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這本小說無疑將成為一部經(jīng)典”
小白:這是一場語言的狂歡
《背叛》的作者保羅·比第作為一名黑人,一位黑人作家,并不是那種非常激進的黑人民權立場,實際上,他背叛了所有的立場。雖然小說看上去有一個清晰的框架,但它更像一場脫口秀。從頭到尾,尤其是后半段,越講越嗨,完全是語言的狂歡。
它有點像郭德綱講相聲,一開始有個故事,到后來就變成一場語言的狂歡。有個評論說它像馮內(nèi)古特和戴夫·查佩爾的合體,我們知道戴夫·查佩爾是美國著名的黑人脫口秀演員,是一個很有深度的脫口秀超級明星。《背叛》作為一本喜劇小說,就像脫口秀一樣,讀起來非常有意思。
如果把它當成一場脫口秀來看的話,你除了笑,還接收到非常大量的信息,種族主義、反種族主義、后種族主義,或者社群主義、自由主義,或者美國法律體系,所有這些問題里面都提及。你看了綜藝《脫口秀大會》,就知道中國這一代年輕人在想什么,關注什么。你看了這本書,就知道為什么美國現(xiàn)在有“黑命貴”這樣的運動,知道他們是怎么看這些問題的。
張定浩:《背叛》是對自己共同體的冒犯
小說家希望講出一種真實,而這種真實其實是大多數(shù)人不愿意面對的,甚至說想要掩飾的。而講述真實的很有效的方式,就是通過小說,通過喜劇。一個人很難說服另一個人,但假如我給你講個笑話,你笑了,就說明某種程度上你已經(jīng)認可了這個笑話背后的某種邏輯。在這種笑聲當中,你是在進行自我的反思。這就是喜劇的力量。
《背叛》諷刺的不只是白人,還諷刺黑人自己,諷刺黑人知識分子。也就是說,所有的好的諷刺,它諷刺的對象是在我們內(nèi)部,而不是說諷刺一個他者。諷刺他者,那是一個比較低級的或者失效的東西。
因為這種在內(nèi)部的諷刺,它要承擔后果。我在我的內(nèi)部,我在我的共同體,我開始諷刺自己人,我要承擔“背叛”的后果,而這種承擔后果的諷刺才是有力量的。所有的諷刺,其力量都來自對自己共同體的某種冒犯。
李偉長:《背叛》是馬克·吐溫的繼承者
《背叛》講黑人文化、黑人文學、黑人政治,但在中國的文化語境當中,它還有大量其他的東西。可以說,它是一個脫口秀世界,以及附著在世界上的那些閃光點,這些閃光點是由經(jīng)驗、思維,由敏銳的感受組成的。
我想這本書現(xiàn)在中國的讀者那么喜歡,有兩個原因,第一個是作者的這種諷刺的寫作,他和我們聊到的幽默還是有點不一樣的。諷刺是有對象的,有強大的對象,直接、明顯的對象。《背叛》的諷刺藝術,讓我想起一個美國作家,馬克·吐溫。
說到馬克·吐溫我們都非常清楚,傳統(tǒng)的美式的諷刺藝術。從這個角度來講,我覺得《背叛》接近馬克·吐溫。面對現(xiàn)實困境,我有憤怒,但我用諷刺的方式來表達,所以《背叛》的作者應該可以說是繼馬克·吐溫之后第二位卓越領會了美式諷刺藝術的作家。
嘗試朗讀一下這本小說,你會感覺到一種快感,一種語言本身帶來的快樂。
胡桑:《背叛》貢獻了一種新的藝術
《背叛》給我們的感覺不再是傳統(tǒng)小說,甚至不再是20世紀小說,那種有著清晰可辨的構架、線索和意識的小說消失了,《背叛》是在一種混沌的語言狀態(tài)中展開的。它對這個世界做出了新的認知和解釋,而我還不知道怎么把握,至少不能用之前的文學觀念去把握。
《背叛》把黑人放在一種諷刺的處境里,黑人才因此獲得了自由。這個自由不是通過抗爭,不是通過劃清界限,不是通過與白人之間進行復仇式的交往來獲得的,而是通過失去一切我應該得到的那些權利、那些政治性,通過缺席而存在,讓自我與他者交融而成為自我。
在這個意義上,這部小說才有了它的文學性。諷刺是一種藝術,它是一門書寫的藝術,也是一門存在的藝術。在這種消解的過程中,在這種不經(jīng)意間玩笑的過程中,黑人好像突然有了自己的城市和自己的自由,獲得了向他者敞開而不是封閉的存在。在某種意義上,這也可以讓我們思考各種各樣的邊緣的存在。比如小說結(jié)尾羅列了很多人,日本人、中國人、墨西哥人、窮人,他們需要去思考自己的屬于自己的存在,先自己存在起來。
這本書試圖告訴我們,如果不快樂,我們可能不能存在。就是說,《背叛》不是像20世紀很多俄羅斯的作家一樣,也不是像20世紀東歐作家那樣,甚至也不是像20世紀黑人作家那樣,把黑人寫成苦難的族群,在《背叛》里,就是因為對苦難的超越,才讓黑人成為了黑人。它讓黑人變得快樂,但這種快樂不是廉價的快樂,沒腦子的快樂,娛樂化的快樂,而是不斷地在邊界的穿越中獲得的快樂。這門藝術是很難的。
小說里面有一句拉丁語叫“我思,故我嗨”。保羅·比第把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改成了“我思,故我嗨”。我通過我的思索,我變成了一個嗨的、快樂的存在。這本書既好玩又讓我們思考。他已經(jīng)超越了20世紀那些經(jīng)典的黑人作家,他貢獻了一種新的藝術。
趙松:這本小說無疑將成為一部經(jīng)典
《背叛》貌似是諷刺的、玩笑的,有說唱、脫口秀這種調(diào)子和節(jié)奏,在那里巴拉巴拉地講——但是,它總在不經(jīng)意間把你帶入非常低沉的調(diào)子里,讓你看到黑人在美國的命運比我們在媒體上看到的還要復雜沉重,他們的命運和美國的歷史、現(xiàn)實,實際上是一種沙子里摻著骨頭、骨頭里摻著肉的關系,是完全辨別不清的一種痛,時隱時現(xiàn)的仿佛永遠不會消失的一種痛。
《背叛》在寫黑人處境與命運的時候,一方面是依托于單獨個體的語境,另一方面又把個體和在美國社會、歷史中的復雜處境,以及美國社會的多重矛盾交織在一起,讓我們看到了那種很難完全理得涇渭分明的現(xiàn)實狀態(tài),寫得非常透。當那種沉重感,比如主人公拖走爸爸尸體的那一段,讓你非常難過的時候,小說隨后又會在不經(jīng)意間釋放出一種說唱音樂似的狀態(tài),就像你剛因為一個定格畫面達到一種極其哀傷的狀態(tài)的時候,突然音樂又響起來了,大量的詞語,有粗話和黑話,卻多少消解了些沉重的感覺。
達到這種效果是很難的。從一個非常嗨的敘事狀態(tài),一個快進的狀態(tài),突然轉(zhuǎn)入緩慢的慢鏡頭,這種轉(zhuǎn)換在寫作技術上是很難處理的,但《背叛》提供了一個成功的處理范例。把敘事這樣穿插在一起的時候,原來會產(chǎn)生這樣一種悲喜劇的效果。這種寫作技術本身是富有魅力的,文本因此而產(chǎn)生的魅力也是非常強烈的。
在黑人/白人這個問題上,《背叛》提供的不是一種淺薄的、容易捕捉的東西,而是更難界定的場域。我們把小說讀兩三遍,都不一定能夠完全理清楚里面隱含的東西以及它能夠帶給你的體驗,這是它高級的地方。這本小說會成為一部經(jīng)典,它具備一些經(jīng)典的特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