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蘑菇》:用新表達方式寫就的傳統(tǒng)科幻
《小蘑菇(全兩冊)》
作者:一十四洲
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
2020年7月
《小蘑菇》原本是刊載于晉江文學網(wǎng)的網(wǎng)文,作者一十四洲,近期出版了實體書。
《小蘑菇》的故事發(fā)生在廢土背景的地球,在那個世界里,成為異種生物可以通過吞噬其它生物的基因完成同化。人類處于食物鏈的底端,哪怕身體上被異種留下針尖大小的傷口,其基因都會被污染,進而污染其它人類。
主角安折是一個異種,但他是一棵沒有危害的小蘑菇,只想在深淵里打滾。可有一次,突然到訪的人類取走了安折孢子,令他的生命變得不完整。孕育孢子是小蘑菇的本能,為了找回自己的孢子,他通過吞噬附近的人類死者基因,變成了人類的樣子,混進了人類的城市。
最初收到為《小蘑菇》寫書評的請求時,我是拒絕的,因為《星云科幻評論》之前已經(jīng)刊載了安迪斯晨風老師一篇十分詳盡的評測。然而最后我還是接下了這個任務,因為在我看來,《小蘑菇》代表了現(xiàn)代科幻應當有的一種狀態(tài),一種用當代人的語言寫就的傳統(tǒng)科幻。基于以上種種,我會跳出設(shè)定、人物、情節(jié)的框框,從另一個角度談談這部作品。
如果只看故事梗概,《小蘑菇》是一個非常傳統(tǒng)的科幻故事。人類與異種之間的矛盾,人類在末世下的生存狀態(tài),個體為了種族的犧牲,何謂人性的考驗,以及架空世界觀之下的愛情故事,都是科幻作品經(jīng)常涉及的主題。但《小蘑菇》給讀者帶來的體驗,卻是與那些傳統(tǒng)科幻故事不同的。
那么《小蘑菇》究竟“不同”在哪里,“新”在哪里呢?下面我將通過兩對“關(guān)系”,來做進一步的分析。
一是人與世界的關(guān)系。
在過去,特別是科幻的“黃金時代”,世界在人類面前展現(xiàn)出了全新的樣貌。相對論、量子力學、核能、計算機,在為人類展現(xiàn)出多彩未來的同時,也將一個概念植入了人們的意識中,那就是“未知”。加之受當時民眾受教育水平、信息傳播渠道等因素的限制,這種“未知”顯得尤為突出。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當時的科幻作品更多集中于對未知世界的探索,通過想象力展現(xiàn)出更為多彩的未來和宇宙的面貌。
然而現(xiàn)在不同了。科學層面,深奧的理論在普通民眾面前逐漸揭開了神秘的面紗,各類技術(shù)的爆炸讓人們不是沒得選,而是選擇太多無所適從。政治層面,近些年來隨著我國的崛起,西方世界所表現(xiàn)出的林林總總,逐漸打破了“自由民主”的普世價值論,將一種新的不同于西方的新的價值觀擺在了人們面前。那么當今世界主題詞是什么呢?我認為是“迷茫”。這是一種面對眾多選擇的迷茫,是一種有路可走卻不知該去往何方的迷茫。
回到《小蘑菇》這部作品。盡管也采用了傳統(tǒng)的、逐步揭示世界觀的寫法,但作品的核心元素從一開始就擺在了讀者面前。異種對人類基因的污染、審判官法則、玫瑰花宣言,作者并沒有讓角色去探索世界運行的規(guī)則,而是一開始就把選項擺在了他們面前——想走哪條路,看你自己。
這種“選擇”更是集中地體現(xiàn)在了主角安折身上,他可以選擇不潛入人類的城市,可以選擇不幫助陸沨,可以在取回孢子后默默離開,甚至最后世界異變,他作為惰性個體也可以選擇靜靜等待死亡。這種境遇與很多傳統(tǒng)科幻中角色比逼入絕境、沒得選的情況不同,也使得安折的每一次選擇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充盈著“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的信心與決心。
二是個體與集體的關(guān)系。
個體與集體,是科幻作品非常喜歡討論的主題,因為科幻的設(shè)定能夠?qū)F(xiàn)實情況更加放大化與極端化,從而使得個體與集體的矛盾更加尖銳突出。不得不說,在絕大部分此類作品中,集體主義是遭到批判的,經(jīng)常被形容為“鐵幕”,而個體追求自由則是永恒的主題。特別是近些年來,LGBT等少數(shù)人群體成了雨果獎等獎項的熱門題材,也在某種意義上進一步映射出西方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
回到科幻作品上,有沒有既不同于個體自由,又有別于集體主義的第三種選項呢?我認為是有的,那就是“實現(xiàn)了個體價值的集體主義”,一種非二元論的個體與集體的辯證關(guān)系。
在《小蘑菇》的兩位主角身上,這種辯證關(guān)系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陸沨為了人類殺人無數(shù),依舊意志堅定,“每個人都會死,但人類會活下來”“我不需要別人審判,我會自己審判自己”;但面對安折這個“異種”,他卻動了私心,放過了他。安折一心追求個體的自由,無論是去往人類城市尋找孢子,還是之后的離去,都是在向著自由的方向前進;然而在故事的最后,他卻為了人類,甚至為了整個星球的生物,毅然跳入辛普森籠。
劉慈欣曾經(jīng)說過,如果世界上的人類只剩下自己和一個女人,為了人類的延續(xù),他會選擇吃了那個女人。這是大劉那一代人面對“電車悖論”這個永恒的難題,給出的一種解答。新一代人會給出怎樣的答案呢?也許我們拼命捍衛(wèi)的,只是吃與不吃的選項。
賈樟柯說過:“當你不停地吸取理論,成為一個具有當代精神的人的時候,你基本上才能夠保證你的電影是屬于當代的。”這則理論同樣適用于科幻創(chuàng)作。當代人寫就的科幻應當是什么樣子,《小蘑菇》給出了一份相當不錯的答卷。希望在今后,能夠看到更加豐富多彩的答案。
(本文轉(zhuǎn)載時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