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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陸游吃韭菜
    來源:光明日報 | 周巖壁  2020年04月10日08:27
    關鍵詞:陸游 韭菜 春日

    傳統(tǒng)上,韭菜有三種吃法。《南齊書》云:“庾杲之清貧自業(yè),食唯有韭菹、瀹韭、生韭雜菜。或戲曰:誰謂庾郎貧,食鮭有二十七種。”就是說,庾杲之很窮,從早到晚,頓頓只好變換花樣用韭菜下飯——把韭菜做成咸菜,把韭菜煮熟,直接把韭菜生吃。因為韭和九諧音,三九二十七,有人就笑話小庾下飯菜有二十七種!所以陸游在詩中說“舍東種早韭,生計似庾郎”(《劍南詩稿》卷十三)。

    放翁雖然說自己像庾郎一樣窮,其實不然:庾郎窮是他年輕未發(fā)達,真窮。放翁作此詩時,已經(jīng)五十四歲了,倦于游宦,從四川回到江南,決定在山陰老家隱居——他有房屋,有土地,有奴仆,雖然不多但當時還領著政府的津貼,所謂奉祠——可算小康。哭窮,那是詩人的老傳統(tǒng)了,放翁不能例外。我們不能拘泥文字,死在言下!倆人共同的是都自種韭菜,隨吃隨割。放翁種韭,姑且不說。庾郎既然頓頓吃韭菜,又“清貧自業(yè)”,自力更生,萬事不求人,除了自己種,還有啥法子?

    陸游《蔬圃絕句》之一,云:“擬種蕪菁已是遲,晚菘早韭正當時。老夫要作齋盂備,乞得青秧趁雨移。”據(jù)錢仲聯(lián)說,這詩是陰歷十月份寫的。(《劍南詩稿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077頁)李時珍說,韭菜有兩種種法:一是分根,二是以菜籽育苗。(《本草綱目》卷二十六)放翁自己并未育苗,而是向人家討得韭菜苗趁著連陰雨種到自家菜地里。羅愿《爾雅翼》云:“韭,俗稱懶人菜,圃人種蒔,一歲而三四割之。其根不傷,至冬壅培之,先春而生,信乎一種而久者也。”羅愿這樣說是在解釋在文字學上韭為什么和“久”諧音。由此我們也知道一些關于韭菜的生物學方面的習性:潑辣,好活,省事,一年到頭都能給菜籃子增加分量。既然這樣,決心務農的老詩人,半路出家,自然對韭大加青睞。

    當然,放翁愛吃韭菜,也是重要原因,而且是決定性因素。他說,“韭美勝炮羔”(《新涼》之二),要隨時吃到鮮美的韭菜,最穩(wěn)妥的辦法就是自家種那么一畦兩畦的。放翁又說:“登盤絕愛畦韭美。”(《自山中夜行還湖上》)“園畦剪韭勝肉美。”(《稽山農》)“青韭初出園,老夫下箸喜,盡屏雞與豚。”(《春晚書齋壁》)似乎就是剪下的自家園地里的韭菜,自家的勞動成果,吃起來最有風味,最美,最愜意。何況又是春韭,老杜不是說“夜雨剪春韭”(《贈衛(wèi)八處士》)嗎?不僅僅是風雅!關于菜食何味最勝,美食家周颙早有定論:“春初早韭,秋末晚菘。”(《南史》)

    韭菜要鮮吃之外,放翁還喜歡把它腌成咸菜。他說:“薄飯頻菹韭。”(《幽居》)“齏美韭新腌。”(《秋晚歲登戲作》)“青韭腌韭欲墮涎。”(《上巳書事》)所謂菹韭、齏韭,就是腌制的韭菜。放翁還告訴我們詳細的腌法:

    九月十月屋瓦霜,家人共畏畦蔬黃;小罌大甕盛滌濯,青菘綠韭謹蓄藏。天氣初寒手訣妙,吳鹽正白山泉香。……泥為緘封糠作火,守護不敢非時嘗。百花開時促高宴,凍齏此際價千金。(《咸齏十韻》)

    有閑時候,我們也不妨步放翁后塵,炮制一點,為咸菜增加點兒新品種,為早餐換點風味。放翁寫此詩時已經(jīng)62歲,所以,在這光輝詩篇的引導下,估摸著我們也應該力所能及,小菜一碟。放翁還說:“白頭韭出客盤新。”(《野饋》)“白頭韭”,那就是韭菜花,李時珍所謂韭菁。韭菜屬于百合科,它開的花是白色的。放翁拿一碟韭菜花待客,不知是怎么炮制的。據(jù)半間堂主說,上世紀八十年代,他們豫西南鄉(xiāng)下,采韭菜花制成咸菜,是下飯的精致小菜;現(xiàn)在,炮制韭菜花的人家恐怕不多了。

    放翁《蔬食戲書》:“新津韭黃天下無,色如鵝黃三尺余。”新津在成都西南八十里。這是放翁在回憶他當年在四川吃到的美味。韭黃制法比較特別。李時珍說:“北人至冬,移(韭)根于土窖中,培馬糞,暖則即長,高可尺許,不見風日,其葉黃嫩。豪貴皆珍之。”類似于今天的暖棚蔬菜,漢代似乎就有。韭黃在今天的菜市上是常品。千年前的大詩人陸游在山陰卻不能常吃,只好在那里說食,回憶得津津有味!雖然有點遺憾,但有剪韭腌韭,放翁已很滿意:

    剪韭腌齏粟作漿,新炊麥飯滿村香。先生醉后騎黃犢,北陌東阡看戲場。(《初夏》之二)

    有韭菜,有家釀酒,有飯吃,飽食終日,優(yōu)哉游哉;放翁不但自給自足,而且左鄰右舍也時常把新摘的蔬菜饋贈給他。按他的說法是:“鄉(xiāng)鄰哀我窮,叩戶饋麋麨,欣然出舍旁,菘韭青落爪。”(《秋懷十首》之五)這位75歲的老詩人,滿心欣喜,看著剛摘來的白菜青韭,青翠欲滴,直想用指甲掐掐它。

    那么,放翁的韭菜有幾種吃法呢?大致說,有腌的,有熟的,考慮到放翁的歲數(shù),生吃恐怕不多。但我們弄不清細節(jié)。比如,熟吃,是蒸是炒是煮,是配豬肉羊肉,我們都不知道。

    至于今天,我們老拿韭菜配豬肉做餃子,拿韭黃炒雞蛋。各地情況會有差異,即使各家情況也未必一樣。家母原來老拿韭菜攤菜盒:搟兩張荷葉那么大的薄面餅,中間是切碎的韭菜,再加點菠菜,打個生雞蛋,兩片面餅邊緣捏合,然后放在煎鍋上將它烤到兩面焦黃。皮兒焦脆,餡兒是軟的,吃起來味道鮮美,口感爽脆。如今,她年近八十,做不了了。就我們家而言,韭菜的這種吃法,就有點后繼無人,至少沒有那么風味獨居。所以,我們說韭菜有N種吃法,有些吃法消失了,有些吃法新生,沒有一定。總之,韭菜的吃法是很多,放翁愛吃,我們也愛吃。

    所謂九九歸一。韭菜是傳統(tǒng)五辛盤成員之一,每年開春,要吃韭、薤、蒜、蔥、姜,五種有辛辣味的菜,以避傳染病,所謂癘氣。(周處《風土記》)宋代藥物學家蘇頌總結民間智慧說韭菜:“菜中此物最溫而宜人,宜常食之。”(《本草》)何況春天的韭菜也是最好吃的,既飽饕餮之欲,又能增加免疫力,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作者:周巖壁,系鄭州師范學院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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