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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汪曾祺:與君安坐吃擂茶
    來源:北京晚報 | 趙李紅  2020年05月14日06:52
    關(guān)鍵詞:趙李紅 汪曾祺 紀(jì)念

    《北京的秋花》版樣、手稿和汪老的信

    眼下,文壇大家汪曾祺3月5日百年誕辰紀(jì)念尚此起彼伏余熱未平,轉(zhuǎn)眼間5月16日汪老祭日又接踵而至。23年前,《北京晚報》率先刊發(fā)了汪曾祺突然離世的報道《驚別汪曾祺》,作為汪老的粉絲、責(zé)編,在伴隨汪老百年到來的這個祭日,追憶他多篇散文在“五色土”刊發(fā)背后的故事及作者與編者往來的點點滴滴,緬懷汪老——

    前輩同事關(guān)照賜稿

    不覺間,汪老過世已23年了,但坊間關(guān)于他的話題和報道比他生前還多。有報道稱,汪曾祺是現(xiàn)當(dāng)代作品再版、版本最多的作家之一。正是他的平易近人,人間送小溫的人品和文品,滿足了當(dāng)下讀者的審美和需求。再讀汪老寫給“五色土”的每篇作品,美好依舊,溫暖依舊。

    23年前的5月16日,我的前同事,北京市文聯(lián)駕駛員段師傅送領(lǐng)導(dǎo)去汪老家吊唁并處理后事,當(dāng)晚11時給我家打電話,告知汪老突然去世的噩耗,我連夜趕寫悼文《驚別汪曾祺》。

    “5月16日中午,我給汪曾祺先生家打電話,本想告訴他,我們?nèi)旌螅?月19日)見報的何建明寫的《他本<沙家浜>里的主角》,請他看看。因汪老寫過《沙家浜》劇本,或許有興趣。接電話的小阿姨小陳告訴我:‘爺爺住院了。’

    我一口氣把小陳所知道的事情全問到了:食道瘤、大出血、住院5天了、在友誼醫(yī)院三樓。她還補充一句:你到三樓一問就知道是哪一個病房了。放下電話,我立即給一位在友誼醫(yī)院工作的朋友撥電話,請她幫忙問清病情和病房,準(zhǔn)備第二天去探望。不料,晚上就傳來噩耗。”

    汪老是我的前輩老同事。1950年就在《北京文學(xué)》的前身《北京文藝》《說說唱唱》當(dāng)編輯。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末,汪老在《北京文學(xué)》每期開有隨筆專欄,那時我分來不久,曾去他家取過稿件。1994年1月,《北京晚報》從8個版擴(kuò)到16個版,順應(yīng)當(dāng)時的文學(xué)熱,“文學(xué)與社會”版應(yīng)運而生。4月的一天,剛調(diào)至北京晚報的我去汪老家約稿并采訪,雖知他隨和沒架子,也事先做了不少功課,然幾年不見,難免有些忐忑。進(jìn)門先以我們都熟悉的人和事打底,提起《北京文學(xué)》為他舉辦的作品研討會和“青年作者改稿班”的趣事,速溶了汪老對我的“夾生”感,提升了前輩同事的“責(zé)任”感——讓那次本有些怯怯的采訪變得隨意、親切,收獲倍增。

    汪老談資豐厚,又剛與劉心武、李銳、柯靈夫婦從臺灣參加一個小說研討會回來,感慨良多。特別提到,研究他的評論家呂教授對他的作品幾乎全看過,“他評價我是一位‘軟心腸的好人’”。

    汪老講述正酣突然話題一轉(zhuǎn),“你的英文好不好?”我猝不及防,訕訕答道:“不好、不好。上學(xué)時把時間耽誤在看小說上了……”汪老說這次在臺灣的時間雖短,但他有兩點感受很深:一是臺灣作家、評論家的英文能力很強,引用時英語流利,對外國文學(xué)也能直接讀原文;另一點是,在他所接觸的作家、評論家、編輯、記者中,感覺到他們的古文、古詩詞底子很厚實,比如李昂、蔣勛,都很年輕,但卻能把《長恨歌》一背到底。這些內(nèi)容,我都寫進(jìn)了《汪曾祺 軟心腸的好人》一文。

    汪曾祺一稿難求,但對我的工作給予了莫大的支持。不僅自己寄稿,還請時任《北京日報》編輯孫郁兩次帶稿給我。從1994年擴(kuò)版到1997年他逝世,北京晚報刊出他的《抒情考古學(xué)》、《北京的秋花》、《濟(jì)公坐轎子》三篇散文,以及后來鐵凝寄來的汪老絕筆《鐵凝印象》。在汪老帶動下,“文學(xué)與社會”得到了全國不少名家的支持。

    手稿因同頁附信而幸存

    去年,讀書版的同事為做“文學(xué)七十年”的汪曾祺專題,向我了解他與《北京晚報》的交往。在一個辦公室從南樓搬到北樓,又從北樓搬回南樓,打包后一直未拆封的紙箱中,發(fā)現(xiàn)了汪老《北京的秋花》的手稿(見上圖),最后一頁的底部有給我的信:“小趙:你關(guān)心我老伴的病,屢去探視,我沒有給過你稿子,極歉疚,茲寄奉短文,乞裁處。曾祺 中秋節(jié)。”

    發(fā)現(xiàn)汪老的手稿和信讓我十分欣喜。雖然我已不記得手稿和信,但汪老文中建議北京多種一點桂花的情節(jié)我記憶猶新。原因是我及同事、好友都是過敏體質(zhì),每到春天都遭飛絮困擾。當(dāng)時編發(fā)文章看到汪老的建議時就齊聲贊同。尤其有一年在杭州滿覺隴,體驗了一把滿街桂花的香氣襲人后,就一直盼著北京能飛香不飛絮。汪老寫到,“我建議北京多種一點桂花。桂花美陰,葉堅厚,入冬不凋,開花及香濃,干制可以做元宵餡、年糕。既有觀賞價值,也有經(jīng)濟(jì)價值,何樂而不為呢?”

    著實慶幸自己當(dāng)年勤快才使手稿得以幸存——上世紀(jì)九十年代中后期發(fā)稿,大家還都是在原文上做編輯加工,然后填寫稿簽送審部主任,稿子通過后再送車間發(fā)排成鉛字。這篇手稿之所以能留下,定是因了這封信與稿子寫在同一頁紙上。當(dāng)時沒復(fù)印機,我是將謄抄的稿子發(fā)排而珍藏了原稿。《北京的秋花》后被收入山東畫報社出版的汪曾祺著《人間草木》一書,在結(jié)尾處注明,載:一九九六年十月二十八日《北京晚報》。

    汪老信中所提我多次探望他老伴兒的病,是源于我們的“家屬之誼”。那是1995年年底的一天,我給汪老打電話,得知他老伴兒不慎摔倒住院。我說您啥時去醫(yī)院,我跟您一起去探望。汪老說下午就去。下午,我叫了出租車,同行的還有汪老的女兒。

    那天,汪老給老伴兒做了菜和湯,后來在病房看到病號飯有紅燒魚塊,汪老就問我愛不愛吃魚,說有機會讓我見識見識他做的魚。

    “聽說您原來也在新華社工作啊?新華社的食堂特別好,花樣兒多開飯時間還長……”我跟病床上的汪伯母找話題,說出家人的名字,汪伯母說不認(rèn)識,社里人太多了。汪老笑著說我和他都是新華社的家屬。

    第二年的中秋節(jié)前,我收到了汪老寄來的《北京的秋花》和那封寫在第13頁稿紙底端的信(見上圖)。隨汪老探視這件事后來在汪老子女寫的《老頭汪曾祺》一書中見到。汪老過世后,我收到簽有汪朗、汪明、汪朝三位子女名字的贈書。

    無事忙 管閑事 送小溫

    紅桃曾照秦時月,

    黃菊重開陶令花。

    大亂十年成一夢,

    與君安坐吃擂茶。

    舊日宿桃花源 寫供李紅一笑

    一九九七年一月汪曾祺

    汪老贈我這幅墨寶中的詩,作于十多年前他的湖南桃花源之行。汪老說擂茶是桃花源的特產(chǎn),當(dāng)?shù)厝税巡枞~和花生、豆子、生姜、食鹽等放在缽里搗碎后用開水沖調(diào)了吃。

    幾年后,我在一次出差的團(tuán)餐中意外見到擂茶時,讓我比同桌人喜悅的不是它的味道,而是自己終于“脫盲”了。再后來在廣西、廣東都吃過,卻一直沒吃到桃花源的擂茶。今年疫情禁足,特別從網(wǎng)上訂購了桃花源的擂茶。此時此刻,擂茶斟滿,敬奉汪老:

    您知道嗎,1997年春節(jié)前去給您拜年,見案頭摞著不少鐵凝著作,得知您正忙著為鐵凝文集寫序。我笑著說這可是件體力活兒呵。5月8日,您于臨終八天前完成的《鐵凝印象》,鐵凝老師后來寄給了我。《北京晚報》在您過世后一個月的6月16日刊出。鐵凝老師在給我的信中說,“剛才張鍥打長途電話來,說看見了今日晚報上汪老的文章,很感動。我告訴他是你編的”。

    您知道嗎,5月28日,在八寶山送別您的長長隊列中,我把三個月前在您家中看到的情形告知從石家莊趕來的鐵凝老師,并約她寫篇悼文。鐵凝寫于6月16日的《汪老教我正確寫字》,在祭奠您過世三個月的8月15日《北京晚報》刊出。鐵凝說,“汪曾祺老對于中國文壇的意義,對于相當(dāng)一批中青年作家的意義,不僅僅在于他留下了那么多那么好的小說、散文、戲劇。當(dāng)我們今天思念這位老人時,是他那優(yōu)美的人格魅力打動著我們。”

    是的,您的人格魅力,同樣打動過《北京日報》《北京晚報》的同仁和讀者。我曾在1997年4月9日《汪曾祺來電》一文中記錄了一個親歷故事——

    1997年3月中旬的一天上午,同事叫我接電話。

    “喂,我是汪曾祺。”

    “汪老。”我意外加驚喜。

    “我托孫郁同志帶給你的稿子收到了沒有?”

    當(dāng)我問及您的近況時,您笑著說:“我是無事忙啊!最近,我管了一樁閑事,我看了3月7日《北京日報》上的一篇文章,叫《愛是一束花》,很感動。我推薦給林斤瀾、邵燕祥,我們每人寫了一篇文章。據(jù)說那是一篇自然來稿。” 并說“你找來看看”。

    下午,孫郁將汪老的《濟(jì)公坐轎子》交我并告知,汪老的《花濺淚》,林斤瀾的《隔河看柳——<愛是一束花>讀后》;邵燕祥的《不止因為真情》都已到達(dá)他的手中。那天離《愛是一束花》見報僅僅五天的時間。您約好友一起“管閑事”,給不認(rèn)識的業(yè)余作者的小文寫評論,溫暖作者、溫暖編者、溫暖讀者,更為文壇留下一段佳話。

    您知道嗎,今年,全球遭遇了一場空前的新冠肺炎疫情的大劫難。此刻,您《北京的秋花》的情結(jié)又重現(xiàn)——

    “我的生母得了肺病,怕‘過人’——傳染別人,獨自臥病,在一座偏房里,我們都叫那間小屋為‘小房’。

    她不讓人去看她,我的保姆要抱我去讓她看看,她也不同意。因此我對我的母親毫無印象。她死后,這間‘小房’成了堆放她的嫁妝的儲藏室,成年鎖著……‘小房’外面有一個小天井,靠墻有一個秋葉形的小花壇,不知道是誰種了兩三棵秋海棠。花色蒼白,樣子很可憐。不論在哪里,我每看到秋海棠,總要想起我的母親 ——”

    經(jīng)歷了新冠肺炎傳染的兇險,當(dāng)讀到肺病,怕“過人”,隔離自己,克制思念的母愛細(xì)節(jié),真有種穿越的現(xiàn)實感。5月10日母親節(jié)那天,我把《北京的秋花》推薦給許多朋友。

    擂茶斟滿,再稟汪老:今年五一您家鄉(xiāng)高郵的“汪曾祺紀(jì)念館已開館”了;您的粉絲從青少年到老年一天天擴(kuò)容;網(wǎng)絡(luò)及朋友圈里各種讀書會交流,小說散文書畫分享,讓您的音容笑貌一直在線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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