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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遠行客
    來源:《民族文學(xué)》漢文版2020年8期 | 孟學(xué)祥  2020年08月06日11:38

    四十多年沒有回過故鄉(xiāng)的母親,在父親去世第二年清明決定回去祭祖。回去前母親給我列出了幾個人的名單,說要順便去見一見名單上的這些人,跟他們說一聲道歉。我說有這個必要嗎?母親說,有,有些事鯁在我心中幾十年了,再不化解,以后就沒機會了。

    母親要去的第一站是甲旺,母親想要見的人是石國良。母親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把她許配給石國良,長大后母親認識父親,悔掉了和石國良的婚約。石國良卻對母親念念不忘,即使母親和父親成家,石國良都還在暗中幫助母親。一次母親被人欺負,石國良幫母親出頭,把人打成重傷,被判刑入獄。母親說,聽說他出獄后日子不好過,我去看看他,能幫上他一點忙,我的心也會好受一些。

    我勸母親,不要去見什么石國良了。這么多年過去,人心變成什么樣都搞不清楚,何況他還坐過牢……話還沒說完,就被母親懟了回來。母親說,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要是你覺得丟臉,就讓我一個人去。母親話說到此,后邊的話我就不再說出口了。

    隱藏在大山深處的甲旺,要不是因為石國良,這一生我恐怕很難走到這種地方。車過玉水縣城,導(dǎo)航就迷失了方向,甚至很多地方,連手機信號都不通。我只好一邊走,一邊打聽路,為此還走了許多冤枉路。車走走停停,早上六點多從玉水縣城出發(fā),折騰了四個多小時,才來到甲旺。

    甲旺坐落在一個山窩里,四面都是高聳入云的大山。從半山公路邊往下看,甲旺不多的房子一眼就能數(shù)清。我站在公路邊,數(shù)著山坳下的房屋,新舊總共不到十二幢。沿著下山岔路,車子開到距甲旺寨子三百米左右,延伸的公路就成了一個斷頭。措手不及的我將車停下,遺憾地告訴母親,車子不能前行了,要進寨就只能徒步行走。

    母親突然不想進寨了,她說她不知道見到石國良怎么開口,甚至擔心石國良不愿意見她。母親說,老大,你幫媽先去問問,他愿意見面我再去。

    母親讓我把送給石國良的禮物提去。我沒好氣地對母親說,又不是我要見他,我提禮物干什么。母親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我醒悟到話說重了,急忙緩和語氣說,我先去看看,他同意見面我們再拿禮物,不同意見面我們禮物就不拿了。我現(xiàn)在把禮物提過去,萬一他不收,我們的臉就沒地方放了。

    母親同意我的意見,我下車向甲旺走去。小路高低不平,泥濘濕滑,每走一步都得十分小心。前段時間的連陰雨,在小路上積起了許多小泥潭,泥潭被路過的牲畜踩過后又潑濺到路中間的石頭上,腳踩上去稍不注意就會摔跤。我搖搖晃晃,一路摸索著往前走。穿過一片近一百米長的竹林小路,我走進了甲旺。

    剛從竹林邊冒出頭,兩只狗就吼叫著向我迎了過來。我一邊大聲呵斥,一邊順手從路邊扯過一根干斷的竹竿,向著狗們胡亂揮舞。聽到我的喊叫,竹林邊一幢房子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男人把狗喝住,上下打量我。我急忙上前,從包里掏出煙,遞給男人一支,給他點上,順便向他打聽石國良。男人猛抽一口煙,再次打量我一眼,問我是石國良的什么人,找石國良干什么?

    我說,我是石國良的親戚,找他有事。

    男人連著猛抽幾口煙,把煙頭扔到地上,用腳把煙頭上的火星蹍滅。男人再次渾身上下把我打量一遍,看得我有些毛骨悚然。男人說:

    你是石國良的親戚,石國良死了好多年你都不知道?你怕不是他的親戚啊,是來搞外調(diào)的吧?是不是他從前坐牢的事搞錯了,要給他平反?

    我又給男人敬了一支煙,男人把煙點上,噴出一口煙霧。男人的煙癮很大,從他抽煙吐煙的姿勢就可以看出來。我向男人說起納料,說了叔叔的名字。噴完煙,男人說:

    哦,還真是親戚。這么說來,我們和你們家也是親戚,我們家大奶和你們的奶還是堂姊妹呢。

    男人極力邀請我進家去坐,與他們家人共進午餐。也快到中午飯時間了,我想把母親接過來,在剛認識的這位親戚家吃過飯再走。想到那難走的小路,我就打了退堂鼓。謝絕了男人的好意,我向他打聽石國良的情況。男人告訴我,石國良坐牢還沒有回家,他父母就死了。他被放回家,親兄弟誰也不愿意接納他,他就出去幫人家打小工,一去就是二十多年。大家都以為他在外面成家立業(yè)不愿意回來,或者客死異鄉(xiāng)無法回來,總之二十多年都沒見他影子。沒想到前幾年他又回來了,仍是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一個人,回來連戶口都沒有。還是村里幫跑了好多次才把戶口重新補上,補上戶口才拿到低保。男人說:

    他是前年冬天死的,死在家兩天才被人發(fā)現(xiàn),都是我們家門族下湊米湊錢把他安葬的。

    沒想到石國良最后竟落魄到這樣的地步,母親知道了他的晚景,不知有何感想?我暗暗打定主意,除了石國良的死,其他情況就不讓母親知道了。我不想母親因這個沉重的良心債,使自己的晚年變得惶惶不安。講完了石國良的遭遇,男人說:

    當年不知道他怎么就把人給打了,我們家族的人都想不通。在我們這個家,這個堂伯是比較膽小怕事的人。那天他肯定鬼迷了心竅,要不,他怎么下那么大的狠手打人呢。

    我向男人打聽石國良葬身的地方,男人抬手指著半山腰公路邊對我說:

    喏,就在公路邊坎上不遠。那里埋有三座墳,從左邊數(shù)過去,第三座就是石國良的。昨天清明,我還去給他掛親燒紙來著。

    我把一包沒有開過封的煙給了男人,男人有點不好意思,非要我吃飯再走,我再次謝絕了。臨走我問男人,為什么公路只修到竹林那邊就不修了,留這么一小截讓車子進不來。男人說:

    不是不修,是不想修了。這些年,好多人家都搬遷到公路下頭的唱歌坪去了。唱歌坪條件比這邊好,吃水的地方也近。我們甲旺的田大都在那邊,種莊稼方便,又在公路邊,出門更方便,這邊的路就擱下了。現(xiàn)在政府在那邊修房子,房子修好就讓我們?nèi)堪徇w過去,以后甲旺就成空寨子了。

    我?guī)Щ厥瘒既ナ赖南ⅲ赣H唏噓了好長時間。為不讓母親太難過,我告訴母親,石國良有兩個兒子,在鎮(zhèn)上做屠宰生意,都找了大錢。他們對石國良都很孝順,他的晚年生活也很好。過后回想當時對母親撒的謊,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順口就對母親編出了那樣的瞎話。

    我和母親來到石國良墳前,三座排列在一起的墳堆,唯獨石國良的墳前沒有墓碑。一直擔心母親從中看出什么破綻,深問起來我就無話可說了。好在母親并沒有多問,只是叫我協(xié)助她,把買來準備送給石國良的禮物,當作供品擺放在石國良墓前。母親還把我們買回家祭奠爺爺奶奶的香燭點燃,供奉給石國良。做好這一切,母親叫我給石國良磕頭,母親自己也給石國良磕了頭。祭奠了石國良,我和母親回到車上,吃了一些東西,繼續(xù)開車上路。

    母親要去的第二站是大硐。說來真讓人不敢相信,母親要去道歉的人是她表姐,母親二舅的大女兒,我稱之為表姨的人。道歉的原因是之前按父母之命,表姨應(yīng)該是嫁給我父親的。母親去表姨家玩,認識了父親,橫刀奪愛,從她表姐手里把父親搶過來做了丈夫。去大硐之前我勸母親要好好掂量,不要弄得尷尬不說,還給自己惹來一身晦氣。母親態(tài)度很堅決,說,即使你表姨給我氣受,我也要去跟她把話說清楚。

    從甲旺出來走三十多公里,翻上一個山梁,大硐就出現(xiàn)在面前了。大硐也是坐落在山坳里,從山梁上往下看,大硐壩子比甲旺大,中間還流淌著一條小河,小河將壩子一分為二。原以為大硐也沒幾戶人家,車子繞下山梁走進壩子,那些散落在壩子四周的房屋,從竹林邊、大樹下冒出來,一下子呈現(xiàn)在眼前。大硐所有房屋都圍繞壩子依山而建,房屋錯落有致,整齊有序,我突然喜歡上這個山中小寨了。

    一群狗圍上來,追著車子吠叫不停。把車子停在路邊一戶人家院子,狗也跟著車子追進院子。四十多歲的女主人開門出來,喝退狗群,問我們是哪里的,到這里找哪家?母親說出了表姨的名字。看到女主人很茫然,我接過母親的話補充道:

    五十多年前從么孟嫁過來,七十多歲的樣子。

    女主人恍然大悟。你們要去七二奶家啊,她家在前面坡腳,就是靠大楓香樹那家。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棵大楓香樹。楓香樹樹干高大,樹冠高聳,枝杈蓬松,在一片樹林中長得很惹眼。樹枝上,新冒出來的嫩芽泛出淡淡的暗紅色。陽光灑在這些嫩芽上,氤氳出一片粉紅的色彩。楓樹下,一幢三層樓的平房緊臨院門前一片水稻田。初春的田里光溜溜的,什么都沒有種上。給我們指認方向的女人突然大喊:

    七二奶,七二奶!有客來了!

    女人這一聲呼喊,把毫無準備的我和母親嚇一大跳,母親手上提著的一個禮盒,差點掉到地上。

    我提著大包小包,跟著母親,向不遠處楓香樹下那幢平房走去。幾只狗跟著我們,時不時叫一兩聲,一路護送我們走進第一次見面的表姨劉仁菊家。

    一男一女兩個老人,領(lǐng)著幾個孩子站在大門邊,看著我和母親走向他們。我想,那個女人應(yīng)該就是母親的表姐了。見到他們,母親把提著的東西往我手上一塞,甩開我,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去,緊抓住表姨的手說:

    表姐,你是仁菊表姐嗎?

    表姨上下打量母親。你是……月敏表妹。真的是月敏表妹!說話間,母親和表姨兩人同時張開雙臂,擁抱在一起。

    原以為母親與表姨的相見會有很多波折,會生出許多意想不到的變故。沒想到卻這么簡單,簡單得連一句寒暄的話都沒說,就那么一抱,她們就馬上熟絡(luò)了。

    表姨家的房子是剛修不久的平房,占地三百多個平方,二樓一底加起來有十四個房間。房內(nèi)很多家具都很簇新,還在散發(fā)著淡淡油漆味。我注意到,除了表姨和表姨夫,剩下的就是六個參差不齊的孩子了,其他大人一個都沒看到。表姨對我們說:

    這些孩子都是重孫子,他們爹媽都出去打工了。

    表姨家的房子看著嶄新,屋內(nèi)卻很臟亂,玩具、書本等東西扔得到處都是。表姨一邊收拾,一邊自嘲:都是些小混蟲,一天到晚光幫他們收拾都收拾不過來。

    給我和母親泡好茶,表姨夫到院子里去抓雞。他在院子里喚雞的聲音剛落,就傳來了雞的慘叫聲。

    晚飯不光吃雞肉,還有臘肉、血豆腐。飯桌上,我和表姨夫喝了一點酒。看得出,表姨夫沒多少酒量,也不對我多勸酒,只是由著我隨性。我的酒量本來就不大,表姨夫的這種待客方式正合我意。飯桌上,母親和表姨相談甚歡,她們談到生活的變化,談到各自的見聞,也談到各自成家后的生活和兒女的生活狀況。我一邊和表姨夫敷衍,一邊尖著耳朵聽母親和表姨談話,生怕她們之間弄出不愉快。除了一些雞毛蒜皮的話題,她們的談話沒有觸及過去的生活,特別是表姨,一直在回避過去的話題。偶爾母親會把話題往過去引,還沒有等母親表達出要說的意思,表姨已經(jīng)用另一個話題岔開了。

    飯局快要結(jié)束時,表姨夫問到我父親,我告訴他,父親已經(jīng)去世一年多了。聽到我的話,表姨和表姨夫一怔,表姨停下筷子責怪母親:

    妹夫去世為什么不通知我們,好歹大家親戚一場。通知到我們,我們?nèi)ゲ涣耍步腥鐒偅ū硪痰膬鹤樱┧麄冓s過去燒炷香給他。

    表姨的話讓我和母親都不知道說什么好。為了掩飾,母親打著哈哈說:

    本來要通知老家親戚的,怕路遠,時間又不等人,就只好一個都不通知了。

    母親的話說完,飯桌上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默,似乎過了很長時間,才聽到表姨嘆一口氣,幽幽地說:

    唉,時間過得真快,轉(zhuǎn)眼我們就都老了。月敏呀,你要是再不來,過兩年我們也許就見不著面了,要見面就只能到那邊去了。

    原計劃在表姨家住一晚,第二天我們就離開,去尋找母親要見的另外一個人。母親改變主意了,她要在表姨家多住一天,同表姨再敘敘話,她們有很多話都想對對方說。

    為了給母親和表姨敘舊留出空間,表姨夫帶我到壩子中間的小河邊去看風景。表姨夫是個話很少的人,我們一路走一路看,很多地方都是我問了他才介紹,我不問他也不說,很多時候我們倆都是默默走路。

    小巧玲瓏的大硐壩子,面積不到六平方公里。因了壩子中間的小河,整個壩子看上去就生機盎然,活力四射。河岸上的小樹,田坎邊的小草、野花,在陽光下爭先恐后地釋放生命的美麗。壩子四周高聳入云的大山和翠竹、大樹、野花,牽連出一派生機勃勃的七彩風景。從西面山腳流出的小河,穿過壩子中間,滋潤一片沃土,一路輕吟淺唱隱藏到東邊的大山腳。河兩岸一排一排的水柳樹,舒展綠意盎然的身子,在風中隨意飄搖,將初春的田野點綴出另類的妖嬈。

    我和表姨夫順著公路往西走,一直走到小河出水的山腳,再順著走到壩子中間。壩子正中間矗立著一棵有三千多年歷史的柏樹,其向四周延伸的樹枝都很粗壯,每一枝都比我車子的輪胎大。表姨夫告訴我,這是他們大硐的樹王,是這四周山上樹木的老祖宗,它庇護著大硐這片土地,使這里的山上樹木成林,田里的糧食連年豐收。

    表姨夫手指樹枝延伸的地方,問我看出什么沒有?我往他指的那些地方看,并沒有看出什么特別。我搖搖頭說,看不出。表姨夫說:

    這些樹枝下邊的土里沒有種莊稼,都長著草。那是不能種的,要讓給樹王伸腰,這是大硐自古以來的規(guī)矩。大樹周邊的田,樹枝伸過去遮到什么地方,那個地方就要留出來,由著它慢慢長草,慢慢變成荒地。

    我問表姨夫這有什么說道?表姨夫說:

    沒有什么說道,就是老輩人傳下來的,給樹留下足夠的生長空間,樹才能健康生長,才能從容地長高長大。

    表姨夫的話讓我為之動容。以前我一直以為某種習俗的形成,背后都會有一個傳說或者一個故事支撐,從而牽帶出一定的神話色彩。而這種給樹留空間的習俗,就是一個簡單的規(guī)矩,一個通過一代代人相傳下來的規(guī)矩。這個規(guī)矩讓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知道敬畏自然,懂得尊重生命,學(xué)會與自然共處共榮。表姨夫的簡單介紹,我終于明白,大硐這四周的大山,為什么森林密布,生機盎然了。

    和表姨夫回到家,看到母親坐在表姨家火坑邊,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的樣子,沒有見到表姨。

    不一會兒,廚房傳來了表姨叫表姨夫的聲音。趁表姨夫去廚房給表姨幫忙,我問母親是不是和表姨吵架了,母親搖了搖頭。我問母親為什么要哭?母親說她沒有哭,只是感覺不太舒服,就掉了眼淚。我狐疑地看著母親,還想再問,看到表姨夫從廚房出來,我把要問的話咽進了肚里。

    第三天吃好早餐,我和母親謝絕了表姨和表姨夫的再次挽留,決意離開。見留不住我們,表姨和表姨夫把我們送出門,并提來大包小包東西送給我們。我和母親堅辭不要,推推讓讓中,表姨生氣了。表姨說:

    你們來看我,帶著大包小包來,我送你們一點家里自產(chǎn)的東西你們都不要,是不是看不起我這個親戚?要是還推三阻四,我也不要你們東西了,你們從哪里帶來的,又帶到哪里去。

    表姨把話說到這份上,我和母親再無話可說,我們把表姨和表姨夫提來的東西接過來放到車上。對于表姨夫提的那只大公雞,我們覺得不好帶,不想拿。表姨說公雞不是送給我們的,是叫我們幫她帶到母親的老家去,我們祭奠外公外婆時,也幫她祭奠她的姑媽姑爹——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

    臨走,表姨拉著母親的手久久不放。表姨一邊抹淚一邊說:

    多坐兩天你們又不肯,山長路遠的,這一走,不知猴年馬月才能相見了。

    母親的眼淚也不停地流。母親和表姨都很傷感。母親極力邀請表姨去省城玩,陪她住幾天。表姨抹著淚說:

    等他們打工來家,有人管那幾個小混球后我就有時間了。我和你姐夫還想到省城去開開眼呢,到時你要領(lǐng)我們轉(zhuǎn),不要讓我們打落(迷失)在省城。

    從大硐出來,母親有些失落,一上車就靠在椅子上不說話,眼睛呆呆地看著前方。車子爬上山梁,母親叫我把車停下來。母親走下車,站到路邊一顆石頭上,向山下的大硐觀望。重新上車,母親對我說:

    你表姨恐怕活不長了,昨天她告訴我,前些年她生了一場病,到地區(qū)醫(yī)院去醫(yī),花去了十多萬塊錢,腸子割去了兩大截,回家來只好了不到兩個月,現(xiàn)在肚子又開始疼了。

    我沒有急于發(fā)動車子,側(cè)臉看母親。母親說:我叫她和我們?nèi)ナ〕菣z查治療,她不愿。你表姨夫身體也不好,家里拖著六個小淘氣,你表姨說她要是去了,你表姨夫一個人在家根本就顧不過來。

    其實,表姨還有幾句話母親沒有告訴我,直到我們回到省城,八個月后得知表姨去世,母親才對我說:

    你表姨不愿意出來治療,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長時間,她的直腸癌已到晚期,去醫(yī)院就是花錢,多增加子女們的負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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