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學》2020年第4期|紀紅建:一名武漢民警的春天
一
丁零——丁零——
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
沈勝文迅即抓起枕頭邊的手機,并下意識地看了下時間:四時二十一分。
“老沈吧,打擾了,請務必在今天早上五點趕到所里點名。”電話那頭說。
沈勝文馬上說:“好好好,我現(xiàn)在就出發(fā)。”
他邊掀開被子下床,邊對妻子說:“所里緊急通知,五點點名。”
“什么事這么急?”妻子坐了起來,驚詫地問道。
“肯定與那個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有關。”沈勝文說。
妻子披上衣服,趕緊下了床。雖然丈夫當兵出身,身體素質一直不錯,但自從步入中年后,各種毛病接踵而來,高血壓、冠心病和肺氣腫他都有。她還擔心他丟三落四。上次世界軍運會,所里也是緊急開會,他一激動,不僅常備藥物沒帶,連手機都忘了。
來不及洗漱,穿上衣服,戴上口罩,提著那個裝有日常生活用品和藥物的小包,他就沖向樓下。
他意識到可能要投入一場“戰(zhàn)爭”。
當兵出身的他知道,要打贏一場戰(zhàn)爭,首先必須做到知己知彼。
可現(xiàn)在呢,對于敵人,一切都是模糊的,甚至是陌生的。
醫(yī)生目前還不完全知道那個新型冠狀病毒到底是個啥,他怎么搞得清呢?但他聽朋友說了,那家伙看不見、摸不著,狡猾得很,要小心點兒。
源頭還不清楚,很可能是竹鼠、獾這類野生動物帶過來的,所以朋友們都在說,千萬別吃野生動物。最開始被感染的人,多與華南海鮮市場有接觸,那里有病毒,萬萬不能去。
最開始有朋友說,趕緊多買點兒口罩,最好買N95的。后來又有人說,買普通口罩也行,也可以起到阻止飛沬傳播的作用。
讓他印象深刻的是三天前,鐘南山院士在接受央視采訪時談道,這個病毒“肯定有人傳人的現(xiàn)象”,沒有特殊情況不要去武漢,出現(xiàn)相關癥狀要就診,要戴口罩。
這天是一月二十日,除夕的前四天,立春的前十五天。
沈勝文是武漢市公安局江岸分局百步亭派出所的一名普通民警。
和所有武漢人一樣,他的故事,也是從春節(jié)前夕拉開序幕的。
五天前,武漢過小年。
那天下班后,沈勝文去了母親那邊。
“媽,這些年一直忙忙碌碌,沒好好陪過您老人家。今年過年把您接過來,我們好好陪陪您。”他緊緊地握著母親的手說,“我們打算農歷二十九把您接到我家過年,年三十那天,我們還想請您親家過來一起吃個團年飯。”
“只要你們一家和和美美、平平安安就行,去不去你那邊都沒關系。”母親說,“但親家公和親家母倒是有大半年沒見了,我想見見他們。”
母親今年八十二歲,但身體硬朗,思維清晰。
母親曾是個苦命的女人。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她和丈夫從湖北孝感,前往遙遠的新疆支邊。小兩口曾經(jīng)決心扎根邊疆、服務邊疆、保衛(wèi)邊疆。然而到那里后,可能是因為水土不服,她在那邊連生兩個孩子,都夭折了。每次回想到可憐的孩子在自己懷里死去,她都心如刀割。她是一個女人,她是一個母親啊,能不傷心絕望嗎?看著妻子傷心欲絕,丈夫只有帶她離開那片種下他們理想種子的地方,回到湖北老家。
回到湖北老家,她一連生了三個兒子,個個活潑可愛、健康強壯。沈勝文是老滿。可在一九七七年,也就是沈勝文九歲那年,他的父親因病去世。母親含辛茹苦地拉扯著三個兒子。雖然她意志頑強,但她畢竟是個弱女子,所以只要兒子長成毛頭小伙,她就想著法子把兒子送進部隊。三個兒子送了倆,老大和老滿。
母親頑強的性格,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沈勝文。
他去當兵時還小,才十六七歲。踏上南去的列車時,他發(fā)現(xiàn)其他戰(zhàn)友包里都裝著點心、餅干等好吃的,只有他包里沒有。母親在他包里放了什么呢?一個筆記本、一支鋼筆、一個影集,還有幾本高中的書本。他不是很能理解母親的做法。送他時,母親臉上熱淚直流,但在當時,他對母親的淚水是冷淡的。后來,從共青團員到共產(chǎn)黨員,從戰(zhàn)士到班長,從志愿兵到正式干部,從一九九八年抗洪到二〇〇三年抗擊非典,母親的淚水在他的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現(xiàn)在,每當想起那一幕,他總會忍不住悄然落淚。
從母親家里出來,沈勝文沒有急于回家,而是徑直去了岳父岳母家。
岳父今年七十八歲,比岳母大兩歲。對于二老,他始終心懷感恩。感恩他們平常對自己這個小家庭的呵護,感恩他們培育了一個溫柔賢惠、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好女兒,也就是他的妻子。
妻子個頭不高,可說有些小巧,但在丈夫心中,她卻是那么高大。一九九三年,他們相知不久,沈勝文就跟她說,我在海南當兵,現(xiàn)在還不能隨軍,兩地分居,你能不能接受?她說,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你又不是在外面流浪,你是保家衛(wèi)國,這是你的光榮,也是我的光榮。他又說,但現(xiàn)實生活很具體,你必須一個人面對生活,面對生活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她說,中國軍嫂這么多,她們都能兩地分居,都能自己照顧自己,憑什么我就不能?就這樣,他們步入了婚姻的殿堂,隨后有了可愛的女兒。剛隨軍那會兒,部隊條件有限,他們居住在一個十來平方米的小房子里。但妻子沒有覺得這里小,反而覺得這里是個大世界,有青春、有熱血,還有女兒無盡的歡笑。看著妻女快樂,沈勝文干起工作來特別有勁,年年先進,一連立了五個三等功。
二〇〇四年,他已經(jīng)當兵十八年了。也就在那年,部隊改革,需要有人脫下軍裝,很多人不舍。他問妻子意見。妻子說,轉不轉業(yè),你和組織定,我聽你們的。他說,你來海南幾年了,已經(jīng)習慣了這邊的氣候和生活,怕你舍不得。妻子卻說,我不是習慣了海南的氣候和生活,是習慣了你,你說什么時候回湖北,我們就什么時候走。
回武漢安排工作,對于軍轉干部來說,可選擇的余地還是挺大的。有的選擇往省市大機關跑,有的選擇去重要部門,但他的想法不同,他舍不得摘下大檐帽,想到派出所當一名基層民警。他對妻子說,我還是懷念軍營生活,當警察戴大檐帽,可能是軍旅人生的一種延續(xù)。再說,我文筆不行,寫不好報告,不適合待在大機關。大機關應該讓有水平、年輕的同志去,我就到基層干些具體實在的事,我當過連隊指導員,做群眾思想工作還是可以的。妻子說,只要你覺得好就行,到哪里都是工作。過日子過的是舒心,我們只要生活穩(wěn)定就行,不求大富大貴,也不求高官達貴。就這樣,他高高興興地來到百步亭派出所報到上班。
讓沈勝文感動的是,妻子不僅善解人意,懂得換位思考,還對他高度信任。在家里,兩口子的手機從來不設置密碼,誰也不翻誰的手機。原來當兵,現(xiàn)在從警,他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機不離身。晚上睡覺,也要把手機放在身邊最方便拿到的地方。最開始,他把手機放在枕頭邊。后來妻子建議,手機有輻射,對人體有傷害,盡量放遠點兒。他聽妻子的,把手機從枕頭邊移到了床頭柜上。前些日子,武漢承辦世界軍運會,他知道這不僅是武漢的大事、湖北的大事,也是中國的大事。他又把手機從床頭柜上挪到了枕頭邊。軍運會結束,他的手機才又從枕頭邊挪到了床頭柜上。最開始傳聞有種不明原因引發(fā)的肺炎時,他還沒有足夠重視,手機依然放在床頭柜上。那天鐘南山院士說了這個新型冠狀病毒的厲害后,他趕緊把手機挪到枕頭邊。
沈勝文把年三十請二老到他家吃團年飯的事一說,岳父岳母滿口答應。他又說,我母親也會在我家過年。二老說,那太好了,好久沒見到親家母了,一定要給她帶點兒什么。他說,不用了,不用了,過兩天閑點兒,我會給她買。二老說,那不行,你是你的,我們是我們的。他又說,那就約好年三十上午十點左右過來接你們。二老說,我們身體棒棒的,不用接,坐公交去,反正有老年證,免費還省事。
從岳父岳母家回來的路上,沈勝文還想著,來年春暖花開的時候,一定要帶著兩邊的老人出去旅旅游。不論是當兵還是從警,他都只顧著忙單位上的事了。妻子也是,除了上班,就是帶女兒,培養(yǎng)教育女兒。總之,主要心思都沒在父母身上,他們虧欠父母的太多太多了。現(xiàn)在女兒已經(jīng)二十五歲,大學畢業(yè)了,參加了工作,他們有精力有條件多陪陪老人,好好盡孝了。
他還突然想起一件事,明天要到銀行柜員機上取六千塊錢嶄新的票子,最好是連號的,母親三千,岳父岳母三千。年三十吃團年飯時給他們,生活還是要有點兒儀式感……
想著春天的事,看著萬家燈火的大武漢,沈勝文臉上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凌晨五點,所里準時點名。
“接市防疫指揮部緊急通知,從今天十時起,全市城市公交、地鐵、輪渡、長途客運暫停運營,機場、火車站離漢通道暫時關閉。所里留下一個班,其余人全部去高速公路、機場執(zhí)行封城任務……”所長說。
這就是眾所周知的武漢封城。
但所領導沒讓沈勝文去機場和高速路執(zhí)行任務,他有些失望。
“家里的任務非常繁重!”所領導的理由也很充分,“留老沈在家放心。”
還沒來得及多想,戰(zhàn)友們也還沒有出發(fā),他的任務就來了。
值班中的他接到報警:一名精神障礙患者發(fā)病,在藥店持刀傷人。
他立刻帶上輔警直奔現(xiàn)場。
非常時期,傷者非常恐慌,不敢到醫(yī)院救治。好在傷勢不重,在沈勝文的耐心勸說下,經(jīng)過消毒包扎,傷者情緒逐漸穩(wěn)定下來。
隨后,他一邊多方聯(lián)系,一邊細致地做精神障礙患者家屬的工作,將病人送到精神衛(wèi)生中心治療。
……
沈勝文怎么也沒想到,他就是以這樣的開場,投入到了這場持久戰(zhàn)“疫”中。
二
“不行,我要參加突擊隊!”沈勝文堅定地說。
所長說:“轉運工作非常繁重,也非常辛苦。老沈你年紀大了,就不要參加了,讓年輕人上。”
“我五十多了,女兒也參加工作了,萬一有個什么事,也無所謂。”沈勝文說,“他們還年輕,孩子還小,有的還沒成家呢。”
這天是一月二十七日,正月初三。
因為疫情越來越嚴重,醫(yī)院和社區(qū)根本就忙不過來,武漢公安立下軍令狀,幫助轉運收治隔離“四類人員”(確診患者、疑似患者、發(fā)熱病人、密切接觸者)。沈勝文他們的工作立即變得繁重,并且是直接面對患者和病毒,危險性陡然加大。
其實所領導在勸說沈勝文時,早已把自己的名字列入突擊隊名單,并安排自己第一批轉運患者。
因為參加轉運,沈勝文真正認識了防護服。雖然當過十八年兵,但他是在陸軍高炮部隊,沒有接觸過防化部隊。這次他不僅認識了防護服,還與它成為了親密的“戰(zhàn)友”。
“面對新冠病毒,必須膽大心細!”他在心里想著。
最主要的是要做好防護,而做好防護必須正確掌握防護服、護目鏡、口罩等的穿脫方法。自己不會,就多請教學習,多練習。他一步一步不急不忙地來,對兩只手消毒后,便開始穿隔離衣,戴頭套和腳套,再穿防護服,戴護目鏡、口罩和面罩,最后戴手套,有兩層,里面是一次性手套,外面是一層膠手套……必須高度重視“三口”:領口、袖口、鞋口。不能讓病毒有任何可乘之機。
當然,這些過程,必須是同事之間互相幫助才能完成,是個團結協(xié)作的工作。
沈勝文雖然軍人出身,有堅強的意志,但他也有情緒激動的時候。
從一月二十七日到二月十六日,二十天時間里,他和戰(zhàn)友們天天都在轉運,沒日沒夜。淚水,就這樣在他母親的臉上靜靜地流淌著,從冬天流向了春天……
有一天,他到派出所上班后,負責的第一個小區(qū)轉運患者是位婆婆。
他一眼就認出來了,她是名退休律師,算是老熟人。原來他負責這個社區(qū)時,她沒少支持警務室的工作。不管是鄰里糾紛,還是有人打官司,她都會過來無私幫助。
看到老朋友,婆婆想打招呼,但她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沈勝文非常擔心,他的擔心也很快成了現(xiàn)實:婆婆沒有力氣上車了,連續(xù)試了三次都沒上來。
所領導已經(jīng)千叮嚀萬囑咐,轉運過程一定要做好防護,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千萬不能觸碰患者。
但此時此刻,作為一名人民警察,他能坐在這里無動于衷嗎?
到所里工作后,他一直在社區(qū)警務室工作,那是基層中的基層。警務室一般只有他一個人,作為單個民警,他的工作必須依靠群眾、發(fā)動群眾啊,群眾就是“千里眼”“順風耳”。警力有限,民力無窮。特別是群眾一口一個“沈戶籍”,叫得那么親切、那么甜蜜。
顧不了那么多了,他跑了下去,一把抱起婆婆,送到了后座上。
看著婆婆如此虛弱,他知道她的病情嚴重,必須盡快到醫(yī)院治療。可他又不敢開太快,快了怕顛著她;又不敢開慢了,慢了怕耽誤她的治療。
“穩(wěn)點兒,穩(wěn)點兒!快點兒,快點兒!”他在心里默默地念著。
又一天,他送完患者回來時,已經(jīng)天黑了。
從醫(yī)院到所里,開了一刻鐘,他居然沒有碰到一輛車。
他想到了年前過小年那天跟母親和岳父岳母承諾的,想到了那天晚上回家時武漢的萬家燈火,越想越心酸。
“怎么了,我可愛的武漢,您怎么成了一座冷城了呀!”
他終于抑制不住傷心,痛哭起來。
再一天,他送十位病人到一個隔離點。但隔離點人山人海,已經(jīng)人滿為患了。
看著尚未被收治的病人期待救治的眼神和傷心的淚水,沈勝文心如刀割。
“難道你們要見死不救嗎?”
“假如他們是你們的親人朋友,你們也會不救嗎?”
“你們的良心跑到哪里去了?”
積壓在沈勝文心底的憤怒徹底爆發(fā)了。
當時負責收治的是當?shù)匦l(wèi)生院的幾位年輕護士。
“我們也想讓他們住下啊,可是人實在太多,我們這里根本就沒地方住了,只有四個床位了。”
“病情嚴重的,我們根本就沒辦法治療。即使住在這里也會越拖越嚴重,必須趕緊送到醫(yī)院去。”
說這些時,她們的眼里噙著淚花。
沈勝文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做過了,為自己發(fā)脾氣而內疚不已。直到今天,一想起這一幕,他就深深自責。
怎么能怪她們呢?那時患者大量增加,醫(yī)院和隔離點的床位非常有限,火神山、雷神山醫(yī)院正在修建,方艙醫(yī)院還在醞釀階段,人等床是迫不得已的事。
還有一幕令他又氣又心酸。
那天他剛送完兩名重癥患者,回到所里就接到一個報警電話。
報警的是一位婆婆,說是她兒子從醫(yī)院突然回來了。她兒子不僅是新冠肺炎患者,還腎功能衰竭,掛著尿袋。
當他帶著報警的婆婆、患者的弟弟去做工作時,他們都拒絕了,不肯走近患者的家門。患者弟弟說,我也有孩子,我要是被傳染了怎么辦?
沈勝文只有自己去。
一了解,患者太想家、太想老婆孩子了,所以回來了。好在他老婆帶著孩子住到了娘家,沒有碰著。
“沈警官,有名重癥患者快不行了,需要緊急轉運。”
一月三十日,正月初六。
已經(jīng)晚上十一點了,沈勝文接到轉運指令。
此時,他已經(jīng)跑了六趟,換了六套防護服,轉運了十八位病人。
“小鄧,趕緊穿防護服。”他對協(xié)警鄧宇杰說。
鄧宇杰是他的搭檔,九〇后,退伍兵,共產(chǎn)黨員。他是個高大、帥氣、結實的小伙子。
當他們趕到時,患者已經(jīng)生命垂危,無法轉運了。
“你們快點救救我!”患者拖著微弱的氣息說道。
沈勝文瞬間淚眼模糊。
患者是個爹爹,六十八歲。此時,他還神志清楚。
婆婆淚眼婆娑地說:“昨天才感覺身體不適,誰會想到一下子病得這么嚴重呢?”
緊隨沈勝文他們之后到的是120的急救醫(yī)生。
沈勝文當時并沒有感覺爹爹已經(jīng)走了,因為爹爹已經(jīng)沒有力氣掙扎,眼睛是睜開的,臉上有淚痕,眼里還含著熱淚。
但120醫(yī)生剛來,爹爹的心電圖便成了一條直線。
而此時,沈勝文到達患者家中才二十多分鐘。
看到這幕,站在門外的鄧宇杰低下了頭。他流淚了。
雖然隔著護目鏡,光線也非常昏暗,但沈勝文知道鄧宇杰在哭。
沈勝文趕緊走了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拍他肩膀時,沈勝文也忍不住哭了。
但他們又很快鎮(zhèn)定了下來。
鄧宇杰想向屋里邁進,沈勝文把他往后一推,說:“你就站在這里,里面的事由我來處理。”
“不行——”鄧宇杰還想往里走。
“聽我的,小鄧!”沈勝文再次將他往后推。
沒多久,區(qū)衛(wèi)生防疫站的一男一女兩位醫(yī)生,還有一名社區(qū)醫(yī)生趕來了。
衛(wèi)生防疫站的醫(yī)生,背著噴霧器,從單元樓外到電梯、到樓道、到室內,邊走邊消毒,特別是將屋內進行地毯式的消毒。
很快,婆婆的女婿趕到了。
沒見到女兒,婆婆很驚訝。但很快,她就從女婿的眼神里知道了女兒的境況。發(fā)燒了,是疑似患者。
那是婆婆唯一的女兒。
女婿說,他妻子哭喊著要來,但他沒讓她來。
婆婆更加自責起來。她聲淚俱下,一邊說,一邊哭。
她說,這一切都怪她,如果不是她經(jīng)常到外面跳廣場舞,如果不是她喜歡逛超市,也不會染上這個病,是她傳給爹爹的。本來還約好與女兒女婿和外孫一起吃團年飯的,都是因為她染了這個病……
看到婆婆深深的自責,他們都在安慰她。
“爹爹的身份證呢?”沈勝文對婆婆說,“要憑身份證到居委會辦死亡證明和相關手續(xù)。”
婆婆先是使勁地想,怎么也想不起來。她又在屋里到處找,也沒找到。
“對了,可能在他身上。”婆婆突然想起來了,“他昨天就在說,要把銀行卡、醫(yī)療卡、身份證和現(xiàn)金準備好,明天去醫(yī)院。”
聽到這兒,沈勝文雙眼又模糊了。
“誰不想好好地活下去呢?誰會想著死呢?可是——”他在心里想著。
誰去找爹爹的身份證?
沈勝文想,他們都還是孩子,還是自己來吧。
剛才他簡單地跟區(qū)衛(wèi)生防疫站和社區(qū)的三位醫(yī)生聊了一下。那位小伙子三十多,身材并不高大,而另兩位小姑娘,都才二十出頭,比自己女兒還小。
看著他們,就如同看著自己的女兒。
看著他們,眼里就流出了淚水。
難道沈勝文不怕嗎?他也怕,畢竟是接觸重癥感染者,但凡哪個地方存在漏洞,就有可能被病毒感染。
但又有什么辦法呢?
在群眾面前,他是守護神;在年輕人面前,他是長輩。他必須沖在前面。
在爹爹的右褲袋里他找到了一個錢包,里面放著銀行卡、醫(yī)療卡、身份證和現(xiàn)金。
將錢包消毒后,沈勝文把它交給婆婆。
婆婆眼里全是淚水,說不出話來。
或許現(xiàn)在,她也被沈勝文感動了。
……凌晨三點十六分,殯儀車緩緩離開。
沈勝文他們向著殯儀車深深地躹了三個躬。
那晚的場景,一直出現(xiàn)在沈勝文的大腦里,他傷心,他自責。為什么自己不是醫(yī)生,為什么自己不能救那個爹爹呢?可是,他又想,即便自己是醫(yī)生又能怎樣呢?這是一場不按套路出牌的戰(zhàn)爭。
經(jīng)歷那晚后,他總在擔心自己會不會感染,協(xié)警鄧宇杰會不會感染。自己感染就罷了,鄧宇杰千萬不能有事。他才二十出頭,還沒成家,甚至連女朋友都沒找。而鄧宇杰之所以與他一起出生入死,就是因為他也是共產(chǎn)黨員。
三
“尊敬的所支部:我是民警沈勝文,一名中共黨員。當前疫情復雜嚴峻,正值發(fā)起全面總攻之時,我聽聞江岸區(qū)方艙醫(yī)院警力緊張,急需增援。作為一名中共黨員、公安干警,我現(xiàn)申請加入方艙醫(yī)院防疫戰(zhàn)斗,不計報酬,不論生死……”
二月十六日,沈勝文向所里提交了請戰(zhàn)書。
所領導一看,急了,說:“老沈,您這是鬧哪一出?”
歷來勤勤懇懇、任勞任怨、聽從指揮的沈勝文,這是怎么啦?
原來他對所領導給他安排的工作有所不滿。
這天開始,武漢開始開展為期三天的集中拉網(wǎng)式大排查,落實五個“百分之百”工作目標,即“確診患者百分之百應收盡收、疑似患者百分之百核酸檢測、發(fā)熱病人百分之百進行檢測、密切接觸者百分之百隔離、小區(qū)村莊百分之百實行二十四小時封閉管理”。
所領導知道他與群眾打成一片,關系融洽,也善于做群眾工作,于是叫他回到他所工作的社區(qū)警務室,配合居委會和物業(yè)做好社區(qū)封堵硬隔離。
但沈勝文不樂意。
“讓我回警務工作室,那不是變相地讓我退出戰(zhàn)斗去休息嗎?”沈勝文壓著怒氣對所領導說。
“現(xiàn)在社區(qū)封堵硬隔離,社區(qū)工作量大了,會非常忙、非常棘手,工作同樣重要。”所領導說。
“有醫(yī)院忙嗎?有醫(yī)院棘手嗎?有生命重要嗎?”沈勝文說,“我要去方艙醫(yī)院,那里更需要我。”
所領導一聽,狠心說:“老沈,回不回隨你。如果你管轄的社區(qū)出了任何問題,拿你是問。”
畢竟是軍人出身,畢竟是共產(chǎn)黨員,沈勝文最終還是聽從指揮,回到了社區(qū)警務室。
他想,這是他已經(jīng)工作了十六年的工作崗位,應該可以得心應手,應該可以緩口勁了。
但這回他想錯了,災難面前,每個人都無比真切地貼近了生活的另一種面目。
做人的工作,其實更惱火。更何況他管轄的這個社區(qū)本來就是個人員結構復雜的社區(qū)。
什么讓他惱火呢?既有群眾對隔離的認識不夠,也有隔離后對群眾生活和情緒造成的影響。
“我要出去!”
“再不讓我出去,我就要翻墻了。”
……
他們可都是他的“千里眼”“順風耳”,只能不厭其煩地做工作。
像平常那樣心平氣和地說肯定不行,他們聽不見,也不會聽,只能吼,把音量提高八度。可是音量提高了,他的喉嚨疼起來了,接著嗓子啞了。
他心急如焚。
他就熬中藥吃,然后把它當茶喝,大口大口地喝,一大杯一大杯地喝。
他的嗓子漸漸好起來了。
再吼,喉嚨不再疼了,嗓子也沒啞了。
“還是欠練。”他在心里說。
“沈戶籍,不好了!”那天上午,有群眾在電話里焦急地說。
“別緊張,慢慢說。”沈勝文說。
“社區(qū)里有個精神障礙患者爬圍墻跑出去了,手里還拿了個鋼叉。”
“什么時候?”
“有半個多小時了。”
他一聽,急了。
一是不知道那人是否感染新冠病毒,二是怕他出去被感染,三是怕他行兇傷人。
他馬上打電話向所里報告和求助。
于是,立即兵分兩路追蹤。
一路是所里的視頻偵查員在所里查看監(jiān)控,一路就是沈勝文跟著他的軌跡追。
這天下著雨,沈勝文開著車沖進了雨霧。
剛出門不久,他就接到視頻偵查員電話,說在小區(qū)邊上的視頻里看到那個精神障礙患者了,但背的不是鋼叉,是一把玩具豬八戒耙子。他背著包,戴著帽子,但沒戴口罩。
沈勝文稍微松了口氣。
調看監(jiān)控,是個具體而細致的活兒,需要耐心,也費時間。
現(xiàn)在街頭車少人少,按理說容易找到。但在好長時間內,既沒有在監(jiān)控里看到那個精神障礙患者的影子,也沒有在街上看到他的蹤跡。
“除了能去他母親那兒,還能去哪里呢?”沈勝文在心里想著。
于是,他給精神障礙患者的母親打了個電話。
他母親住在離兒子三十多里外的一個小區(qū)。這個家沒有其他人了,只有母子倆相依為命。母親七十多了,有老年綜合征,得了糖尿病,每天要打胰島素,已經(jīng)行動不便了。
母親說,兒子打了電話,說要來看我。但他記不得路,前幾天沒有封小區(qū)的時候,兒子從漢口走到漢陽,從漢陽走到武昌,走了整整一天,才到我這里。
沈勝文說,我們現(xiàn)在通過監(jiān)控找他,如果您兒子到了您這里,您趕緊給我打電話。
她說,你們不用找,我兒子雖然有精神病,但他肯定能找到我這兒來的。
但沈勝文淡定不下來,繼續(xù)找。
“到了堤角公園。”下午五點半,視頻偵查員來電話說。
堤角公園就在患者母親所在小區(qū)附近,沈勝文直奔老婆婆家。
敲開老婆婆家的門,她兒子正坐在那里吃著盒飯。那是一位好心的鄰居中午送給她的,聽說兒子要來,她舍不得吃,就留給了兒子。
沈勝文看到,精神障礙患者身上腳上,與他自己一樣,全是濕的。
“站起來!”沈勝文向他瞪著眼,嚴肅地說。
“沈戶籍,有什么事跟我說。”婆婆立即做起和事佬。
“你已經(jīng)涉嫌嚴重違法,得帶走。”沈勝文說。
“能不能讓他先吃完飯再走?”婆婆說。
“可以。”沈勝文說,“吃完就走。”
接著,婆婆又對兒子說:“沈戶籍是個好人,下這么大的雨,找了你一天。現(xiàn)在病毒這么厲害,是怕你被感染,怕你出問題呀。”
“媽媽,我放心不下您啊!”兒子說。
“媽媽自己能照顧自己,再說社區(qū)和鄰居經(jīng)常給我送吃的用的。”婆婆說,“聽媽媽的話,沈戶籍是好人,是來救你的。再不聽話,我們兩人都會活不下去的。”
送精神障礙患者回家的路上,他們兩人聊了一下。
“聽說你有天圍著武漢三鎮(zhèn)走了一圈?”沈勝文問。
“是的,一天沒吃飯。”他有點兒得意地說。
“為什么要走?”沈勝文問。
“去看我媽媽。”他說。
“不知道到你媽媽家的路嗎?”沈勝文說。
“怎么會不知道!”精神障礙患者說,“我會法術,到我媽媽那里,根本不用看路,走著走著,自然就到了。”
“你還會法術呀!”沈勝文笑著說。
“我法術高超,病毒見了我都會害怕,要讓路。”他說。
“那好啊,我就沾沾你的光。”沈勝文一邊開車,一邊笑著說。
精神障礙患者說話天上一句地下一句,語無倫次。
“我是我媽媽的保護神,今天我是去給她施點兒法術,她老人家至少可以活到一百歲。”他說。
……
沈勝文與他聊著、聽著、感嘆著。
送他回到家里后,沈勝文又掏錢給他買吃的用的,并協(xié)調社區(qū)保障他的生活。
沈勝文也想著把他送進精神病醫(yī)院,但進精神病院要做核酸檢測,他死活不同意,說我法力無邊,做什么檢測?好在他不發(fā)燒,身體也無異常。但等疫情平復以后,沈勝文還是想把他送到精神病院,讓他得到有效治療,走上正常的生活。
每次社區(qū)人員去找這名精神障礙患者,他都會先作一番掙扎。他說,你們管不了我,我只聽沈戶籍的。
這話傳到沈勝文耳里,淚就涌了出來。
“我不能倒下,我一定要堅持下去。”沈勝文在心里默默地為自己鼓勁加油。
他知道,只有把自己化作春風,才能綠遍整個社區(qū)。
“欣欣,開下門好嗎?”
那天下午,沈勝文相繼接到轄區(qū)內一所中學校長、副校長和班主任的電話。他們說學校有個叫欣欣的初一女生,今年十二歲,聽話懂事,成績優(yōu)異。爸爸感染了新冠肺炎,在醫(yī)院治療;媽媽是密切接觸者,安置到了隔離點。媽媽是他們學校的老師。現(xiàn)在只有欣欣一個人在家,他們也隔離在家,出不來,希望得到社區(qū)的關注與幫助。
“誰呀?”屋里傳來欣欣的聲音。
“我是社區(qū)警務室的沈戶籍呀!”沈勝文說。
欣欣先是從“貓眼”里觀察一番,看到穿著警服的沈勝文手里提著一袋東西。她先打開防盜鎖,再打開門。
“這孩子安全意識不錯,知道把門反鎖。”沈勝文一陣欣慰。
他給欣欣帶來了本子和筆,一些上網(wǎng)課的學具,還有一袋零食,以及消毒的酒精。
“謝謝沈伯伯!”欣欣說。
“欣欣,中飯吃了嗎?”沈勝文問。
“吃了,沈伯伯。”欣欣說。
“吃的什么?”沈勝文問。
“在微波爐里熱了媽媽昨天做好的飯和菜,我自己又煎了一個雞蛋。”欣欣說。
“雞蛋你會煎嗎?”沈勝文有些驚奇。
“會,媽媽教過我。”欣欣說。
“給屋里消毒了嗎?”沈勝文問。
“消了,之前用84消毒液消的。”欣欣說,“也用酒精消毒了,用噴壺噴的。”
沈勝文心里又是一陣欣慰。
“我給你帶來了酒精。”沈勝文說,“但一定要注意,酒精和84不要同時用,它們會發(fā)生化學反應,人會中毒。”
欣欣還是個孩子呀!沈勝文不放心,便對欣欣說:“伯伯再給你家消次毒吧!”
“謝謝沈伯伯!”欣欣說。
隨后,沈勝文用酒精把欣欣家里里外外進行了一次全消殺。
……
“多懂事的孩子啊!”回警務室的路上,沈勝文還在心里感嘆著,“孩子是祖國的花朵,千萬不能有絲毫的馬虎。”
回到警務室,他馬上把這事報告給了社區(qū)。社區(qū)高度重視,立即安排一名樓棟黨小組組長負責欣欣的一日三餐。
隨后的日子,不光沈勝文和樓棟黨小組組長照顧欣欣,還有社區(qū)領導、網(wǎng)格員、送物資的社工,學校老師也一天一個詢問電話……這些,不都是這個春天溫暖的春風嗎?
其實,此時的武漢,誰都在爭做陽光,溫暖自己,也溫暖他人;誰都在爭當樹芽,努力生長,想長成大樹,為這片土地遮風擋雨;誰都在留下動人的旋律和音符,奏響生命的最強音。
是啊,這是一個需要修復的春天,也是一個值得贊美的春天。
三月四日上午,沈勝文接到欣欣媽媽的電話。
欣欣媽媽的話語也像一陣春風:她三次檢測都是陰性,確定正常了,可能馬上就要回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沈勝文立即打開筆記本,在上面寫道:在這場戰(zhàn)“疫”中,誰都在感受著鄰里關愛的溫暖。對于一個社區(qū)來說,一人走百步,不如百人走一步,我們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
一個地區(qū)、一個國家,難道不也是如此嗎?
四
沈勝文到銀行柜員機上取了那六千塊嶄新的票子了嗎?
是連號的嗎?
回答是肯定的。
但他對母親、岳父岳母的承諾終歸沒有兌現(xiàn)。
這六千塊錢現(xiàn)金全用在社區(qū)居民身上了,另借的三千塊錢現(xiàn)金,也用完了。干什么呢?給居民買菜,買日常生活用品。只要一聲喊,他就來了。雜七雜八,三塊五塊、三十五十的,怎么好意思要居民的錢呢?
不光掏錢,他還把家里一臺閑置的面包車獻了出來。
捐獻面包車的事就早了,還是市局下達緊急動員令,要求各派出所立即對接街道社區(qū),協(xié)助轉運收治隔離“四類人員”那會兒。當時所里能抽調用于轉運的警車只有兩輛,根本不夠用。看到這一情況,沈勝文輾轉反側。最后,他向所長請戰(zhàn):把我的私家車改成轉運車,我來當司機,請組織批準!于是,他家里的面包車也投入到這場戰(zhàn)“疫”中。
……
那六千塊錢現(xiàn)金,早已升值!
聽說沈勝文的事跡后,來自全國各地的愛心人士先后通過他,給他工作的社區(qū)捐贈了一萬多個口罩,他全部轉發(fā)給了社區(qū)群干、志愿者、居民,沒有給妻女留一只。老朋友送來的六千多公斤大白菜,沈勝文分給轄區(qū)困難戶,沒有往自己家里拿一棵。而他自己經(jīng)常不能按時吃飯,這四十多天來,他吃得最多的就是方便面……
再看看他的母親、岳父岳母、妻子、女兒。
“媽媽,您是易感人群,一定不要出門。就是吃鹽水,也不要出門。”他對母親說。
同樣的話,他也對岳父岳母說了。
妻子還是那樣善解人意,家里經(jīng)常會有民警和社區(qū)干部來排查,她只字未提自己丈夫是民警。在這個特殊時期,她從未主動給丈夫打電話,怕影響他的工作。
每次沈勝文打電話給妻子,或是與妻子視頻,他都會表達自己的歉意。
但妻子卻不以為然。她說,說不準這是人生中最有意義的一個春天。疫情總會有過去的那一天,即便今年春天不能踏青、不能旅游,有什么關系呢?不還有明年、后年嘛……
妻子樸實的話語,讓他感動不已。
其實沈勝文有他的害怕。
不是怕死。
對于死,他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早在二月初,他就給女兒寫了一封信。
說是信,其實是戰(zhàn)前遺書。
“女兒,你好!這段時間,爸爸住在單位,除了工作,想得最多的就是你。曾經(jīng)錯過你上學時的輔導,錯過你畢業(yè)時分享的快樂,錯過你初入職場時的迷茫,也許還會有更多的錯過。女兒,所有的錯過,爸爸希望你能原諒。因為,我覺得我身上有太多的責任。這個時候,很多新冠肺炎患者需要運送;病患家中有視力殘疾的老人需要隨時關心;隔離群眾中有獨居老人生活沒有著落;疫情當前,有群眾的救命藥需要送達……爸爸的工作中就是因為有這么多的不能錯過,才總在錯過你、虧欠你、忽視你。女兒,所有的不能錯過,爸爸希望你能體諒。爸爸是一名黨員,我認為黨員面對疫情,就要不懼生死,逆向而行。因為我不能錯過自己內心的擔當。道阻且長,行則將至。我們共同期待勝利的那一天,到時候,爸爸一定不錯過我們約好的踏春之行!”
沈勝文害怕的,其實是被感染。
他知道,病毒潛伏期長,而他天天要跟社區(qū)的人,要跟自己的戰(zhàn)友打交道。假如自己被感染,則會傳染很多人,殃及很多家庭。
于是他曾三次偷偷到社區(qū)醫(yī)院做血象檢測。雖然他的防護措施做得非常到位,雖然同事說他當兵出身,身體結實,打得死一頭牛,但他還是害怕。
每次去,他都會選擇在傍晚,那是人最少的時候,他要盡量減少與人接觸。同時,他還會喬裝打扮,怕人家認出來,怕人家無端猜疑。
除了偷偷做血象檢測,他還悄悄地海量喝水,好利尿排毒。他還堅持吃連花清瘟膠囊,清瘟解毒、宣肺泄熱。
沈勝文畢竟是個生活在世俗社會中的平凡之人。
在這場戰(zhàn)“疫”中,他一往無前地沖在最前面,而他心里裝著的是可敬的老人、可親的妻子、可愛的女兒。
特別是可愛的女兒。
在部隊時,女兒還小,他很少陪伴在她身邊。轉業(yè)回武漢當民警,除了每天正常的上下班,每四天還會有一個長達二十四小時的值班,女兒很少見到他。
他覺得自己對女兒的虧欠實在太多太多,沒輔導過學習,沒有接送過她上學,沒參加過家長會,沒有給她買過一份禮物,沒有帶她度假旅行,答應帶她出去玩也基本做不到。一切的一切,給她的陪伴確實少之又少……雖然他多次立功受獎、評優(yōu)評先,卻不是個稱職的好爸爸。女兒懂事,從來沒有責怪過他、記恨于他。
唯一讓他有點欣慰的是,女兒上大學后學車時,是他手把手地帶著加班練習,順利通過考試的。現(xiàn)在女兒的駕駛技術比他還好。
當然,女兒的優(yōu)秀也讓他打心底里自豪。
女兒性格有些內向,成績優(yōu)秀,從小學到高中,一直都是上的火箭班。高考時,雖然發(fā)揮失常沒考上985、211學校,但她的分數(shù)還是超過一本線十來分。在大學,女兒又拿上了雙學位。特別讓他津津樂道的是,女兒的英語和書法,得過全國大學生英語競賽二等獎和湖北省大學生書法大賽二等獎。
因為這場疫情,女兒也推遲了上班。于是,她跟著媽媽在家里學習廚藝,做面食、做蛋糕、炒菜。女兒是他的心頭肉啊,以前他從來沒讓女兒進過廚房,所以女兒對于這些是陌生的。
那天,女兒發(fā)來一個自己做的蛋糕。
沈勝文一看,非常驚喜。做得真好,跟蛋糕店賣的一樣漂亮。
每天深夜睡覺之前,他總要躺在床上先想想女兒,看看女兒做的蛋糕。
看著看著,他就看出了笑容,看出了眼淚。
沈勝文的春天很小,小到只有女兒,只有女兒做的一個蛋糕。
沈勝文的春天很大,大到像天空一樣廣闊,像大海一樣寬容,像大山一樣穩(wěn)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