰(zhàn)友們堅守的一塊無名高地頓時變成一片火海。炮擊一停，敵方開始以排為單位，向我方陣地展開了近距離進攻。猛烈的炮火中，不知什么時候，曹繼紅的的頭盔已被擊碎，他的頭上也受了傷，滿臉是血。在這次戰(zhàn)斗中，這些勇士們，以陣地為依托，連續(xù)打退敵人的5次反撲，堅持戰(zhàn)斗45分鐘，沒有丟失一寸土地，最終取得了這次戰(zhàn)斗的全面勝利。

也就是在這次戰(zhàn)斗后幾天，曹繼紅火線入黨，成為一名光榮的中國共產黨黨員，獲得部隊嘉獎一次，并獲得了“老山作戰(zhàn)優(yōu)秀戰(zhàn)士”的稱號。

他至今仍然保存著一頁油印版的《戰(zhàn)地快報》，那是1987年11月16日第66期，由前線文藝隊的戰(zhàn)友們印制的。烽煙滾滾，炮聲隆隆，中華勇士盡風流，這張油印快報上，一條條的訊息及時記錄了戰(zhàn)地的情況。它只有A3紙大小，紙很薄，字跡也有些模糊，但它絕不僅僅只是一張紙，它承載的是關于一場戰(zhàn)爭的往事，承載的是血灑疆場的戰(zhàn)士英名，它更是一段屬于國家尊嚴與榮耀的記憶，當然，它更是激勵將士們厲兵秣馬、一往無前的沖鋒號。

老山前線留給曹繼紅的，不止有恒久的激情，還有疼痛。老山地區(qū)屬于典型的亞熱帶喀斯特地貌，山體上分布著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溶洞，常被戰(zhàn)士們當作天然的掩體——貓耳洞。貓耳洞里狹小逼仄，陰暗潮濕，空氣污濁，常有蛇蟲鼠蟻侵擾。而且貓耳洞的洞口大部分朝上，在這樣的亞熱帶地區(qū)，三天兩頭就有雨，雨水可以直接流入洞里。晴天，洞里潮濕悶熱，不通風，熱得要命；雨天，洞里的水及腰深。不少戰(zhàn)士因長期堅守在被水浸泡的貓耳洞里，得了皮膚病，甚至“爛襠”。

他不提酷熱，不提口渴，不提皮膚病，不提槍炮聲。他只是一再哽咽——忘不了戰(zhàn)友負傷后，汩汩直流的鮮血染紅的陣地。

就是在那次堅守22號陣地時，他曾眼睜睜看著一個年輕生命殘酷消亡，身體慢慢變冷，那是他最要好的戰(zhàn)友，朝夕相處的兄弟！戰(zhàn)情原因，英雄的遺體不能及時轉移出陣地，那夜，負了傷的曹繼紅，奉命守護戰(zhàn)友的遺體。貓耳洞的石壁長滿青苔，石縫間不知名的野草倔強地鉆出，隨風搖曳，天上的繁星不停眨眼睛。他的好兄弟，卻再也不會開口說一句話！好兄弟放下了心心念念的家鄉(xiāng)和娘親，就這樣長眠于疆場。守著親愛的戰(zhàn)友，守著漆黑的夜，曹繼紅一夜未曾合眼。他怎么睡得著！

為國捐軀的年輕戰(zhàn)士叫張鵬。“鵬鵬才20歲呀！20歲，正青春。”“還有，跟我同時參軍的太原的戰(zhàn)友，其中有十位也犧牲在了老山前線的戰(zhàn)場上。與他們相比，我能躲過槍林彈雨，活著回來，夠幸運了。”這一瞬間，他的眼淚再一次如急雨般撲簌簌落下，一行一行。剛擦盡，又流出。

山河無恙。

他們青春無悔。

因為經歷，所以懂得；因為懂得，所以感恩——這就是曹繼紅刻苦工作、投身公益的原動力。“時刻準備著”“為人民服務”不僅僅是軍人的錚錚誓言，他更是在用一生踐行。他幾乎把所有的業(yè)余時間，都獻給了公益事業(yè)。

2020年春節(jié)，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打亂了人們平靜祥和的生活。疫情防控期間，老兵曹繼紅作為迎澤區(qū)街道退役軍人志愿服務隊的書記，“退伍不褪色”，身先士卒。他和老兵田引柱一起組織發(fā)起了募集工作，先后為街道和社區(qū)一線抗疫人員、39中師生、轄區(qū)單位多次捐款捐物，其中有酒精、消毒液、口罩、噴壺、學生應急補胎打氣和修車全套工具、洗衣機、風扇等急需品。為了更有效地防控疫情，他和社區(qū)干部一起走街串巷進行宣傳，認真細致地入戶排查，不分晝夜地值守，彰顯出了一個軍人的本色。年底，曹繼紅、田引柱和雙西三社區(qū)書記趙剛，被迎澤區(qū)表彰為“抗疫優(yōu)秀退役軍人”。與疫情博弈的過程中，這幾位老兵齊心協(xié)力，躬身力行，共克時艱，展現(xiàn)出了退役軍人集體的力量和精神。

曹繼紅所在的迎澤區(qū)街道退役軍人服務站自2019年成立以來，牢牢把握新時代退役軍人工作發(fā)展方向，堅持發(fā)揚新時代“楓橋經驗”，努力打牢基層基礎，不斷探索退役軍人工作的舉措方法，取得了可喜的成果，在2020年，還被評為“太原市雙擁標兵單位”。提起這些，曹繼紅不禁眉開眼笑。一摞摞紅紅的獎狀，既是他的經歷，也是他的財富。

橄欖綠的軍裝是他喜歡的，軍帽上紅紅的五角星也是他喜歡的。這個鐵漢，也有別樣柔情。當獲悉他的聯(lián)系方式，為方便溝通加他微信時，才發(fā)現(xiàn)他的微信頭像是他的一張軍裝照。照片上的他英氣、硬朗、精神、滿臉自豪，不美顏、不修飾，卻是英雄本色。

自疫情發(fā)生以來到現(xiàn)在的一年半時間里，曹繼紅個人累計捐款捐物支出達3萬元，這些，都是他從自己并不高的工資中節(jié)省出來的。“我沒負擔，就一個姑娘也出嫁了。我不慕豪宅，不饞美食，不愛華衣，不想著有生之年游歷名山大川。” “我衣食無憂，已經過得很好了，我很知足。”他平靜地說，“我就是希望國泰民安。”“我見不得可憐人。”下午的陽光透過西窗照進來，亮得晃眼。陽光下的他，渾身都閃著動人的光彩。真的想象不出，這個衣著樸素的退役軍人，這個普通崗位上的聯(lián)通人，對這個世界，對這個社會，對認識和不認識的人，有著如此真摯的情感。只要你需要，只要他有，他就會給，不講條件地給；就算他沒有，他也會想盡辦法去籌集。

“支付寶”和“拼多多”這兩個網購軟件，他的手機里都有。不過，他大多是用來給別人買東西的，極少是給他自己。隨便瀏覽一下，訂單長長拉不到底。訂單記錄：一次性三層防護民用防塵口罩100只、又100只，數(shù)不清的100只；蘆薈植物洗手液8瓶、又8瓶，數(shù)不清的8瓶；還有各種學生讀的課外書籍：《紅巖》《創(chuàng)業(yè)史》《林海雪原》……購物記錄里既有他白天黑夜一次一次搜尋的點點汗水，又有他對關注人群的片片真情——這一切，隨著他奔波送達的身影停駐，花開有聲。

東西送到需要的人手里后，他收到的那一張張回執(zhí)，是他“志得意滿”的成績單。他無限深情地摩挲著這些成績單，像當初摩挲著手中的鋼槍，鋼槍是一個戰(zhàn)士的無上榮光，而眼前這一頁頁薄薄的紙，對他，卻有別樣的厚度與溫度。

“今收到迎澤區(qū)老兵志愿者服務隊捐贈84消毒液11箱共44瓶。迎澤區(qū)柳巷街道辦事處。2020年2月10日。”

“今收到迎澤區(qū)老兵志愿者服務隊捐贈84消毒液142桶，用于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捐贈方代表曹繼紅。太原市迎澤區(qū)紅十字會，2020年2月12日。”

……

那時，口罩、消毒液等物資緊缺，可以想象當時籌措的難度。他卻說，“萬眾一心，共渡難關。我們是軍人，為國分憂，義不容辭！”這個靦腆的漢子，對他流過的汗水，總是輕描淡寫，好像那些真的不值一提。

在一些公益演講中，也有曹繼紅的身影。他是太原市迎澤街道黨工委“崇軍講堂”的宣講員，還是太原市第39中學少先隊大隊志愿輔導員。

2021年3月5日，他參加了39中“共建美好家園”（學雷鋒活動月）啟動儀式，為全校師生做了“學雷鋒，從我做起”的演講。

2021年6月10日，他在太原市青年路小學，做了一場“紅五星永在心中”的演講。

2021年6月12日，為慶祝中國共產黨建黨百年，他又隨黨史宣講團走進山西佳鏡律師事務所，深情講述百年黨史……

初心不改，續(xù)寫榮光，他一直在路上。

曹繼紅很快就要退休了。我問：“盼望退休后輕松舒服的日子嗎？”他卻對我搖了搖頭，因為他要把自己完全交付給公益事業(yè)。

“等我退休后，工作的地點就成了迎澤街道辦事處退役軍人服務站和迎澤街道辦事處退役軍人志愿服務隊。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退役軍人志愿服務隊，哪里就有我。”他開心地說。作為一名退役軍人，他信念堅定、無私奉獻、勇往直前、時刻保持戰(zhàn)斗姿態(tài)——這就是軍魂傳承的魅力與力量。

英雄是時代的標桿，英雄精神是指引我們前行的明燈。可曹繼紅卻說他不是英雄，他就是一名退役軍人。他知道今天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因此自覺處處以先鋒模范的標準要求自己，他在用真情和熱愛譜寫著激情澎湃的時代佳作。

那個下午，我們聊了很久，直到最后，他才低聲對我說：

“我父親曹松萍，出生于1931年 7月15日，1948年從湖南省懷化市洪江區(qū)入伍，也是一名共產黨員，一名退役軍人。父親參加過解放戰(zhàn)爭和抗美援朝戰(zhàn)爭，還在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榮立三等功一次。只是，過去的事兒，父親很少對我們講起，我知道的也不多。”

我想，這對父子對往事的細心守護，應該是出于相同的原因，畢竟那些往事中，不僅有榮譽，一定也有犧牲、有鮮血、有炮火紛飛中的慘烈與生死訣別。而在這個炎熱的下午，為了不曾忘卻的記憶，曹繼紅寧愿撕開自己曾經的傷口，只是為了讓我把那些往事寫出來，以激勵更多的后來者。

“國不下令，將不卸甲，馬不解鞍”“若有戰(zhàn)，召必回”。曹繼紅就這樣堅守著融入生命血液的軍魂，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在平凡的崗位上繼續(xù)詮釋著“老山精神”。

致敬偉大的時代，致敬最可愛的人，致敬時光深處閃亮的軍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