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深海》,在“深”字上下功夫
人物紀實題材的創(chuàng)作以往寫電視劇時有過幾次嘗試,如《李大釗》《張伯苓》《護國大將軍》《上將洪學智》《青年朱德》等。這一次應廣東話劇院楊春榮院長邀請,撰寫表現(xiàn)我國核潛艇總設計師黃旭華事跡的話劇《深海》。在落筆之際首先有一個發(fā)心:共和國勛章獲得者黃旭華沒有辜負國家和時代,他和他的團隊不辱使命,研制出中國第一艘核潛艇。作為編劇,也不能辜負了這個題材!不僅要寫黃旭華做了什么,還要形象化地告訴觀眾他為什么要那樣做,更要詮釋他30年隱姓埋名,歷經(jīng)艱辛,風雨無悔,究竟是靠什么支撐下來的。我覺得《深海》創(chuàng)作首先要跳出新聞報道的思路,決不能只滿足于對黃旭華套路式的事跡羅列與直白歌頌,必須在開掘主人公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與情感經(jīng)歷上做足文章。而這則是對我和編劇陳萱生活積累、人情世態(tài),以及對黃旭華那一代人的精神世界究竟有多深的理解的一次挑戰(zhàn)與考驗。
核潛艇對于許多編劇來講,都是一個比較陌生的題材。我與導演黃定山商定的《深海》的貫穿結構,就是黃旭華隨核潛艇深潛300米極限深度過程中的多次往事回憶。大概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吧,多年前我作為海政話劇團創(chuàng)作員曾被領導安排到東海艦隊276潛艇上代職過副政委體驗生活。雖然那是一艘常規(guī)潛艇,我趕上的出海下潛最深的一次也就是30米,但在三個大氣壓的作用下,潛艇外殼被擠壓得“咔咔”作響,那個聲音足以讓人心驚肉跳。還有在一次出遠海的前夜,我意外得知不少官兵將貴重物品,甚至還有人寫了遺書存在留岸人員手里,以防萬一……今天執(zhí)筆寫《深海》,潛艇里日日夜夜的獨特感覺一下子都涌了出來……
為避免落入“講史不講情,說事不走心”的窠臼,《深海》文本創(chuàng)作就是要往深處走,首先要處理好“器”與情的關系。因為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國家經(jīng)濟困難,核潛艇項目雖為大國重器,卻也曾無奈地“幾上幾下”,加之當時的世界核潛艇大國都對我們嚴密封鎖相關資料與技術,中國核潛艇研制起步階段異常艱難。繼而黃旭華的設計團隊又為第一艘核潛艇艇型設計是一步到位,還是踩著美國、蘇聯(lián)的腳印分三步走等學術問題發(fā)生了激烈爭論。這些作為“器”的宏大敘事,應言簡意賅,清晰明了地交代給觀眾。“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深乎意”,繼之還是要下大氣力在情字上來塑造、刻畫人物。《深海》劇中濃墨重彩地表現(xiàn)了黃旭華與相濡以沫的妻子、與他30年不能見面盡孝的老母親、還有解放前夕犧牲的地下黨戰(zhàn)友三個梯次的情感團塊。真實的情感是一個人生命的本質(zhì),任何藝術作品,情感流露與抒發(fā)的寶貴就在于真實,情真才能意切。劇中黃旭華在即將隨核潛艇深潛300米極限深度離家之前,他想對妻子隱瞞,但卻又被妻子動情詰問那一場戲;黃旭華與30年沒見的母親終于相聚,他拿出母親當年送給自己的銀梳子,要給母親梳頭那一刻;還有當他看到犧牲的地下黨戰(zhàn)友布滿彈孔的遺體后,覺得“自己身上從此有了烈士的生命”的傾述等,都是想努力展現(xiàn)主人公負載著復雜、糾結、甚至痛楚的真實情感,伴隨著核潛艇研制的每一個重要節(jié)點時的內(nèi)心沖突、掙扎、升華……總之,從劇本創(chuàng)作到舞臺二度創(chuàng)作,《深海》主創(chuàng)團隊都堅持在情字上酣暢揮灑,讓主人公研制大國重器的非凡貢獻與高尚境界,扎扎實實地植根于真實的人倫情感、血肉豐盈的真實生活基礎之上。
與此同時,我們也沒有回避主人公生活、工作中的曲折與磨難。盡力生動、形象地描繪性格倔強,絕不向帝國主義封鎖、向邪惡勢力低頭的黃旭華與坎坷歷史年代發(fā)生強烈磨礪的命運感,進而透射出新中國草創(chuàng)年月里,中國優(yōu)秀知識分子一以貫之為國效力的情感邏輯與深厚的文化脈絡。黃旭華親身經(jīng)歷了因中蘇關系惡化,蘇聯(lián)專家突然撤離而造成他一度幾近崩潰與絕望;他也經(jīng)歷過“文革”造反派的沖擊與霸凌。這類話題雖然很敏感,但決不能無視。如果全劇缺少了黃旭華遭遇過的特定年代的曲折與磨難,他的精神脈絡與持守信仰的邏輯就必定會出現(xiàn)斷層。作為編劇,決不能面對主人公遭遇的歷史困頓、命運痛點,給觀眾端上一杯不痛不癢、不咸不淡的溫吞水!但與此同時,在敘述策略上又要盡力讓觀眾,特別是青年觀眾能夠理解與信服,盡量與他們能夠“同頻共情”。《深海》首演,我和導演特意坐在購票觀劇的觀眾席中,看到觀眾尤其是青年觀眾一直很投入。在網(wǎng)上和微信朋友圈,青年觀眾也給予了正氣爆棚的反饋。這讓我們很受鼓舞。有評論家指出:“這正是深切的愛國之情,溫馨親情,戰(zhàn)友之情,支撐著主人公在曲折漫長的航程上,終于到達勝利彼岸。即便劇中出現(xiàn)非正常時期的政治生態(tài)場面,但作為男主角的黃旭華秉持九死而不悔的信仰,以他明亮的內(nèi)心世界燭照了黑暗。”
在面臨一些創(chuàng)作越來越過度商業(yè)化、庸俗化,對英雄人物描摹也有扁平化、概念化趨勢的當下,話劇藝術還是要回歸原本的初心,還是應緊緊盯住人民關注的時代話題,保持開掘生活的敏感,提升劇作哲思的銳度,用“同頻共情”的真實敘事,給人們以精神啟迪和情感撫慰,這也是話劇藝術存在的價值和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