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明誕辰110周年:讓文學(xué)大師傾慕的電影大師
明天(3月23日)是享譽世界的日本電影大師黑澤明誕辰110周年。
黑澤明一生創(chuàng)作了30部電影作品,其中《羅生門》(1950)獲威尼斯電影節(jié)金獅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生之欲》(1952)獲柏林電影節(jié)特別獎,《德爾蘇·烏扎拉》(1975)再次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影子武士》(1980)獲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金棕櫚大獎。1990年,他成為首位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終身成就獎的亞洲電影人。
加西亞·馬爾克斯在被問及《百年孤獨》何時能改編成電影時,曾不無遺憾地說,這部小說只有黑澤明能拍成電影。兩人曾在1990年有過一次見面交流,馬爾克斯說,黑澤明的電影《紅胡子》,他“在20年內(nèi)看過六遍”,“我?guī)缀趺刻於冀o我的孩子們談《紅胡子》,直到他們可以看這部片子。所以,它不但是我和我的家人最喜歡的黑澤明電影之一,而且還是整個電影史上我最推崇的影片之一。”
黑澤明的知名影迷遠不止加西亞·馬爾克斯,知名導(dǎo)演賽爾喬·萊翁(《美國往事》《西部往事》)、山田洋次 (《幸福的黃手帕》《黃昏清兵衛(wèi)》)、弗朗西斯·科波拉(《教父》)、馬丁·西科塞斯(《出租車司機》《憤怒的公牛》)、喬治·盧卡斯(《星球大戰(zhàn)》)、史蒂夫·斯皮爾伯格(《侏羅紀公園》《幸德勒的名單》)、宮崎駿(《天空之城》《千與千尋》),以及中國導(dǎo)演張藝謀、陳凱歌、吳宇森、徐克、杜琪峰等人的創(chuàng)作都深受黑澤明的影響。
1990年,黑澤明獲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粉絲”盧卡斯和斯皮爾伯格為他頒獎。斯皮爾伯格稱黑澤明是“電影界的莎士比亞”,他說自己拍片遇到瓶頸時,總是重看四部電影,其中一部就是黑澤明的《七武士》。盧卡斯在大學(xué)時就是黑澤明的影迷,他說《星球大戰(zhàn)》最直接的參考片就是黑澤明的《戰(zhàn)國英豪》。
黑澤明的“粉絲”里還有憑借《教父》系列名垂影史的導(dǎo)演弗朗西斯·科波拉,他曾說:“如果能和一位大師一起拍電影,我寧愿當(dāng)一個助理,這位大師就是黑澤明。”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陷入人生低谷的黑澤明想要拍攝電影《影子武士》,卻沒有投資人愿意與他合作,當(dāng)時已經(jīng)如日中天的科波拉和盧卡斯出面找到了資金,并擔(dān)任出品人,最終這部史詩電影在戛納電影節(jié)上摘取金棕櫚大獎,成為電影史上一段佳話。
黑澤明(中)與喬治·盧卡斯(左)、史蒂文·斯皮爾伯格
1910年3月23日,黑澤明出生于東京府荏原郡一個武士家庭。初中畢業(yè)后,黑澤明立志當(dāng)一名畫家,然而哥哥的自殺讓他擔(dān)負起家庭重擔(dān)。1936年,他順利進入PCL(東寶電影前身)考取了助理導(dǎo)演,拜導(dǎo)演山本嘉次郎為師,學(xué)習(xí)導(dǎo)演和編劇。1943年黑澤明獨立執(zhí)導(dǎo)處女作《姿三四郎》,一舉成名。此后,他以幾乎一年一部的速度,創(chuàng)作了多部佳作。
1948年,黑澤明啟用演員三船敏郎擔(dān)任電影《酩酊天使》的男主角,從比,他和三船敏郎開啟了“黑澤明黃金時代”。截至1965年拍攝《紅胡子》為止的17年間,由黑澤明導(dǎo)演、三船敏郎擔(dān)綱的作品包括《羅生門》《白癡》《七武士》《生之欲》《蜘蛛巢城》《大鏢客》和《天國與地獄》等。電影頻頻獲獎,兩人獲得“國際的黑澤,世界的三船”的稱號。
1960年后半年到1970年初期,是黑澤明創(chuàng)作的低潮期,他和三船敏郎的關(guān)系突然決裂,從此兩人不再跟對方說話,也沒有再合作。
黑澤明(左)與三船敏郎
1970年,根據(jù)山本周五郎的小說《沒有季節(jié)的城市》改編的電影在票房失利,失去了創(chuàng)作追求,黑澤明在家中試圖自殺,后獲救。
1972年,應(yīng)蘇聯(lián)之邀,黑澤明拍攝了俄語劇情片《德爾蘇·烏扎拉》,影片改編自俄國地理學(xué)家阿爾謝尼耶夫的游記《在烏蘇里的莽林中》,講述沙俄軍官阿爾謝尼耶夫和赫哲族獵人德爾蘇·烏扎拉之間的超越階層與等級的友誼。1975年上映后,獲第9屆莫斯科國家電影節(jié)金獎和第48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獎。1980年,編導(dǎo)并監(jiān)制電影《影子武士》,獲第33屆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金棕櫚獎 。1985年,拍攝電影《亂》,影片結(jié)構(gòu)來自莎士比亞話劇《李爾王》。1990年,80歲的黑澤明在第62屆奧斯卡金像獎頒獎禮上獲終身成就獎。同年,自編自導(dǎo)奇幻電影《夢》,影片講述了八個夢,分別為:太陽雨、桃園、風(fēng)雪、隧道、烏鴉、紅色富士山、垂淚的魔鬼和水車之村。在不同的夢境里有著不同的場景,把人類所面對的所有主題一一呈現(xiàn) 。1991年,編劇并導(dǎo)演的電影《八月狂想曲》上映。1993年,根據(jù)日本文學(xué)家內(nèi)田百閑的晚年生活改編的影片《裊裊夕陽情》上映,這是黑澤明的最后一部電影。1998年9月6日,黑澤明在東京去世,享年88歲。
黑澤明(前排中)獲得奧斯卡終身成就獎后,諸多知名導(dǎo)演向他表示祝賀。小編認出合影中有馬丁·斯科塞斯、伯納德·貝托魯奇、史蒂文·索德伯格
“如果從我身上減去電影,我的人生大概就成了零。”這句夫子自道或許足以概括黑澤明輝煌的一生。他把自己的經(jīng)歷寫成自傳《蛤蟆的油》,2006年,該書簡體中文版出版。
自傳名取自一個日本民間故事:深山里有一種特別的蛤蟆,和同類相比,不僅外表更丑,而且還多長了幾條腿。人們抓到它后,把它放在鏡前或玻璃箱內(nèi),蛤蟆一看到自己丑陋不堪的外表,不禁嚇出一身油。這種油,是日本民間用來治療燒傷燙傷的珍貴藥材。回首往事,世界電影大師黑澤明把自己比作這樣一只鏡前自窺的蛤蟆,發(fā)現(xiàn)自己過往的種種不堪,嚇出一身油。
據(jù)說,黑澤明原本沒有想過寫自傳,但是法國電影大師讓·雷諾阿自傳里的一句話啟示了他——“我們這么自鳴得意的個性,實際上是由種種復(fù)雜的因素形成的,比如上幼兒園的時候在那里遇到的小朋友,第一次讀小說的主人公,有時甚至從表兄飼養(yǎng)的獵犬那里得到啟發(fā)。我們并不是光憑自己就能生活很充實,我從自己的記憶之中,找出了許許多多是我得以有今日的力量,以及與這種力量有關(guān)的人和發(fā)生的事。”
今天的夜讀,小編特別精選了《蛤蟆的油》的片段和書評,坦率樸素的文字里,黑澤明從一歲蕩漾在洗澡盆里的記憶開始,書寫一段人生——懦弱平凡的小明因為智力發(fā)育過晚,幾乎被當(dāng)成弱智;幼時因愛哭而得了“酥糖”的稱號;小學(xué)時運動能力極差,身體孱弱,被人笑話;中學(xué)時淘氣廢學(xué),畢業(yè)后無所事事……這個笨拙的孩子最終因為對電影藝術(shù)的執(zhí)著和熱愛,最終成長為為世界級的電影藝術(shù)大師,這不是一代電影大師站在巔峰俯瞰眾生的傳奇,而是他講述如從山腳一步一步攀向山頂?shù)耐隆?/p>
神樂坂
前面提到,我父親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是非常嚴格的。出身于大阪商家的母親,只是因為飯桌上魚的擺法就曾經(jīng)挨過父親嚴厲的訓(xùn)斥:
“混賬!你是打算讓我剖腹自盡嗎?!”
剖腹自盡的人死前吃的飯菜的擺法似乎是極其特別的,其中魚的擺法就與日常生活不同。
父親在孩提時代就梳著武士發(fā)髻。到了兒女成行的此時,他也是常常背對壁龕端然正坐,左手舉刀,右手向刀身輕輕地拍滑石粉。起居舉止如此嚴謹?shù)娜耍o他的魚居然像供剖腹自盡者食用的一樣擺著,當(dāng)然要大動肝火了。我想,魚鰭朝哪個方向有什么關(guān)系呢?所以每遇到母親為此遭受訓(xùn)斥時,總是滿懷同情地望著她。
但是母親卻總是把它擺錯,每次擺錯她都遭到父親的訓(xùn)斥。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可能是因為母親常常為此挨他訓(xùn)斥,對于父親這種繁文縟節(jié)也就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
給剖腹自盡者上菜的規(guī)矩,直到今天我還不甚了然。這是因為我還沒拍過有這種場面的電影。據(jù)說,給客人吃的魚,魚頭朝左,魚腹朝著客人。給剖腹者上的魚,大概是魚頭朝右,魚背朝著本人。大概那是因為,如果讓剖腹者看到剖開的魚腹,未免太殘酷了。
這不過是我的推測而已。
不過,母親把魚腹對著對方就等于做了不可饒恕的事,這一點我更難以理解。照理說,母親不過是把魚頭左右擺反了而已。僅僅為了這一點就遭到父親的訓(xùn)斥,未免太不公正。
我孩提時代,因為吃飯不合規(guī)矩也屢遭父親訓(xùn)斥。拿筷子不合規(guī)矩,父親就倒拿著筷子,用筷子頭狠狠地打我的手。
可是,就是這樣一位父親,如前所述,卻常常帶我去看電影。我們看的主要是西洋影片。
神樂坂有一家專放西洋片的影院,名叫牛込館,我在這里常常看連續(xù)劇武打片,或者威廉·哈特主演的影片。至今我還記得很清楚的連續(xù)劇武打片有:《虎的足跡》《哈里根·哈奇》《鐵爪》《深夜的人》,等等。
哈特的作品和約翰·福特的西部片相似,都是表現(xiàn)男子漢英雄氣概的。故事發(fā)生的地點選擇阿拉斯加比西部還要多些。我記得最清楚的是,手持雙槍的哈特的面孔、他那鑲著金邊的皮袖箍、戴著寬檐帽子的馬上英姿,以及在阿拉斯加的森林雪地上前進時戴著皮帽、身穿皮衣的形象。而久久難忘的則是,這部影片表現(xiàn)了錚錚鐵漢的氣魄,以及男子漢的汗臭味兒。
這個時期,他也許已經(jīng)看過卓別林的作品,但我不記得他在表演上有什么模仿卓別林之處,模仿的痕跡可能是稍后才有的。
究竟是這一時期還是稍后一些時候,已經(jīng)說不準了。總之,有一部電影給我留下了強烈的記憶。那就是描寫南極探險的影片,是我的大姐姐帶我到淺草看的。
探險隊員們不得已只好把因病動彈不得的向?qū)Ч啡酉拢^續(xù)趕著狗拉的雪橇前進。但是那只瀕死的狗竟然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拼死命追上去,忠于自己的職守,跑到雪橇的前面。
當(dāng)我看到那條狗強忍病痛搖搖晃晃站起來的時候,心如刀絞。
那狗的眼睛被眼屎糊住了。它氣喘吁吁,舌頭耷拉在外面,跑起來搖搖擺擺。狗的臉上表現(xiàn)出凄苦和悲痛,然而那是一副高貴的面孔。
淚濕了我的眼睛,以至看不清畫面了。但是,我仍然模模糊糊地看到,探險隊員把那條狗拉開,帶它到雪坡的后面去。過了一會兒,大概是一槍把它打死了,因為一聲槍響,拉雪橇的狗嚇得亂了套。
我痛哭失聲,盡管姐姐百般安慰,我也難以抑制悲痛。姐姐無計可施,只好領(lǐng)著我出了影院。我依舊痛哭不止。
坐在回家的電車上也好,回到家之后也好,我一直哭個沒完。氣得姐姐直說,再也不帶小明去看電影了,但我還是哭。
至今我也沒有忘記那狗的面部表情,而且每次想起它就不由頓生虔誠的敬佩。
這一時期我看到的日本影片和西洋片比起來,并不讓人感覺多么有意思,可能是由于我年歲尚小。
父親不僅帶我去看電影,而且還領(lǐng)我去神樂坂的曲藝館。
我記得的曲藝演員有:阿小、小勝、圓右。大概是圓右唱起來太慢的緣故吧,聽起來沒意思,我畢竟是個孩子。小勝慢聲慢語說的單口相聲倒很有趣。我記得他說過:最近流行披肩,假如那種東西披著好看,那么,從短門簾里鉆出來的人也該好看了。
我喜歡阿小(他已經(jīng)是名演員了),特別是他講的《宵夜面條》和《醬烤馬》,都使人難忘。阿小演一個拉著面條車沿街叫賣砂鍋面條的小販,我記得他那發(fā)自丹田的叫賣聲,立刻把聽眾帶進了寒凝大地的隆冬深夜中。
《醬烤馬》這個段子,除了阿小之外,我還沒有聽過別人表演。故事是說,趕馬人在荒村野鎮(zhèn)的小店里喝酒,他那拴在外面馱著大醬的馬跑了。趕馬人到處打聽馬的下落,問答也就越來越引人發(fā)笑,最后碰到一個醉漢。“您見到過一匹馱著大醬的馬嗎?”那醉漢說:“什么?我活這么大年紀還沒有看到醬烤馬!”日語中“馱著大醬”這個短語也可理解成吃烤肉串時“涂上醬汁”。這時,隨著他的表演,我仿佛也跟著那趕馬人東跑西顛地尋馬,徜徉于西風(fēng)古道、暮色蒼茫的情景之中,不由得連聲叫絕。
明治四十年的神樂坂,這里也是受尾崎紅葉、夏目漱石等文人喜愛的街道。
我對那些曲藝家們的表演十分神往,回家的路上路過那家專賣炸蝦湯面館時吃的那碗湯面,更是余香滿頰。特別難以忘懷的是,隆冬季節(jié)的炸蝦別有味道。
我最近從國外飛回日本時,當(dāng)飛機快到羽田機場時就想:“啊,吃碗炸蝦湯面吧!”不過,現(xiàn)在的炸蝦湯面可遠不如從前了。
說起來也不怪,從前,湯面鋪門前總是曬著煮過湯的骨頭,路過這里的人都聞到一股香味。這種氣味令人難忘。當(dāng)然,門前曬著煮湯用的骨頭的鋪子現(xiàn)在也并不是絕對沒有,然而那氣味卻根本不同了。
楓橋夜泊
父親很喜歡書法,壁龕處總是掛著書法,很少掛畫。
他掛的書法主要是中國碑刻的拓片,或者是有交情的中國人給他寫的。直到如今我還記得,有一軸是古老的寒山寺碑刻拓片,好幾處大概是由于碑石殘缺而呈空白。
父親把空白處填上字,教給我唐代張繼的《楓橋夜泊》這首詩。直到現(xiàn)在我還能十分流利地背誦它,而且能揮毫自如地寫下來。
后來我們在某高雅的酒家舉行宴會,那里的壁龕上掛著這首用十分高超的筆法寫的詩,我下意識地把它讀了出來。演員加山雄三聽了,大吃一驚地注視著我,連連說:“先生,您真了不起呀。”
拍《椿三十郎》時,有一句臺詞是“在廄后等候”,而加山居然說成“在廁后等候”。所以他聽我朗讀《楓橋夜泊》感到大吃一驚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了。但是我也得揭開這個秘密:就因為它是《楓橋夜泊》這首詩,所以我才能朗讀,假如是別的漢詩,那我可就一竅不通了。
證據(jù)是,在父親素來喜歡的中國人寫的漢詩字畫之中,直到今天我還記得,有一句是“劍使青龍偃月刀,書讀春秋左氏傳”,它的含義我卻不懂。
我又把話扯遠了。我百思莫解:父親既然這么喜愛書法,他為什么讓我跟那么一位老師學(xué)書法呢?
可能有這么兩個原因:一是這位老師住在本街,二是我哥哥曾跟他學(xué)過。記得父親領(lǐng)我去拜師的時候,這位書法老師問起哥哥,還勸父親讓哥哥來繼續(xù)學(xué)習(xí)。聽說,哥哥在這里也是一位秀才。
不過這位老師的字我實在不感興趣。他的字,說好聽點是端正嚴肅,說不好聽點,就是沒有任何特點,就像印刷用的活字一樣。既然父親的命令如此,我只好每天按時到,和別的學(xué)生并桌而坐,按老師的范本習(xí)字。
父親留著明治年代流行的胡子,這位老師也留這樣的胡子。不同的是,父親留著明治年代元勛式的唇髭和頦須,而老師留的卻是明治年代官員式的唇髭。
這位老師總是坐在同學(xué)生們對面的桌前,以一副嚴謹?shù)拿婵卓粗覀儭?/p>
我可以看到他身后的院子,院子里擺的多層盆景架占了很大一部分空間。架上的盆景,無不古根虬枝,老態(tài)龍鐘。我看著這些盆景,覺得坐在老師面前的學(xué)生也酷似那些盆景。
學(xué)生認為自己哪個字寫得好就拿到老師跟前,恭恭敬敬地請他看。他看了之后就用紅筆修改他認為不妥之處。
老師認為滿意的,就用他那圖章——因為是隸書印章,辨認不出是什么字——往藍印臺上按按,然后蓋在學(xué)生寫的字旁。
大家都稱它為藍圖章。凡是給蓋了藍圖章的,就可以提前回去。
除了書法,黑澤明還擅長繪畫,他繪制的電影分鏡圖讓人嘆為觀止
我一心一意地想早早離開這里去立川老師家,所以盡管我一直不愿學(xué)他那字體,但是還得好好地去臨摹。
不過,不喜歡畢竟學(xué)不下去。半年之后,我向父親提出,這書法實在無法繼續(xù)學(xué)下去了。加上哥哥從旁說了許多好話,我才被準許停學(xué)。
當(dāng)時哥哥說的話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太清楚了,我只記得他為我對那位老師的書法漠然視之作了條理清晰的解釋,最后得出了不再繼續(xù)學(xué)下去乃是理所當(dāng)然的結(jié)論。哥哥有條有理的論證使我驚呆了,仿佛聽他說別人的事一樣,我認真地聽著。
雖然不上那私塾了,但父親讓我繼續(xù)學(xué)習(xí)楷書,規(guī)定一張仿紙寫四個字。直到現(xiàn)在,這類的字我還寫得不錯呢。比這再小的字,比如草書,那就糟得不成樣子。
后來我進了電影界,一位前輩曾這樣說:“黑澤的字啊,不是字,那是畫。”
延伸閱讀
被黑澤明嚇出一身油
刊于《文學(xué)報》2006年12月8日
莊秋水
……月亮從若草山升起,那月光中的鹿的身影看得真真切切。
我們晚飯之后常常登上若草山,大家在月光中拉成一個圓圈跳舞。
總之,拍這部《羅生門》時我還年輕,比我更年輕的演員就更加精力充沛,所以工作態(tài)度奔放之極。
這是黑澤明自傳里寫到拍攝《羅生門》時的情景。
這部著名的影片,據(jù)導(dǎo)演的說法,是要描寫不加虛飾就活不下去的人的本性。“甚至可以這樣說,人就算死了也不會放棄虛飾,可見人的罪孽如何之深。”黑澤明也說自己的自傳不可能老老實實寫他自己,總會或多或少地美化自己。
對此有所反省的黑澤明就在這里戛然而止,讓讀者通過《羅生門》以后的電影作品的人物,去認識《羅生門》以后的黑澤明。
那又為什么要寫自傳呢?黑澤明交待是受了法國導(dǎo)演讓·雷諾阿的影響。雷諾阿在自傳里說:“我從自己的記憶之中,找出了許許多多曾經(jīng)使我得以有今日的力量,以及與這種力量有關(guān)的人和發(fā)生的事。”這些話,以及想像雷諾阿那樣老去的想法,激起了黑澤明寫自傳的愿望。而他曾經(jīng)敬仰的約翰·福特,好萊塢最負盛名的西部片導(dǎo)演,居然沒有一部自傳,也讓他感到遺憾。這樣便有了《蛤蟆的油》這部自傳。
這個奇怪的書名“蛤蟆的油”,來源于日本民間流傳的一個故事:在深山里,有一種特別的蛤蟆,它和同類相比,不僅外表更丑,而且還多長了幾條腿。人們抓到它后,把它放在鏡子前或玻璃箱內(nèi),蛤蟆一看到自己丑陋不堪的外表,不禁嚇出一身油。這種油,是治療燒傷燙傷的珍貴藥材。
盡管黑澤明自喻是那只站在鏡子前的蛤蟆,發(fā)現(xiàn)自己從前的種種不堪,嚇出一聲油,我還是要像那個老和尚一樣發(fā)出感慨,他真的是拼了命在拍電影啊。拍攝《羅生門》光明寺的外景時,那里的老和尚對黑澤明說:“原來電影是這樣努力的結(jié)晶!”何止電影。原來導(dǎo)演也是這樣努力的結(jié)晶啊。
接到父親去世電報的黑澤明,獨自一人去了新宿,喝了酒,心情沮喪,懷著難以排遣的哀傷,在人流中漫無目的地走著。某處擴音器響起了歡快的杜鵑華爾茲,襯托著更加黯淡的憂郁情緒。在給當(dāng)時正在拍攝的電影《泥醉天使》配樂時,他就在三船敏郎扮演的無賴滿腹愁云漫步黑市的場面,加上了杜鵑華爾茲。歡快的音樂對無賴的滿腹愁云,令人吃驚的強烈反襯,而且曲子的長度剛剛好。類似的事還有幾起,所以黑澤明說自己,“任何時候都是本能地同工作聯(lián)系起來,這種習(xí)性近乎前世因緣”。
這個和電影有前世因緣的人,還是一個個性鮮明脾氣暴躁的人。他說自己喜歡乳臭未干的人,他第一部電影《姿三四郎》的主人公姿三四郎就是乳臭未干的人。“也許由于自己永遠是乳臭未干的緣故”。在自傳里,黑澤明提到當(dāng)《姿三四郎》參加當(dāng)時內(nèi)務(wù)省檢查官考試時,差點抄起椅子去砸那個考察官。到了68歲寫自傳的時候,他還說:“直到現(xiàn)在我還感謝小津先生,也因為沒有砸那家伙而感到遺憾。”作為讀者,也為他感到遺憾,真的應(yīng)該砸過去啊。此外還為他的不到30歲自殺身亡的哥哥,為他漂亮的早夭的小姐姐感到遺憾。
“我每拍一部影片,就等于經(jīng)歷了一段五光十色的人生。我從電影中體驗了各種各樣的人生。也就是說,我是和每一部影片中各種各樣的人融為一體生活過來的”,黑澤明說。他的整個人生,他所處的時代,他身邊的人的生活,似乎都是為了拍電影而存在的。這么說好像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