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學》2021年第7期|鐵流:遍地英雄下夕煙(節(jié)選)
鐵流:一九六七年十月生,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山東省報告文學學會會長。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為齊魯文化名家。曾獲魯迅文學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中國作家》鄂爾多斯文學獎優(yōu)秀作品獎、山東省泰山文學獎等多種獎項。著有《靠山》《中國民辦教育調(diào)查》《國家記憶——一本〈共產(chǎn)黨宣言〉的中國傳奇》《見證——中國鄉(xiāng)村紅色群落傳奇》《一個村莊的抗戰(zhàn)血書》,中篇小說《槐香》等。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中國作家》《當代》《解放軍文藝》等,多篇作品被《新華文摘》《小說月報》和各種年度選本轉(zhuǎn)載。根據(jù)獲獎作品改編的電影《大火種》《淵子崖保衛(wèi)戰(zhàn)》等已在全國院線和中央電視臺上映播出。
遍地英雄下夕煙(節(jié)選)
鐵 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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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工人運動的“好苗子”
1
傅書堂是在一個春寒料峭的夜晚離開高密的。那天晚上,站在院子里的傅書堂抬頭看看夜空中那輪明月,對妻子李淑秀道:月亮越來越圓了。說完他沉默了一陣,又聲音低沉地說:我這一去,恐怕最少也得有個幾年。李淑秀的心好像被丈夫的話狠狠拽了一把,她看著夜空,月光落在她臉上,她又低頭看看襁褓里的嬰兒:孩子他爹,你就放心走吧,這家交給我。說著她聲音有些變了,一下子把臉貼在襁褓上。
院子里靜了,傅書堂跪在父母二老腳下,他磕了幾個響頭,站起身來,對弟弟妹妹們說:照顧好咱爹咱娘。你們要好好跟著共產(chǎn)黨走下去,再苦再難也要永不變心!
在高密北關一帶,甚至更大的范圍內(nèi),打鐵鋦盆的傅家是有些名聲的,外人都叫傅家為“傅錮爐子”,誰家有打鐵鋦盆的事項了,都會說:去傅錮爐子吧。傅錮爐子成了傅家的代名詞。傅書堂并沒有打算繼承祖輩傳下來的衣缽,父親對此耿耿于懷。一九一九年春天,十四歲的傅書堂高小剛畢業(yè)沒幾日,就在父親的呵斥聲中跑到了高密火車站找活兒干。工頭看他還小,就把他派到車頭房,車頭房聚了一幫像他一般大小的孩子,還有摞得一人高的盆子,他們這些人是專司擦車的。每到擦車的時間,孩子們就人手一盆一布,盆里還盛著水,一窩蜂似的擁上去,等散去后,車已擦得锃亮。傅書堂力氣大,勤快聰明,還關心小伙伴,不久就成了領頭的。他和鄧恩銘應該是一見如故的,不久鄧恩銘就介紹他加入了共產(chǎn)黨。一九二五年春天,膠濟鐵路工人全線大罷工不久,又發(fā)生了青島日紗廠大罷工,領導者就是鄧恩銘、李慰農(nóng)和傅書堂等人。罷工受到鎮(zhèn)壓,后來又舉行了第二次罷工。傅書堂率領四方機廠一千七百多工友發(fā)起了游行,隊伍舉著牌子喊著口號,如長龍般一路來到中山路大窯溝,膠澳(青島)警察廳長陳韜帶一干人馬攔住游行隊伍,陳韜舉著槍吼道:誰要是沖過去,我就讓誰丟了吃飯的家伙(腦袋)!面對黑洞洞的槍口,工人放慢了腳步,傅書堂高大威猛,外號叫傅大杠子,他不信邪,幾步走到陳韜的面前,瞪著眼站在那里猶如鐵塔一般。傅書堂揮手高聲喊道:你們和日本人一個鼻孔喘氣,和日本人穿一條褲子,還有北洋政府,都來欺負中國人!我們工人拼死累活地干,到頭來養(yǎng)家糊口都很難。我們工人是人,不是牲口!大家都跟著喊起來:工人是人,不是牲口!工人是人,不是牲口!承認工會,給我們漲工資!打倒軍閥,打倒帝國主義!陳韜吼道:傅書堂,我告訴你,張宗昌張督辦說了,出頭的椽子先爛,出頭鳥就要先打!陳韜話音剛落,有個警察沖上前來掄起警棍劈頭蓋臉砸在傅書堂的頭上,傅書堂頓時血流如注,其他幾個警察架起他就往警車里拉。工人糾察隊隊長紀子瑞見勢不妙,喊了聲“警察打人了”,帶著人擁了上來,雙方你來我往,最后工友又把傅書堂搶了回來。是軍閥張宗昌勾結(jié)日本人鎮(zhèn)壓了這次工運,釀成史上著名的“青島慘案”。被王盡美稱為“工人運動好苗子”的傅書堂,一時無處藏身,只得在一天夜里潛回家鄉(xiāng)高密,后來跟著父親以打鐵為掩護,繼續(xù)從事革命活動,不久成立了高密縣黨組織,傅書堂擔任黨支部書記。
傅書堂走后沒幾天,一位叫丁惟尊的年輕人來到傅家。丁惟尊是日照縣(今日照市)人,早年到青島求學,從青島職業(yè)中學畢業(yè)后,就被高密火車站錄用了,成為一名鐵路工人。那時候,共產(chǎn)黨在高密火車站比較活躍,帶著工人常搞一些運動。這年丁惟尊剛剛二十歲,一人孤身在外,形影相吊,倍感孤單,他也加入運動中,每天下來,感到很充實,慢慢就對革命有了熱情。王復元來高密時,見丁惟尊聰明精干,又有一股子革命勁頭,就介紹他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傅書堂在高密開展活動時,丁惟尊也很積極,是傅書堂家里的常客。每次見到李淑秀,他的嘴都很甜,一口一個大嫂地叫著。李淑秀見丁惟尊上門,很高興,急忙倒了碗熱水,端到他面前,問道:俺孩兒他爹咋樣了?丁惟尊高興地說:嫂子,你放心吧,他已經(jīng)安全離開了。李淑秀長長吁了口氣:這些日,俺的心都一直懸在半空里,這下可好了。丁惟尊道:是組織專門讓我來告訴你的,另外,還交給你一項任務,要把這兩支手槍送到青島去。丁惟尊說著,從后面腰里摸出兩支匣子槍來。李淑秀點點頭,把槍放在被子下。丁惟尊沉默片刻,搓了搓手,低聲問:大嫂,玉真不在家吧?李淑秀看著丁惟尊,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笑著說:她還沒下工呢。丁惟尊端起水喝了幾口,不好意思地笑了。
2
傅書堂的妻子和弟弟妹妹都是在他的影響下支持革命的,大妹傅桂蘭,二妹傅玉真,三妹傅秀云,還有弟弟,都是傅書堂的好幫手。特別是傅玉真,膽大心細,行事果斷。傅書堂的父親傅炳勛雖大字不識幾個,但對子女念書卻從不含糊。玉真上完小學后,本想繼續(xù)讀下去,可傅炳勛再也無力,玉真見以往無所不能的父親也沒了主意,不禁傷心大哭,只得輟學。窮人家沒有閑人,玉真為了給家里分擔困難,十三歲就到網(wǎng)子作坊里打工,有時體力不支,手腳慢了就被工頭揪住辮子摔到門外。有一次,剛從青島回到家中的傅書堂見妹妹鼻青臉腫回來,不禁大怒,趕到作坊把那個瘦臉工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揍了一頓。玉真第二天一大早再去上工的時候,才知自己已經(jīng)被開除了。
傅書堂回到家鄉(xiāng)不久,傅錮爐子就成了高密黨組織的活動中心。玉真除了站崗放哨,夜里還跟著哥哥一起刻蠟板印刷宣傳單,半夜又和姐姐桂蘭去貼傳單。高密大集人氣很旺,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來。每到大集的前一晚,玉真就把埋在后院里的傳單取出來,用兩個包袱包了,姐妹二人一人挎一個包袱披著夜色趕到集市上,分頭把傳單貼到樹上、墻上,還有每一個角落。第二天,滿集市的人都能看到寫有各種內(nèi)容的宣傳單了。有一天,傅書堂帶回一本《共產(chǎn)黨宣言》,他對玉真道:小妹,這本書是教給人革命道理的,前些年王盡美來青島的時候,就專門講起過它。可這書太少了,咱們印一些。玉真接過書端詳著,思付片刻道:這書有點兒大,放在身上不好藏,咱們把它印成巴掌大小,口袋袖子里都能裝,多好。傅書堂摸摸玉真的頭,哈哈笑道:真是個鬼丫頭。之前,山東《共產(chǎn)黨宣言》的油印版,就出自他們兄妹之手。不久,青島的共產(chǎn)黨員,每人又拿到了《共產(chǎn)黨宣言》的油印袖珍本。
一九二七年,十六歲的傅玉真已經(jīng)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一笑一顰,渾身上下散發(fā)著青春的氣息。丁惟尊每次到傅書堂家,都會多看玉真幾眼。玉真也感覺到了這個年輕人火辣辣的目光,她的心里蕩漾著一陣陣甜蜜。
就在這一年,傅書堂成為中共山東省委常委,兼任工人部部長,為了協(xié)助傅書堂,李淑秀和傅玉真也一同到了濟南。傅書堂在普利門外大窯后專門租了一處房子,門口右手邊掛一牌子,上書“張公館”。這時候,傅書堂已經(jīng)化名張山峰,成為車隊隊長。傅玉真和他開玩笑:哥,你不是常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嗎?要是讓咱爹知道了,他不打你才怪。傅書堂哈哈一笑道:為革命死了都無所謂,還怕改姓?爹不會生氣的。在這期間,玉真負責送情報,李淑秀專門保管文件、槍支。每次有情報傳來,玉真拿個棉花棒蘸了藥水一抹,空白的紙上就顯出一行行文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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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節(jié)選,完整內(nèi)容請閱讀《人民文學》2021年07期。該文足本為長篇報告文學《靠山》,即將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