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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郁達夫:而立之年在武昌
    來源:文匯報 | 李杭春  2021年04月06日08:21
    關鍵詞:郁達夫

    郁達夫在1925年這一年的創(chuàng)作相對比較沉寂。用作家自己的話講,是不言不語不做東西的一年。事實上,他投入大量時間于課堂教學和講義編寫。后來陸續(xù)問世的幾乎涉及各種文學文體的單行本《文學概說》《戲劇論》《小說論》,想必都是武昌課堂的結晶,也是郁達夫文學經驗的總結。

    郁達夫《文學概說》(商務印書館,1927)

    1925年,郁達夫年屆而立。年初,他從北大黯然離場,武昌師大接納了他。在詩人生命中,1925是比較低調的一年;在郁氏研究中,1925也是比較不被重視的一個時間段。隨著相關史料陸續(xù)浮出水面,郁達夫武昌一年的行蹤告訴我們,這是詩人生命中不宜被塵光湮滅和歲月忽視的一個年頭。

    赴任武昌師大

    1925年的春節(jié)來得比較早,1月23日就是舊歷除夕。郁達夫應是在寒假里的2月4日(正月十二),應國立武昌師范大學新任校長石瑛之請,離開北京去的武昌,任教該校國文系。吳虞日記稱,1月31日,郁達夫過吳虞處,贈《晨報副鐫》一冊,并稱下周三(2月4日)“當過武昌師大”。

    在此之前,北大同人有過幾次較大規(guī)模的餞行。據周作人、錢玄同和吳虞等的日記,“因陶孟和夫婦回京、郁達夫將赴武昌教書”,1月31日中午,周作人、張鳳舉同在東安市場東興樓舉宴,一為陶夫婦接風,一為郁達夫餞行,同席者有陶孟和、沈性仁夫婦,沈尹默、沈兼士兄弟,馬幼漁、馬衡兄弟和林語堂、陳通伯、徐志摩、鄧叔存、陳百年、江紹原、錢玄同等共23人;2月2日,則中午、晚上各有一場公宴,坐中還有胡適之、王撫五、楊振聲、吳虞等。

    可見郁達夫的離任北大,是比較被公眾化的一件事情。但讓人疑惑的是4月13日《北京大學日刊》(第1667期)刊出的注冊部布告,稱“英文系教員郁達夫先生辭職,所授本科第一外國語英文及小說,本星期起均由劉貽燕先生暫代,時間教室照舊”。而照郁達夫本人“從今年的陰歷正月起,在武昌的狗洞里住了半年” (《說幾句話》)的說法,1925年2月4日到4月13日期間,郁達夫是否并且能否還在北大兼課,還是一件需要思量的史事。

    “武昌師大的校址在閱馬廠(武昌城內的一個廣場)之東,東間壁是抱冰堂,即張之洞別墅所在地,堂的四周遍植桃花,每逢花開的季節(jié),游人麕集,熱鬧異常。”武昌師大學生李俊民在《落花如雨伴春泥——郁達夫先生殉國四十周年祭》一文中記下了第一次見到郁達夫的情形:

    一九二五年二三月間,我回到武昌師大,到校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去看望郁先生。一個傍晚,我在學校東北角教師宿舍的二樓西側的一間房子里,第一次會見了他,看到他的神情與姿態(tài),和我懸想中所構成的形象,似乎是吻合無間的。他待人懇摯,灑脫可喜,使我一見傾心。……在他駐足的這個大房間中,除一張床鋪和寫字臺以及一張方桌外,滿屋塞滿了古今中外的書籍。日文以外,大部分是西書,包括英文、法文和德文。

    不平靜的校園

    武昌校園并不平靜,郁達夫數度被卷入風潮;其在武昌師大的進退,又多跟校長石瑛脫不開關系。

    石瑛到任之前,武大主持無人,百廢待興。為武昌師大升格為國立武昌大學,石瑛致力于治理與改革,并堅持重新審定教授資格及學識。此舉引起教育哲學系主任、《夕陽樓日記》中未被點名的那位譯者余家菊的不滿。因余僅在倫敦大學旁聽半年,以所學無基恐被淘汰。余遂以辭職相脅,同時又作匿名信漫罵校長。此舉大令學生反感。2月21日,武昌師大師生舉行聯席會議,抵漢不久的郁達夫與楊振聲、張資平、黃侃、陳建功等一同出席,并站在武大師生一邊,支持全體學生發(fā)表宣言,“誓死驅逐余家菊,挽留石校長”。(《武昌大學又起風潮》,《民國日報》1928年2月28日)

    這學期末,因辭退黃侃、黃際遇、王謨等三位教授引學生不滿,加之學校經費無著,開學不久的9月12日,《申報》刊登消息:“武大校長石瑛自京函代理校務李西屏,囑辦辭呈送教部。”校園內外一時輿論四起,武大發(fā)生第二次風潮。

    此次風潮本以教育部挽留和石瑛返校,已于10月初趨于平靜。但一向視軍閥為毒瘤的郁達夫卻因黃侃一拜門弟子以“國文系學生”名義上書“湖北的軍政當局蕭耀南” “來左右校長,用一個教書的人”這樣一件 “不體面的事情”而義憤填膺,10月17日,他作書《現代評論》記者,題《說幾句話》,并且以失之沖動的“武昌的狗洞”引起新的矛盾,旋被卷入風潮中心。

    這個時候,郁達夫已身在北京。赴京前,他對學生說要“到北京找校長,請教員” (蔣鑒章《武昌師大國文系的真象》,《現代評論》1925年第3期)。推測來看,最大可能是行前郁達夫已經遞交了辭呈,“本來打算不再出京了”(《一個人在途上》),故此時“職守俱無,窮愁潦倒” (《說幾句話》),并且擬請教員以自代。10月23日,吳虞收到郁達夫寄自武昌的兩封快信,言武大請吳虞往武大教授國文,月薪240元;12月12日,郁達夫電吳虞,稱武大聘其任國文教授(《吳虞日記》),此或是“請教員”行動之一。

    11月上旬,郁達夫得辭武昌大學教職,13日從武昌去了上海。

    課堂內外

    郁達夫這一年的創(chuàng)作相對比較沉寂。用作家自己的話講,是不言不語不做東西的一年。小說創(chuàng)作僅有《寒宵》和《街燈》兩個短篇(后合題為《寒燈》):“當初的計劃,想把這一類東西,連續(xù)做它十幾篇,結合起來,做成一篇長篇。……但是后來受了各種委屈,終于沒有把這計劃實行,所以現在只好將這未完的兩斷片,先行發(fā)表了。”(《創(chuàng)造月刊·尾聲》);散文也只有《送仿吾的行》等寥寥幾種。

    事實上,這一年,郁達夫投入大量時間于課堂教學和講義編寫。與此前曾在安慶法政專科學校和北京大學講授英文、講授統(tǒng)計不同,在武昌師大(1925年4月以后為武昌大學),無論課上課下,郁達夫都是純粹的文學教授,講授文學課程,培養(yǎng)文學青年:“武昌師大實行選科制,他開出的選科是文學概論、小說論和戲劇論,自編講義。”(李俊民《落花如雨伴春泥》)

    郁達夫《小說論》(光華書局,1926)

    后來陸續(xù)問世的幾乎涉及各種文學文體的單行本《文學概說》《戲劇論》《小說論》,想必都是武昌課堂的結晶,也是郁達夫文學經驗的總結。收入《文學概說》的編譯文論《生活與藝術》文末志有“書后”:

    這一篇生活與藝術,是到武昌后編譯的第一篇稿子,預備作近來打算編的文學概論的緒言的。因為這一次匆促南行,帶的書不多,所以不能舉出實例,內容空虛之譏,是我所樂受的。此稿所根據的,是有島武郎著的《生活與文學》頭上的幾章……

    《小說論》的問世也頗具戲劇性。沈松泉《回憶郁達夫先生》中有記:

    1925年冬,有一天達夫先生到光華書局來,我正好在店里,他看見我就說, “松泉,我有些急用,需要一百元錢,我這里有一部稿子給你,就算是稿費吧。”說著,他就從袖籠里取出一卷稿子來。這就是他在武昌師大的講稿《小說論》。全稿份量不大,不過二萬字左右,是他用鋼筆字寫的手稿。

    無論如何,這些著述是郁達夫結合自己文學創(chuàng)作和課堂教學的雙重實踐,對各文體寫作作出的系統(tǒng)梳理和理論總結。其方法和結論,今天來看,都極具個人體會和前沿意味,也是郁達夫留給世人的一類別具風格的文學實績。

    在武昌師大,郁達夫還曾指導國文系學生組織藝林社,并主動介紹至北京晨報社,得報社同意,于4月10日在《晨報》副刊創(chuàng)設專刊《藝林旬刊》,以提供“國學的研究和關于文藝上的各種問題的討論”,黃侃、熊十力等均有論作在該刊發(fā)表,郁達夫更是支持了多篇文論,包括《詩的內容》《詩的意義》《文學上的殉情主義》和一次演講實錄《介紹一個文學的公式》。自第17號后,該刊脫離北京晨報,改由藝林社獨立出版。對此,沈從文在《湘人對于新文學運動的貢獻》一文中專門提及:

    武昌高等師范學校因楊振聲、郁達夫兩先生應聘主持中文系講“現代中國文學”,學生文學團體因之而活動,胡云翼、賀揚靈、劉大杰三位是當時比較知名和活躍的青年作家。

    后來,劉大杰、胡云翼成為頗有建樹的文史學家、詞學家,賀揚靈英年早逝,從政期間亦以詩心才學著稱。

    促成胡適武漢巡講

    4月30日,深省風潮之害的郁達夫與同事楊振聲、江紹原聯合致函胡適,邀請其來漢講座:“……有感于退職之職教員屢次破壞武昌師大,皆經失敗,故今又慫恿黃先生辭職,目的在使該系學生,因失課而起風潮。平此風潮惟一的方法,在請眾人所心悅誠服之學者,來此作課外講演。所以石蘅青先生同我們都竭誠請先生來講演一次”,“先生來此講演的時間,一星期或兩星期均可”,“講題先生可以便定,但時間必在五月內,愈早愈好”。(《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雖然落款由楊振聲代簽,但胡適此行,郁達夫是全程參與聯絡的。

    郁達夫(二排左四)與胡適(二排左三)等合影

    “五月內”的最后一周,9月26日,胡適南下抵武漢,29日開始在各校演講,至10月5日。其《南行雜記》有記:

    這回南下是受了武昌大學和武昌商科大學的邀請,去演講五次。但到了武漢以后,各處的請求很難拒絕,遂講演了十余次。

    原五次演講包括武昌大學的《新文學運動的意義》《談談〈詩經〉》(9月29日)、《中國哲學史鳥瞰(一、二)》(10月1、3日),和商科大學的“文化侵略” (10月2日),后來增加了在文科大學、華中大學、武大附中、湖南中學和青年會、銀行公會等處的演講,總計在漢演講13場,另外,胡適還蒞臨了武大學生歡迎會、武漢各界歡迎會和教授公宴等活動。

    胡適在漢期間,郁達夫與之多有交往。胡適稱“見著許多新知舊友,十分高興。舊友中如郁達夫、楊金甫,興致都不下于我,都是最可愛的”。盡管目前尚未能明確郁達夫陪同出席了上述哪幾場演講和歡迎活動,但29日上午,胡適《新文學運動的意義》中不少觀點,是被郁達夫記錄在《咒〈甲寅〉十四號的〈評新文學運動〉》一文中,作為對孤桐(章士釗)先生評點的回應的。

    10月中旬,詩人千里返京,什剎海北岸那個溫馨的家,對郁達夫日夜奔波的苦辛和“萬料不到”的被逐當是一種治愈。這一年暑假,夫妻兩個,日日與龍兒伴樂,無論湖濱散步,吃飯看戲,還是摘葡萄,打棗子,一家三口總是形影不離,盡享天倫:“這一年的暑假,總算過得最快樂,最閑適。” (《一個人在途上》)

    而這一年的武昌體驗,在郁達夫也是一言難盡。

    (作者單位:浙江大學人文高等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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