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如春長白山
按季節(jié)算,長白山?jīng)]有春天。
長白山的春天被冬天占據(jù)著,遲遲不能到來。
臨近谷雨,連綿的浩瀚林海依然是雪野茫茫,潔白一片。
長白山春天的腳步是沿著南延的八百里余脈一步步走來的。
春分過后,南來的暖風(fēng)越過渤海,從遼東半島登陸,向東北方向徐徐吹進。所經(jīng)之處,草木萌芽,大地返青,伴之場場春雨的浸潤,田野山川漸漸有了勃然生機。
直到立夏,春的腳步才姍姍邁進長白山的門檻。
此時,海拔千米以下的針闊葉林帶冰雪已經(jīng)完全消融,所有的植物都從長達半年之久的冬眠中悄然醒來,林間散發(fā)著萬木吐翠的馨香,河流、溪谷流淌著醉人的清澈。
赴南方越冬的候鳥陸續(xù)如期歸來,它們比人類更知曉時令。不知是什么樣的特殊記憶功能,讓它們在飛過千山萬嶺之后,能夠準(zhǔn)確無誤地尋找到往年的棲居地,找到那個壘筑在樹杈上的老巢。灰鹡鸰、黑水雞、中華秋沙鴨、黑鶴、北紅尾鴝……上百種候鳥集聚在這里,開始一年一度短暫的北方客居生活。其實,它們世世代代南來北往,沒有人說得清楚究竟南方還是北方才是它們的老家。
行蹤詭秘的東北虎、棕熊、紫貂、梅花鹿……過去是這里的常駐“居民”。雖說如今很難覓見它們的蹤影,可日益恢復(fù)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足以表明這里仍是它們賴以生存的家園。一片珍貴稀有的原始森林構(gòu)成了長白山國家自然保護區(qū)的核心地帶,是野生動植物繁衍生息的天堂。野豬、狍子、黑狐、水獺……在人跡罕至的密林深處時有閃現(xiàn)。
春的腳步并沒有到此停歇,而是順著山勢繼續(xù)攀登。
待到小滿,春來到了海拔一千至兩千米之間的針葉、岳樺林帶。
這里的溝壑或背陰處雖然尚有殘雪積存,可陣陣悅耳鳥鳴已把云杉和岳樺的枝頭唱出了點點翠綠和鵝黃。盡管不及山下那般樹綠花紅春光燦爛,卻也是處處可見萬物復(fù)蘇的春光泄漏。
芒種一過,春的腳步終于抵達海拔兩千米以上的苔原地帶。日漸灼熱的陽光把厚厚的冰雪面紗一點一點撕扯下來,長白山最終露出了真實容顏。雖說此時遠(yuǎn)眺山巔仍舊還是銀色蒼茫,可那如云的潔白已不再是厚積的冰雪,而是火山噴發(fā)后遺留覆蓋的白色巖漿石。
俯瞰天池,如鏡碎裂,偌大的冰塊被勁風(fēng)鼓起的波浪切割成無數(shù)碎片,相互觸碰著緩緩飄向岸邊。數(shù)日后,一切恢復(fù)平靜,天池魔幻般換上新裝,變得湛藍深邃。
直到此時此刻,長白山由下及上才算真正迎來了春天。
高山篤斯越桔、松毛翠、牛皮杜鵑……緊貼地面倔強地昂起頭顱,搖曳著一面面灑滿春光的旗幟。
白腰雨燕、領(lǐng)巖鷚在山峰的崖壁間忙碌穿飛,壘窩筑巢,生兒育女。它們十分清楚,這樣的好時光不會太久,須得珍惜。不知是高山缺氧的緣故,還是什么別的原因,它們的鳴叫不像別處鳥兒那般妙聲宛轉(zhuǎn),而是頗顯單調(diào)蒼涼,可這并不讓它們失其高傲。這里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被冰雪覆蓋,能在如此高寒環(huán)境生存的鳥兒必是強者勇者,是對鳥類生命的極限挑戰(zhàn)。
站在苔原地帶,放目遠(yuǎn)望,陣陣山風(fēng)把萬頃林海掀起層層碧濤,長白山宛如一座潔白的玉島,被這滾滾綠浪簇?fù)碇∪欢崱?/p>
長白山所有的生物都是有靈性的。
夏至前后,正是山花爛漫時,一朵朵、一簇簇、一片片,競相開放。
這里的山花開得肆意、放縱、自由。它們抑或是因為被冰雪捂蓋得太久,需要一種表露和展現(xiàn);抑或是因為被融化的雪水潤澤得過于健壯,需要一種痛快的釋放;抑或是曉得春光如金,時不我待,故撒野般地盡情盛開,不管不顧,灑脫不羈,把自己那份獨具野性的美盡興揮霍。百姿搖曳,彌漫芬芳。
游人所能觀賞到的只是山花龐大家族的鳳毛麟角,那只是在道邊路旁走馬觀花所及之處。而更多的不為人知的精彩和不善招搖的美,在這片萬古洪荒的野地里,陪著歲月和季節(jié),默默生,默默艷,默默凋,無人知曉,無人憐惜。只有日月星辰、風(fēng)雨云霧領(lǐng)略過它們那份自然美麗的風(fēng)采。
它們大多沒有名字,或有名字卻只有植物學(xué)家能叫得出來。它們被統(tǒng)稱為長白山野花,艷而不俗,微而不卑,任性倔強,風(fēng)雨無畏。
然而,正是這大片大片綿延不絕、悄然開放草芥般的野花,伴著涼爽宜人的氣溫,點綴裝飾了長白山如春的盛夏,讓這方大荒野地平添了幾分更加誘人的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