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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倘使我年輕些,我定要到中國去” ——日記中真實的晚年托爾斯泰
    來源:文匯報 | 韋泱  2020年12月11日08:26
    關(guān)鍵詞:托爾斯泰 日記

    整整65年后,此書終于再版印梓了。《托爾斯泰最后的日記》確是托翁臨終前寫下的珍貴文字,時間定格在1910年。在今年托翁辭世110周年之際,重版他一生最后的遺著,正當其時,既有一種紀念意義,也會引發(fā)讀者更多的思考。

    托翁晚年關(guān)注世界,包括中國

    先從舊著談起。我手頭的《托爾斯泰最后的日記》,是上海老詩人、翻譯家任鈞先生翻譯,1955年3月由上海文藝聯(lián)合出版社初版,印數(shù)七千冊。在扉頁上,有幾行說明文字,主要說此中文版是根據(jù)《托爾斯泰全集》等兩種日譯本進行翻譯和校改的。扉頁下面有“內(nèi)容提要”,寫道“這是偉大的俄羅斯作家列夫·托爾斯泰最后一年的思想和生活的記錄”。全書約15萬字。

    《譯后記》中,任鈞先生寫道:“為了閱讀這本書,我們對于托爾斯泰及其思想,應(yīng)有更進一步的、更全面的認識和了解。應(yīng)該說,在所有被介紹到我國來的外國作家當中,也許是最為熟悉的一個。列寧說,托爾斯泰是俄國革命的一面鏡子。一方面,是一個天才的藝術(shù)家,不僅描繪了俄國生活的圖畫,而且創(chuàng)作了世界文學(xué)的第一流作品。另一方面,是一個因為迷信基督而變得傻頭傻腦的地主。一方面,對于社會的扯謊和虛偽作了非常有力的、直率的和真誠的抗議,另一方面,是一個疲憊的、歇斯底里的、意志薄弱的人。一方面,是最清醒的現(xiàn)實主義,撕毀一切的假面具,另一方面,癡狀地喜歡‘不用暴力去抵抗惡’。這就是偉大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導(dǎo)師列寧對托爾斯泰的極其富于教訓(xùn)意義的剖析。了解這些,對于本書的讀者,是有些益處的。”

    托爾斯泰的晚年是繞不過去的一個話題。在新的革命形勢和全國性大饑荒的強烈刺激下,他的世界觀發(fā)生重大變化,1910年10月28日,托爾斯泰從居住地波利亞納秘密出走,途中患肺炎,發(fā)燒不止,最后于11月7日病逝在阿斯塔波沃小火車站(現(xiàn)為列夫·托爾斯泰車站),終年82歲。

    《托爾斯泰最后的日記》,正是他晚年最后一年所記。他從19歲開始寫日記,除中間因故中斷13年外,他留在世上的51年的日記,篇幅比他的全部著作的總和還要多。而最后一天的日記時間是“11月3日”,這天離他11月7日去世,也就四天時間。可以說,他的日記幾乎寫到了生命的終點。

    托爾斯泰的日記,每天記得并不繁雜,短則百來字,通常只有三五百字,難得有特別長的。日記風(fēng)格率真實在,以記事為主,也袒露自己的心情。

    4月17日的日記:“我總以為不能再壞了,但今天的心情卻比平常還要糟。收到了中國進步集團的雜志,很有趣味。”譯者任鈞對此有個注釋:這一天,托翁收到了一本中國進步青年主辦的《環(huán)球中國學(xué)報》(1910年4月,上海出版),讀了其中好幾篇論文,其中《論中國文明》一篇,尤引起他的注意,文中有“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一語,特別使托翁感興趣。據(jù)說,他當時曾說過這樣的話:“倘使我年輕些,我定要到中國去。”晚年他剖析現(xiàn)實,也關(guān)注世界,包括中國。

    10月28日的日記:“我氣喘吁吁的,已經(jīng)不能夠躺下來。我突然下了離家的最后決心,寫信給她,并開始準備必要的東西,然后就只剩下走出去這件事情了。”在給妻子的信中,托爾斯泰寫道:“我要實行跟我的年紀差不多的老年人普遍所做的事情,使自己一輩子的最后幾天在孤獨和靜寂當中過去而隱遁于世外。”

    在萬般無奈之下,托爾斯泰選擇了離家出走,到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去思考社會、家庭和自我。讀了他的最后一年日記,我們會對托爾斯泰晚年思想變化有更多了解和理解。

    托翁晚年出走的三大原因

    托爾斯泰晚年出走的原因,已在日記中披露無遺。而日記的內(nèi)容,與他晚期作品中表達的主題也是吻合的。比如他晚年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哈澤·穆拉特》,顯示出作者永不枯竭的創(chuàng)造力。在這之前,高爾基曾就他晚年的另一部作品寫信給契訶夫,說:“當他(托爾斯泰)開始講述《謝爾蓋神父》的內(nèi)容時,那種感人的力量是那樣地強烈,以致我聽著這個故事時,一方面既為它的陳述方式感到美妙,另一方面又被它的樸質(zhì)和思想性弄得目眩神迷。我望著這位老人,就像望著一道瀑布,一位天生的創(chuàng)作巨人。這個人偉大得驚人,他那富于生命力的蓬勃精神簡直使人感到驚異,驚異到使你產(chǎn)生這樣一種想法——世上不可能有第二個跟他一樣的人。”托翁這種極富生命力的蓬勃創(chuàng)作精神,在《哈澤·穆拉特》這部中篇小說中更加明顯地表現(xiàn)出來。這部垂暮之年寫成的作品,以它藝術(shù)形式的和諧完美、形象的栩栩如生、語言的純潔清澈,以及對生活的深刻體會而使人感到驚異。托翁曾在談及自己的這部小說時說:“我在這本書里所注意的并不僅僅只是哈澤·穆拉特和他的悲慘命運,我同時還很注意當時的兩個主要對手沙米里和尼古拉之間的那種十分有趣的互相呼應(yīng),這兩個人就好像是在共同代表著一種暴虐專制政體的兩個極端——亞洲式的專制和歐洲式的專制。”很顯然,托翁是在揭露俄國沙皇政權(quán)對農(nóng)民的嚴重壓迫,以及專制制度下的驕傲、自大、狂妄和“那種卑鄙的偽善”。

    托翁不僅揭露了俄國的政壇,也看到了世界上一連串的謊言、暴虐和虛偽。因而他以同樣強大的力量,激烈地揭露了整個資本主義政體和資產(chǎn)階級民主的內(nèi)在的虛偽,尤其是在英國和美國這樣一些所謂的“假自由的國家里”。托翁曾堅決反對美、英帝國主義在非洲、菲律賓、印度和中國所進行的殖民戰(zhàn)爭,憤怒地說:“世界正在被冷漠無心肝的商人習(xí)性所統(tǒng)治。”更譴責(zé)“美國政府的征服欲”,以及靠資本巨頭吃飯的美國式“民主”的可憎的虛偽。也因而,托翁受到沙皇政府的迫害,聯(lián)手神圣宗教院開除了托爾斯泰的教籍。憂國憂民而又找不到出路,托翁只能選擇離家出走。

    家庭的情景也是十分可悲,總在醞釀著一場大風(fēng)暴,托翁許多年來一直生活在與自己的家庭齟齬不和的境況里。他的想法得不到家人的贊同,至少家庭中的一半成員是站在妻子索菲亞一邊的,所有來他家作客的人都覺察到了這一點。托翁早已把自己的財產(chǎn)全部分給了自己的繼承人(當然不是妻子),也放棄了1881年以后所寫的全部作品的版權(quán)。這些都引起家庭的不滿。小他18歲的妻子希望自己和兒女們的生活具有一個伯爵的家庭所應(yīng)有的一切特權(quán),希望經(jīng)常招待貴客并舉行社交晚會。可托翁為他們所過的那種悠游閑散的生活感到深深的憤懣。他晚年一直想與自己的家庭完全決裂。這是他離家出走的又一原因。

    當然,托翁自己的內(nèi)心矛盾和糾結(jié),是他出走的第三因素。他總想著自己應(yīng)該平民化,甚至他的日常生活已經(jīng)在踐行這一想法,每天很早起床,去院子外擔(dān)水或砍柴。他很早就開始干農(nóng)民的活,耕地,割草。還幫助一個窮苦的農(nóng)婦種莊稼。畫家列賓在自己的一幅畫中,描繪的就是他在耕田時的樣子。而實際上,托翁仍生活在豪華的伯爵大宅里,享受著特權(quán)階層的一切生活便利。正如他在日記中所寫:“這里的生活已經(jīng)完全被毒害了,我不論走到哪里,都不由感到羞慚和痛苦。生活在其中,出現(xiàn)不應(yīng)有的那種瘋狂奢侈的不合理現(xiàn)象,一天天變得更惡劣,更沉重,我無法忘記,也無法不看見。”他因自責(zé)而出走,來洗清自己犯下的“罪惡”。

    關(guān)于譯者的若干史料

    翻譯此書的任鈞先生(1909-2003)原名盧嘉文,一個非常友善低調(diào)的文化老人,我國著名的老資格詩人。他曾留學(xué)日本早稻田大學(xué)文學(xué)系,翻譯過高爾基《愛的奴隸》《俄國文學(xué)思潮》等。上世紀30年代,在魯迅掛帥的“左聯(lián)”中,擔(dān)任過組織部長。在抗戰(zhàn)期間,是倡議成立中國詩歌會的發(fā)起人之一。

    去年底,有出版社起意為紀念托翁,在浩如煙海的各類早期譯著中,找出塵封已久的《托爾斯泰最后的日記》,決定再版印梓。他們從網(wǎng)上查到我曾寫過任鈞先生的文章,通過友人轉(zhuǎn)轉(zhuǎn)彎彎找到我,聽悉來意,頓覺好事,淹沒半個多世紀的一本譯著,將重見天日,于托翁,于中國譯者,都是一件富有意義之事,我樂促其成,立馬找到任鈞先生的公子、我昔年同事盧琮輝先生,授權(quán)、協(xié)議等相關(guān)版權(quán)事宜很快辦妥。當拿到新版《托爾斯泰最后的日記》,我忽然想起在傅雷翻譯的羅曼羅蘭《托爾斯泰傳》中,有羅氏致譯者的一封信,信中說:“夫吾人所處之時代乃一切民眾遭受磨煉與戰(zhàn)爭之時代也,為驕傲為榮譽而成為偉大,未足也;必當為公眾服務(wù)而成為偉大。最偉大之領(lǐng)袖必為一民族乃至全人類之忠仆。昔之孫逸仙、列寧,今之甘地,皆是也。至凡天才不表于行動而發(fā)為思想與藝術(shù)者,則貝多芬、托爾斯泰是矣。”

    這就是羅曼羅蘭對托氏的準確評價,從藝術(shù)、行動到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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