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穆時英的劊子手”——穆時英案補記
1940年6月28日,穆時英在上海市公共租界福州路被殺身亡,留下中國現(xiàn)代文壇世紀懸案。筆者曾撰《諜影重重——穆時英之死新探》,詳細考察了穆時英生命最后四年(1936—1940)間,南下香港、由港返滬、附逆事偽、慘遭暗殺的人生軌跡,以客觀事實證明其確有漢奸行為,并是以遭到抗日分子的制裁。解志熙先生也在相關文章中得出大致相同的結論。關于穆時英是漢奸還是被誤殺的“中統(tǒng)”臥底應該可以定論。
拙文最后征引了抗戰(zhàn)勝利后一篇滬上小報文章《殺穆時英的劊子手》(1947),文中提及狙殺穆時英者為昔日上海灘有名的“白相人”張金寶。因為當時沒有其它證據(jù),故對“張金寶”究竟是不是真是兇手,如果是,他的真實身份是什么,又緣何從一個混跡江湖、游走于社會灰色地帶的小人物,作出抗日鋤奸的義舉等留作存疑。本文由此說起。
一
依據(jù)新見史料,“張金寶”確有其人,其真實身份為軍統(tǒng)特情人員,也的確是暗殺穆時英的主謀。證據(jù)有兩方面。首先是公開發(fā)表的文獻。穆時英被殺后,汪偽“警政部政治警察署”一直在緝搜兇手,并連續(xù)二十多天在《國民新聞》發(fā)布萬元懸賞通告。1940年10月11日,汪偽《國民新聞》《中華日報》同時大幅標題發(fā)布了緝獲兇手的新聞,并配發(fā)了“主犯”張金寶的照片。除了個別稱呼、過渡詞外,兩報所載消息完全相同,茲錄前者:
自本報社長穆時英被刺后,繼為社會部專員毛羽豐亦遭暗殺,經(jīng)政治警察署多時偵緝,始知系渝偽藍衣社行動第三隊隊長張金寶及其黨徒等所為,當即會同憲兵隊及公共租界中央捕房探捕,多人馳往新閘路一〇一六號潤泰米號二樓(張犯住所),時張睡于床上,當令其穿衣之際,詎張犯既狡猾而又機警,假穿衣之際,乘隙越窗圖逃,致被擊傷頭部被擒。經(jīng)政署縝密審訊,該犯供認設計暗殺穆毛兩氏案情經(jīng)過,并供出其黨徒甚多,現(xiàn)正繼續(xù)嚴緝中。茲錄張犯供詞如下:
刺穆經(jīng)過 該犯供稱:現(xiàn)年三十九歲,宜興人,前在五馬路石路開設上海舞廳,本年五月間由寧波人鄭某介紹參加藍衣社行動隊第三隊隊長;下分三組,共有組員十五人,專事暗殺工作。六月二十六日鄭某來寓命余(該犯自稱)出外工作,乃同至早經(jīng)過布置就緒之四馬路石路吳宮旅社五〇九號房間,當時以未見穆時英,故未動手;第二日(廿七日)余因病不起,第三日亦以臥病未起,即命其行動員三人前往,當晚七時,彼等來寓報告工作完成;一周后,在大新舞廳上峰發(fā)下獎金六百元。
刺毛情形 本年八月九日余先在大中華飯店內(nèi)布置,當晚十時許,見毛羽豐之汽車,余之部下,即在門口埋伏,旋見毛步出大中華,即由一人上前,以左輪槍向其轟擊三槍,均中要害;工作完畢后,手槍即以報紙包好帶回。同時并計劃暗殺梁鴻志,盧英二人云云。
報道中并未交代抓獲的具體時間,但從下文可知,張金寶應在8月就被捕了。而汪偽警政署之所以選擇此時公布,蓋因兩報同時還報道前一日(雙十節(jié))《中華日報》被抗日分子投彈襲擊一事,大概有以示儆戒之意。此后,穆案遂告一段落。
抗戰(zhàn)勝利后,穆案再次被人提起。除《殺穆時英的劊子手》外,稍早還另有兩篇報道《剌死穆逆時英后被捕 烈士張金寶臨刑不屈》《被忘記了的民族英雄張金寶就義經(jīng)過》,作者分別為“容信”和“信容”,應為同一人,因為兩文所述事體乃至細節(jié)都差不多,且后文中又說“記者年前曾記其大概于某報刊”,應該指的就是前一篇。前文如下:
汪記“政府”下的偽報《國民新聞》,曾經(jīng)四易社長,第一任為穆逆時英,第二任劉逆吶鷗,第三任李逆士群,第四任黃逆敬齋,穆劉兩逆先后被鋤,李逆死于毒菌,黃逆現(xiàn)已不知去向矣。
想到穆逆時英在二十九年首次被鋤時,就會使我難忘執(zhí)行打死這個文化巨奸的一位民族英雄張金寶烈士,可是勝利后直到現(xiàn)在還未見褒獎這位民族英雄的明令,悲痛之余,就有些心寒!
張烈士為宜興人,年僅三十余,待人和善而處事果敢,謀刺穆逆時英雖已達成目的,但隨即事敗被偽方逮捕,時值深夜,張之住宅四周已被偽警敵憲密密包圍,張烈士聞敵偽登樓聲,知事已敗露,乃從窗口躍下,偽行動員追蹤,向窗口下發(fā)一槍,彈中頭都[部],張烈士被捕。
被捕后先送醫(yī)院療傷,傷愈,復被解送極司非而路七十六號偽特工總部收押,時余亦被押在焉,目睹張烈士在押月余,每日與同獄難友,談笑自若,毫無憂杞,一日,張正于午餐之際,突有偽員持提票至,口唱張金寶名,張知成仁之期已到,然仍無懼色,毅然隨提票人出,離獄被綁時猶向同囚難友揮手高呼:“同志們永別了”,蒙難同志,聞其壯言,莫不默泣淚下,大炮吳逆世保原為烈士友,此時亦親攜酒肉送別,張拒而不受,此時,張烈士忽發(fā)現(xiàn)腳上穿錯他人之鞋,乃囑押刑人往調(diào),并謂:“我當穿己物死”等語,聞者凄然。
當張烈士被押赴中山路刑場時,臨刑前執(zhí)行者偽員令其跪下,張怒曰:“你們這般什么東西,我乃中華有血男兒,豈肯向汝等漢奸下跪,要殺開槍,何必啰嗦。”語畢堅不屈膝。(按:若站立執(zhí)行,執(zhí)行人之大忌)執(zhí)行人復勸其向前走兩步,烈士亦不允,執(zhí)行者無法,旋于腦后擊一槍,卒告成仁盡忠。而現(xiàn)在也該是執(zhí)行人被執(zhí)行的時候了!
從引文可知,作者系一名記者,彼時也被拘押在“七十六號”,與張金寶是同監(jiān)獄友,曾“目睹張烈士在押月余”,故對其人生經(jīng)歷、殺穆時英等關節(jié)知之甚詳,文中所述《國民新聞》“四易社長”、漢奸李士群被毒殺也都是事實。此與六年前《國民新聞》《中華日報》所載,既相互印證,又互相補充。“容信”之所以舊事重提,蓋因他認為張金寶是一位聲名不彰的抗日英雄,“敬希政府當局注意,明令褒揚張烈士,暨恤其家屬,俾死者瞑目”,有為其鳴不平、正名分、爭撫恤之意。
其次,軍統(tǒng)編纂的內(nèi)部資料。1960年,臺灣“國防部情報局”(前身為軍統(tǒng))曾編印的《本局殉職殉難先烈事跡匯編》《忠義救國軍志》,內(nèi)載有張金寶抗戰(zhàn)爆發(fā)后參加“軍統(tǒng)”,鋤殺穆時英等抗日事功。也就是說,張金寶的確是被軍統(tǒng)招募、從事敵后抗日的特工。《本局殉職殉難先烈事跡匯編》有關張金寶的記載如下:
先烈張金寶,南京市人。倜儻任俠,膽勇絕倫。中學畢業(yè)后,曾學戎事,尤精槍法。民國二十九年(一九四〇)四月,參加本局工作,初任上海直屬站通訊員,繼任行動小組長,沉著干練,建樹獨多。先后于滬上狙擊劉逆榮貴、穆逆時英、毛逆羸豐等,均獲成功。敵偽股栗,二十九年(一九四〇)八月十四日晚,運用員傅林被捕,株及先烈。當因因跳窗逃脫而中敵彈,旋拘送工部局醫(yī)院,施行手術。迨神志稍清,肆口罵奸逆不止,院方知為愛國志士,倍加欽敬,敵數(shù)欲提訊,輒以“創(chuàng)重難于受審”復。遷延至九月中旬,始被提解至偽特工總部。先烈以牽連多人,心有不忍,遂自認狙擊劉逆榮貴等案,請釋無辜。承審人吳逆四寶復詢:“爾等人幾何?誰系上級?倘可引捕立功,當解爾。”先烈厲聲答曰:“同志不計其數(shù),除汝輩外,皆是也,上名不詳,大丈夫敢作敢當,何誅累為?余張金寶豈畏死偷生者?所恨未能盡殺漢奸以報命耳。”嗤之以鼻。吳逆技窮,揮斥出。先烈切齒詈曰:“抗戰(zhàn)總有勝利之一日,看汝輩漢奸為虎作倀到幾時!”遂于同年雙十節(jié),慷慨就義于上海中山路,年四十五。
此段記錄與前引報載新聞在一些重要關節(jié)上,可互相印證,如張金寶暗殺漢奸、不幸被捕、受傷就醫(yī)、押解收獄、漢奸吳四寶、犧牲地點等,同時還補充了部分信息:張金寶的軍統(tǒng)身份、鋤奸事跡、被抓原因,及其被捕、收押、犧牲的具體時間等。
此外,《忠義救國軍志》也記載了抗戰(zhàn)爆發(fā)前后,軍統(tǒng)“總指揮部”、各區(qū)(站)、各“行動隊”等各個單位鋤奸行動的具體信息——包括漢奸姓名、身份劣跡,行動的單位、日期、手段、地點和結果等。其中有張金寶所在的軍統(tǒng)“上海直屬行動隊”狙殺劉榮貴、穆時英、毛雨豐、侯子文等記載,相關情況見下表。
上述信息有一些不確之處,如穆時英實為“《國民新聞》社”社長;毛羽豐的姓名、身份、被殺時間等,但關鍵信息是對的。其中劉、穆、毛被殺的時間、地點、方式等與當時報載都能一一對應。以《申報》為例,1940年6月18日該報以《愛文義路昨晨血案 劉榮貴遭暗殺》的醒目標題和大幅照片,報道了“捕房滬東丙區(qū)督察長”劉榮貴遭“有計劃的預伏守候,三彈均中要害當場身體死”的消息;8月10日《申報》同樣以大幅標題《大中華飯店血案 毛羽豐飲彈死》刊載了“三彈均中要害”,毛羽豐“當場斃命”的消息。此外,《中華日報》《國民新聞》《新聞報》《時報》等報也在同時載有上述暗殺新聞,而上海之外的報道則稍晚一些(如重慶《中央日報》諸報道均晚一天)。至于穆時英被殺消息則更多,筆者曾多有引述,不贅。
二
上文的舉證材料既有來自公開發(fā)表的文獻,也有來自軍統(tǒng)的內(nèi)部記載,其中雖有少量的細節(jié)上的舛誤,但關鍵事項皆能互證。于此可見,張金寶以軍統(tǒng)的身份,為抗日鋤奸而狙殺穆時英,確定無疑。但還有疑問需解答。筆者曾在《諜影重重》一文中指出,1941年10月,“軍統(tǒng)”上海區(qū)被汪偽“特工總部”一鍋端,死的死,降的降,散的散。而據(jù)“七十六號”的破獲收繳和投降者的交代,1940年11月28日《中華日報》曾刊出《藍衣社在滬所犯案件統(tǒng)計表》(同日《國民新聞》也有同樣報道),所錄100多宗鋤奸殺寇的案件中,為何卻沒有記載穆時英、劉榮貴等案?現(xiàn)在看來,原因首先在于張金寶被擒獲的消息早先已報道。此外,還與抗戰(zhàn)期間,軍統(tǒng)在上海的組織系統(tǒng)的復雜性、流變性等有關。
據(jù)時任軍統(tǒng)上海區(qū)書記王安之所述,1937年淞滬抗戰(zhàn)爆發(fā)后,戴笠曾親赴上海,在各方(如杜月笙)的襄助下,先后組建了“忠義救國軍”“蘇浙行動委員會”等多種抗日組織。隨著上海淪陷,軍統(tǒng)的活動轉入地下,利用租界特殊環(huán)境,從事情報收集和暗殺破壞活動。軍統(tǒng)在滬組織先后有上海區(qū)(周偉龍、趙理君、陳恭澍等先后任區(qū)長)、上海第二區(qū)(姜紹謨?nèi)螀^(qū)長)、上海直屬站等。
這些組織的成員來源廣泛而復雜,既有黑道上的“流氓惡霸”,也吸納了不少“愛國志士和知識青年”參加,甚至租界巡捕房的“中西包探”也與“軍統(tǒng)”暗通聲氣。在很短時間里,潛伏在上海的特情人員,“迅速發(fā)展到一千多人”,“上海區(qū)在本部之下設有情報、行動、電臺、交通站、聯(lián)絡處等十多個秘密門,外勤特務單位擴充到八個情報組、八個行動隊。每組、每隊的組、隊員人數(shù),有的一百多人至兩百人,有的四五十人、六七十人不等。另外,還有軍統(tǒng)局特派在上海的直屬通訊員”。
由于漢奸丁默邨、李士群投敵事偽,以及偽“特工總部”的成立,軍統(tǒng)在上海的組織機構遭到極大的破壞,在與“七十六號”的互相廝殺中,越來越艱難,戴笠又陸續(xù)在各地調(diào)配、當?shù)卣心既笋R,以補充新的力量。其中“上海直屬站”成立于1940年春,同樣從事情報收集與破壞暗殺行動。此單位人員多數(shù)是“在上海就地吸收的”,戴笠希望在站長廖公劭(黃埔四期)帶領下,在上海“大干一陣”,“尤其在行動方面寄以重望”,一成立“即發(fā)給他武器彈藥”。張金寶加入的應就是這個“直屬站”,先任通訊員,后又任“行動隊隊長”。只是廖公劭不久被捕,投靠了汪偽,張金寶、傅林等關鍵人物又被“七十六號”捕獲被殺,“直屬站”無形中終結。換言之,“上海直屬站”與張金寶統(tǒng)領的小分隊存在時間很短,未引起更大注意,甚至連專門研究者也鮮有提及。
“上海區(qū)”(即“上海一區(qū)”)是軍統(tǒng)在上海架構最大、人員最多,也是最主要的組織,他們做的案子多、影響大,且暗殺不少有名的漢奸。不幸的是,1941年10月底,“上海區(qū)”被汪偽“調(diào)查統(tǒng)計部”破獲,自區(qū)長陳恭澍到五個“情報組”、八個“行動大隊”,共100多名軍統(tǒng)特工先后被捕,大批槍支彈藥、發(fā)報機、檔案文件等被搜繳。《中華日報》所載《藍衣社在滬所犯案件統(tǒng)計表》記錄的是在“上海區(qū)”的組織領導、實施行動的暗殺破壞案件,而穆時英則是被張金寶所在的“直屬行動隊”所擊殺,兼之前有報道,故不在統(tǒng)計之列。
但是,《忠義救國軍志》對軍統(tǒng)分布在各地、各個不同的組織所立事功,則記錄得一清二楚。如發(fā)生在上海的刺殺傅筱庵、陳明楚、何行健、張嘯林、劉吶鷗、余葉封等“行動單位”為“上海一區(qū)”,擊殺穆時英、劉榮貴、毛羽豐等則為“上海直屬行動隊”所為。此外,“蘇州行動隊”“總指揮部”“浙江行動隊”“壽州行動隊”“浙西行動隊”等也各有鋤殺漢奸的記錄。
有意思的是,無論是張金寶的獄友記者“容信”,還是軍統(tǒng)后來的記錄,均對其人品、風度、行事等多有褒揚。而《殺穆時英的劊子手》則有這樣的評價:“長腳金寶為六七年前名震白相人地界人物,后抗戰(zhàn)軍興,金寶忽改白相人常態(tài),沉默者達一年之久,金寶素無大志人也無疑。”事實上,抗戰(zhàn)之前張金寶的確是上海灘頗有聲名的“白相人”。據(jù)各種零星信息,可大致勾勒出其人生軌跡。
張金寶,約生于1901年,浙江宜興人,到上海謀生具體日期不詳,前為皮匠,還曾在飯店謀生,后逐漸混跡于江湖黑道,有“長腳金寶”“強盜金寶”諢號。因私造偽銀幣,1930年8月29日,張金寶在上海西嘉興路被哈爾濱路巡捕抓獲,并當場搜獲了造假的模具、材料以及假洋成品一百五十多元。報稱,張為此被法院判處了五年徒刑,但不知何故,同年10月17日晚,張金寶又在上海三馬路的一個叫“其昌旅館”中,遭因賭債糾紛而結仇的高阿根一伙人持槍帶斧報復,身受重傷,幸被“捕車送醫(yī)院”,逃過一死。據(jù)說,1932年“一二八”上海事變中,張金寶曾“組織義勇軍”,“抵抗敵人”,傅林等馬仔小弟皆“挺身響應,不遺余力”,“旋奉命停止活動”,又“在上海開設舞廳”,并“暗中接納義士,以圖后舉”。
1933年3月,張金寶犯下了一樁殺人大案。當月26日,張伙同門徒張殿臣,在法租界小東門大街“大吉樓”飯店里,槍殺了一個叫顧道生的人。報稱顧道生之前也是張金寶的“門徒”,因為爭風吃醋,兩人反目成仇。殺人事發(fā)后,張殿臣被抓,張金寶則避逃常州。7月24日,租界捕房派人將其從常州抓回上海,二張皆被法院判處二十年徒刑。但兩人在供詞中互相推諉,均不服判決而上訴。羈押期間,張金寶“仍不悔過”,與同監(jiān)在押犯為香煙而起爭執(zhí),不但不聽獄警勸阻,反而毆傷朱姓看守,又加一罪,到了法庭上,張金寶竟然百般抵賴,不承認打人。直到1935年,張金寶還在為殺顧的案件上訴,甚至在法庭上“跪地叩頭”,哭訴被人誣告,若“吃冤枉官司”,七十老母無人供養(yǎng),將會餓死。
據(jù)報載推斷,最終張金寶大概僅以“犯盜案、私藏軍火兩罪”,被判處短期徒刑,因為1936年他就出獄了,但是不久又犯事了。張金寶私藏的“紅丸”(毒品)被淞滬警備司令部搜獲,并查封了他的住所。因懷疑是“地保”徐庭忠(其實是其前情婦)告發(fā)藏毒一事,11月2日,張金寶帶多名持械同黨,在閘北徐家橋槍殺了徐庭忠,再次犯下殺人案,并逃匿于吳淞鄉(xiāng)間,后被抓獲,判刑二十年。
1937年7月,盧溝橋事變發(fā)生,8月,淞滬抗戰(zhàn)爆發(fā)。可能系出于現(xiàn)實需要,南京國民政府司法部“以戰(zhàn)時監(jiān)犯調(diào)服軍役辦法,可疏通監(jiān)犯、減少敵機轟炸危險,與軍事方面亦有相當輔助”,“分令各省高等法院督飭各級監(jiān)獄迅速遵辦具報”。也即將服刑犯人放出來參加抗日活動,張金寶大概因此“經(jīng)合法手續(xù)保釋出外”,并“在戰(zhàn)地服務”。不巧的是,一次,張生病上醫(yī)院就診時,被法租界巡捕認出,并當作逃犯抓了起來。經(jīng)法庭審理,認為“張并無脫逃及偽造文書等罪嫌,當庭判決無罪”。所謂“戰(zhàn)地服務”,當然是參加抗日活動。
1940年4月,張金寶加入軍統(tǒng)后,也介紹小兄弟傅林加入。傅林1932年曾協(xié)助張金寶組織抗日活動,1937年淞滬抗戰(zhàn)時“投身軍伍”,先在鄧義部任排長,作戰(zhàn)勇敢,“蘇州一役,身中三彈”,傷愈后赴浙江參加陶廣部,任特務長。傅林對上海情況熟悉,加入軍統(tǒng)后,“舉凡運輸軍械、制裁漢奸等工作,無不參與,貢獻極多”,刺劉榮貴、毛羽豐案,“與有力焉”。1940年8月14日,傅林被敵偽捕獲,并牽連張金寶被抓,10月10日,兩人同在“中山路慷慨就義”。
綜上所述,抗戰(zhàn)之前的張金寶混跡于上海大世界,出沒于租界碼頭,造假幣、販毒、私藏武器、逞勇斗狠、殺人襲警,可謂劣跡斑斑,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相人”。無論是記者“容信”,還是軍統(tǒng)的,則對其多有美化,甚至稱之為“幫會巨子”。這也在情理之中,因為他們所知曉(或只愿意記載)的大概只是抗日英雄張金寶。
當然,從張金寶在法庭上還惦記著無以為生的老母,以及“一二八”淞滬抗戰(zhàn)中曾有抗日舉動等細節(jié),表明其尚存孝忠良知,這大概也是抗戰(zhàn)爆發(fā)后,在民族大義面前,他能一反往日作風,并最終做出了舍身搏命、殺敵鋤奸、寧死不屈等令人刮目相看的義舉。而判然有別于那些毫無原則底線,罔顧是非忠義,只為一己私欲,在亂世中渾水摸魚、殘害同胞、助紂為虐的奸逆敗類,如抓捕殺害張金寶的吳四寶、張國震之流。
至此,穆時英被殺案應可以塵埃落定。讓人感慨的是,若不是抗日戰(zhàn)爭,鬼才作家穆時英應該繼續(xù)過著他天馬行空、落宕不羈的都市“新感覺”生活,還可能寫出更加出彩的文學作品,而“白相人”張金寶則大抵還在監(jiān)牢中渾渾噩噩,或者在刀光劍影的江湖中討生活。歷史的機緣巧合,讓兩種原本不相屬的人,意外的牽扯在一起,并演繹一出正與邪、生與死、英雄與敗類的反轉大戲。